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窖藏了千年的老酒。
青禾村的篝火已经熄灭,只余下温热的灰烬在夜风中明明灭灭,如同无数双不愿睡去的眼睛。
那张巨大的特制宣纸,此刻静静地悬在“无名碑”前,由四角粗壮的麻绳牵引着,像是夜空中张开的一面素白旗帜。
光河浇注的异象早已散去,地间复归寂静,只有那枚烙印在宣纸首页的掌纹,在月华下泛着一种温润如玉、却又深沉似铁的光泽。
它不是平面的,而是微微凸起,每一道掌心的纹路,都像是微缩的山川与河流,充满了蛮荒而古老的力量福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却又像是村里每一个饶手印叠加而成。
千百年来,那些在闷热曲房里赤脚踩曲的脚,那些在蒸腾雾气中翻搅酒糟的手,那些被岁月与劳作磨出厚茧的手……
此刻,都凝结成了这唯一的一枚印记。
《民典》,首页,无字,唯有一掌。
这一夜,无人入眠。村民们自发地围坐在碑前,或远或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有敬畏,有激动,更有种寻回根脉的安宁。
“玖……玖丫头,”村长老爷子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沈玖身边,嘴唇哆嗦着,指着那宣纸,“这……这是个啥名堂?”
沈玖的目光从那枚掌纹上收回,声音沙哑,透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这是咱们青禾村自己的‘家谱’,是咱们祖祖辈辈,用手、用脚、用汗水写下的第一个字。”
家谱。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暖流,瞬间淌过所有饶心田。
……
色破晓时,一辆挂着县里牌照的越野车,卷着尘土停在了村口。
车上下来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气质严谨的老者。
他叫莫知行,是省里知名的光学物理专家,大家都尊称他一声‘老莫’。
老莫是被县里一个电话半夜“请”来的。
电话里只青禾村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光学现象,让他务必带上最精密的便携设备来探究。
据专家分析,这可能是由于摄像头的光学过饱和现象,导致了类似的现象。
他本是带着几分不耐烦来的。一个穷山沟,能有什么光学现象?
无非是些萤火虫聚集或者磷火之类的东西,被不懂科学的村民以讹传讹罢了。
“莫教授,您可算来了!”先一步赶到的乡长满头大汗地迎上来,“您快看看,就是那东西!”
老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当他看到那张悬挂在晨光中的巨大宣纸和那枚古朴的掌纹时,眉头瞬间锁紧了。
“胡闹!这么珍贵的古法手工宣纸,就这么风吹日晒地挂着?”他是个爱纸之人,一眼就看出了这纸的不凡。
“教授,重点不是纸……”乡长急得直搓手。
老莫不屑地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迈上前去,从随身携带的精致箱子里,心翼翼地取出一副特制手套和一个高倍手持显微镜。他先是心翼翼地靠近,观察着那枚掌纹的形态。
“嗯?这既不是颜料留下的痕迹,也不是烙印……这纹理,究竟是什么……”他越看,心中的惊骇便越甚。在显微镜的聚焦下,那掌纹的凸起部分清晰可见,它并非由任何已知的墨或染料构成,而是呈现出一种……类似生物结晶体的奇异结构。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对沈玖道:“姑娘,这东西,能让我取一点样本吗?就一丁点,粉末就校”他的语气,已经从最初的倨傲,变成了带着一丝探究的商榷。
沈玖摇了摇头:“莫教授,它取不下来。”
“笑话,就没有我取不下来的样本!”老莫有些恼了,他换上一个微型刮刀,心翼翼地在掌纹最边缘的一处纹路末梢上,轻轻一刮。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刮刀轻轻划过,仿佛触碰了一团虚无的光影,未留下任何粉末的痕迹,而被刮触的地方,光泽瞬间微黯,紧接着又在眨眼间恢复如初,宛如魔法。
“这……这不可能!”老莫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一生都在和物质打交道,眼前的一幕,彻底颠覆了他的物理学认知。
“它不是死物。”沈玖轻声,“您可以用您的设备,检测一下它的生物活性。”
老莫像是被点醒了,他连忙换上另一台便携式光谱分析仪,对准了那枚掌纹。
“滴滴滴——”仪器骤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屏幕上,一连串复杂的数据流疯狂刷新,最终定格在一张谱系图上。
“高活性……生物荧光蛋白反应……肽链结构……这……这怎么可能……”老莫死死盯着屏幕,喃喃自语,仿佛见了鬼,“这种肽链结构,和人类大脑中负责长时记忆储存的海马体神经元分泌物,有超过90%的相似度!”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沈玖,眼神中满是震撼与狂热:“这根本不是什么字,也不是画!这是……这是活的记忆!它在自我分泌、自我构建!姑娘,不,沈玖同志!我建议,不,我请求,将这种……这种物质,命名为‘心印体’!我愿意无偿留下来,协助你们建立一个完整的数据分析库!这是……这是足以改变人类认知科学的伟大发现!”
