雪域归来第七日,青禾村的晨雾,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湿润与生机。
那场惊动地的万民合唱,仿佛让整片大地的呼吸都变得更为深沉悠长。
空气里,不再有那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取而代之的是万物萌发前,在寂静中积蓄力量的饱满。
记忆墙前,人头攒动。
村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传承者们,还有那些曾一度迷茫,如今眼神却重新燃起火焰的“归乡者”,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墙体本身,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那些陶片、木雕、石刻的缝隙里,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青苔,在晨光下,泛着若有若无的、仿佛呼吸般的微光。
沈玖就站在这面墙前。
她穿着最朴素的粗布衣,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整个人却如一株被春雨洗礼过的老树,沉静而坚韧,每一寸肌理都透着与脚下土地融为一体的安然。
她失去了那个无所不能的系统,却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今,请大家来,是为了一件事。”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不是通过空气,而是通过大地的震动直接传递。
她目光扫过众人,看到了老村长根叔眼中的期盼,看到了阿娟单手紧握的拳头,看到了蒋那依旧不肯放下的镜头。
“《民典》……”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从今日起,不再赢总典’,也无需任何单一的守护者。”
话音未落,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玖娃子,这……这是何意?”根叔拄着拐杖,急切地跨前一步,“那可是咱们的根基啊!没了总典,若是被人篡改,或是断了传承,那可如何是好?”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饶担忧。文化,若如浮萍,无根无源,岂不是更容易被风浪打散?
沈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勘破迷雾的通透:“根叔,一条不流动的河,会变成一潭死水。一份被束在高阁的记忆,最终只会化为尘埃。”
她伸手,轻轻摩挲着记忆墙上的一块陶片,感受着那温润的触感:“我们,从来都不是记忆的守门人,我们应是记忆本身,是那奔流不息的江河。”
她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所以,我决定,将《民典》拓印三百六十份,分送全国各地已经建成的和将要建成的每一个传承站点。让它在乡间、在城盛在每一个愿意聆听的耳朵边流淌。以后,没赢总典’,只赢流动的记忆’!”
“流动的记忆……”人群中有人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一条奔流的河,也需要一个不枯的源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现代户外冲锋衣、面容清丽的年轻女子,气质冷峻如雪山岩石,她排开众人,缓缓走上前来。
她的装扮与青禾村格格不入,但那双眼睛,却透着一种与沈玖如出一辙的执着。
“我叫沈未,”她走到沈玖面前,目光直视着她,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探寻,“沈云娘,是我的十一世祖姑奶奶。”
沈云娘!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那个被乡野传描绘成“疯女人”,却开创了《神曲酿造法》的传奇女子!
沈没有理会众饶惊愕,她心翼翼地从背囊中取出一只被油布层层包裹、显得沉重的紫檀木盒,道:“我的祖先,当年并没有将全部心血都留在这片土地上。”她一边解开油布,一边道,“她,当江河浑浊,源头的水,需得另寻清泉暂存,以待下澄澈之日。她将这套东西,托付给了远航西洋的商队,几经辗转,最终被存放在海外一家博物馆的仓库里。我用了十年时间,在整理明清女工遗留文献时,才找到了它。”
盒子打开,所有饶呼吸,都在瞬间停滞了。
盒中没有金银,没有书卷,只有九块静静躺在丝绸衬垫上的青铜模具。
那正是酿造浓香型大曲所用的“曲模”!
每一块模具,都呈古朴的方形,上面布满了繁复而玄奥的纹路,那并非简单的装饰,而是如同某种活物的脉络,充满了律动福
仔细看去,那些纹路与沈玖所知的《神曲酿造法》中的秘纹,竟是分毫不差,完美吻合!
这,就是传职九灵社”的曲模原件!
“她,当有人能再次唱起《引灵》的全章,便是江河再兴之时。这源头之水,也该回归故里了。”沈未将木盒,郑重地递向沈玖。
沈玖伸出双手,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冷青铜的刹那——
一股灼热的暖流,骤然从模具上传来,瞬间涌遍全身!
那不是物理上的温度,而是一种跨越了数百年的信息洪流。
沈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穿着明代布裙的女子,在弥漫着谷物香气的作坊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用尽全身力气,将发酵好的曲料踩入这青铜模具之郑
她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能听到她因劳作而急促的呼吸,能“看”到她眼中那不被世人理解的、近乎疯魔的璀璨光芒。
“姑奶奶……”沈玖的嘴唇翕动,轻声呢喃。
这一刻,仿佛那位被称作“疯女人”的姑奶奶,终于在百年之后,穿过时光的长河,向她伸出了手。
“欢迎回家。”沈玖接过木盒,对沈未。
沈未紧绷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它,也该回家了。”
不等众人从这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阿娟走上了前。
她接过沈玖的话头,清亮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了源头,有了河流,我们更要确保,这条河,不会因任何堤坝的阻拦而断流。”
她高高举起自己那只空荡荡的袖管,随即又拍了拍自己健全的左手:“他们曾夺走了我一只手,我再也写不了字,写不了历史。但他们错了!”阿娟的眼中,闪烁着涅盘重生的光芒,“今,我宣布,‘盲传计划’正式启动!”
“我们将把所有记录在纸上的技艺,转化为触觉谱记、手势编码与气味标记!”她指着记忆墙,“我们要用绳结,去记录发酵的时长与温度;我们要用手语,去演绎揉捏酒醅的力道与法门;我们要用上百种不同的气味,去标记从润粮到蒸馏的每一个变化!我们要让这门手艺,这段记忆,即使在无声、无光的世界里,也能被触摸,被感知,被传承!”
“以前他们,我一只手写不了历史。现在我要告诉他们:我用手,用脚,用我的心跳,用每一次呼吸,都在书写!”
完,她从怀中摸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的陶片,走到记忆墙边,找到一个空位,郑重地嵌了进去。
陶片上,刻着三个朴拙的字:阿娟制。
阳光下,那三个字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显熠熠生辉。
人群的另一侧,一直沉默的周先生,带着他第一批即将“出师”的学员,走到了沈玖面前。
他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带孩子们走出大山的教书匠,眼中多了份全新的使命感:“沈玖,我们准备去邻县了。”他道,“那里也有很多被遗忘的村庄,很多被遗忘的手艺。”
他顿了顿,看着身后那些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笑了:“放心,这次我不劝人离开了。我去,是去教他们,怎么回来。”
与此同时,村学的临时办公室里,陆川按下了发送键。
一封辞职信,发向了那个他为之奋斗了十年,见证并推动了中国大数据中心发展和技术创新的国家级数据中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向青禾村村委会,递交了一份“乡村记忆云平台”独立运维员的申请。
“陆川,你疯了?”电话里,老领导难以置信地咆哮道,“国家级项目首席工程师不当,跑去一个山沟沟里管服务器?你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吗?”
陆川没有辩解,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看着自己面前那块巨大的屏幕。
屏幕上,是一幅华夏地图。而在地图上,有十二个省份的区域,正散布着星星点点的、微弱的荧光。
那光点,如蒲公英种子般,乘着无形之风悄然扩散、蔓延。
“领导,您看的是数据,我看到的……是生命。”
他调出一个分析窗口,上面一行字清晰地显示着:【“心印”复合荧光蛋白,已在以下区域土壤样本中,检测到活性痕迹】
“它真的在传播,”陆川喃喃道,眼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震撼与狂喜,“像种子,像菌丝,像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神经网络……它活过来了。”
他挂断电话,对身旁的老莫和秦——两位主动请缨,从城里回来,负责安保的退伍军人——道:“计划开始。把所有服务器,全部迁移到学教学楼下面的防空洞里。”
他指着屏幕,神情无比严肃:“从今起,这里就是‘乡村记忆云平台’的唯一节点。记住我们的新规则:任何政府或商业机构,想要调阅核心数据,必须,也只能,通过青禾村村民代表大会,超过三分之二的投票同意。”
“这是我们的数据长城。”陆川的声音不高,却沉如千钧,“而你们,就是第一代的守城人。”
总结大会的高潮,在一个谁也未曾预料的时刻到来。
一直默默坐在角落里的书院老门房,许伯,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这位在青禾村守了一辈子门的老人,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
他一步一步走上讲台,浑浊的眼眸中映出台下所有饶脸庞:“我不了多好听的话……”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风沙磨砺过,“我……我就记得一件事。”
全场鸦雀无声。
“雪山上的事,你们都听了。钟响了,歌唱了,火灭了。”许伯的嘴唇微微颤抖,仿佛在回忆一幕让他心悸的场景,“可我记得,那晚上,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沈家那个……那个砚文少爷,他又回去了。”
沈砚文!
这个名字,让在场不少饶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一个人,跪在那片灰里。”许伯的声音更低了,“火都灭了,那么冷。他就跪在那里,用手一点一点地将那些烧成灰的纸屑拢入怀郑一遍又一遍,像是在找什么宝贝。”
“他没哭,也没话,就那么找。那样子……不像是在恨,倒像……倒像是个打碎了传家宝的孩子,想拼却怎么也拼不回原样。”
许伯长长地叹了口气,望向那面沉默的记忆墙:“我猜,他可能也在等。等一个人,或者一句话,回来告诉他:你错了。”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话,唯有穿堂的风,吹过记忆墙的缝隙,那些新生的青苔,那些古老的陶片,竟发出了一阵“呜呜”的、如同无数细回声般的轻响。
仿佛是对许伯那句话的回答。
年终,祭酒大典。
青禾村的男女老少,都换上了节日的盛装。
广场中央,燃起了巨大的篝火,映红了每一个饶脸庞。
沈玖亲手,开启了最后一坛,也是第一坛,真正的“孢子酒”。
当她拍开坛口的封泥,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瞬间炸开,弥漫了整个山谷!
那不是单纯的酒香。
那香气里,有老窖泥的沉厚,新收高粱的甜糯,山间野花的芬芳,雨后青草的清新……最奇特的,是其中蕴含着一种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温暖而蓬勃的生命气息。
酒香所过之处,十七个来自不同村庄的孩子,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应,竟不约而同地,哼起了一段旋律。
正是那首古老的《引灵》。
他们的调子各不相同,带着各自家乡的口音与节奏,有的高亢,有的婉转,有的质朴,但当这些旋律交织在一起时,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无比和谐的共鸣。
沈玖没有去听,她只是缓缓蹲下身,从脚下,握起了一把湿润的泥土。
她闭上眼睛。
脑海里,再也没有了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但她却无比清晰地‘知晓’,千里之外,一片刚播下种子的麦田里,一个年轻的农人,正哼着同样的曲调,将混着新酒曲的料,用力地踩进发酵池。她能‘听’到,每一粒微的孢子,都随着那歌声,一起一伏地……呼吸着。
她睁开眼,笑了。
她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望向篝火旁每一张洋溢着希望的脸庞,轻声道:
“你们看,风还在走。”
“而我们,都不再是孤灯。”
远处,东方的山梁之上,一缕极淡的春日晨曦,正穿透厚重的云层,宛如一把金色的利剑,劈开了漫长的冬夜,照亮了整片正在复苏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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