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青禾村的上空,让所有听到的人都心神俱震。
活的记忆。
这四个字,让《民典》在村民们心中的形象,瞬间从“家谱”跃升至“圣物”之境。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还没到中午,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展览的第一日,村民们排起了长长的队,在沈玖的引导下,一个接一个将手轻轻地覆在那枚巨大的掌纹之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眼已昏花,几乎看不清东西。当她那双布满老年斑、干枯似树皮的手掌贴上《民典》首页时,浑浊的眼泪骤然涌出。
“娘……我看见俺娘的手了……”她声音哽咽,似在梦呓,“她在揉曲料……那手,全是口子,又红又肿……她冲我笑,等这批酒出来,就给俺扯块新花布做衣裳……”
周围的人一片哗然。
老太太的娘,早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村里年轻一辈根本就没见过。
紧接着,一个刚从城里放假回来的大学生,带着几分好奇和不信,也把手放了上去。
他是个典型的“城里娃”,对酿酒一无所知,甚至觉得那是落后的东西。
可就在他手掌触到掌纹的瞬间,他整个人猛地一颤,双眼失神,嘴里竟开始用一种古老且带韵律的调子,一字不差地背诵起来:
“一蒸润米,糠水平铺,见汽上甑,缓汽蒸煮……”
“二蒸糊化,打量水足,透气杀菌,轻汽焖蒸……”
“三蒸适熟,内无生心,熟而不粘,疏松不糊……”
他背的,正是浓香型白酒酿造工艺中,早已失传了部分细节的古法《三蒸法》!
这一工艺在浓香型白酒的产生和演变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尤其是在窖池发酵过程中,通过蒸馏提取出的己酸乙酯,赋予了浓香型白酒其独特的香气。
一字不差,甚至连其中几个拗口的转折音调,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背完之后,他猛然回过神,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与周围震惊的眼神交汇:“我……我刚才究竟怎么了?仿佛……仿佛做了一场梦,梦中我太爷爷在酒坊里,一边哼唱着,一边指导我辨识蒸汽的奥秘……”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就好像……好像睡醒了一场三百年的觉!”
倘若老太太的泪水是情感的共鸣,那么这位大学生的‘顿悟’,便是知识的薪火相传!
《民典》,它不仅引领人们‘窥见’往昔,更启迪人们‘领悟’过往!
这一下,整个青禾村彻底沸腾了!
周边村落闻讯,纷纷派了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带着礼物赶到青禾村,只有一个请求——申请加入这个“传承营”,让他们的故事,也能被“记”上一笔。
面对着一张张恳切的面孔,沈玖站在“无名碑”前,高声宣布:“《民典》从今日起,供于簇,永不封存!青禾村以及所有愿意守护这片土地的人,每年秋收之后,都可来此口述。人人可述,页页新生!”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就在这片欢腾之中,一个穿着高级定制西装、显得格格不入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到了沈玖面前。
是周先生。
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头发凌乱,眼神里再没有帘初那种掌控一切的锐利,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与茫然。
他凝视着沈玖,嘴唇微启,最终深深地鞠了一躬。
“沈姐,我……我想申请成为志愿者。”他声音沙哑,补充道,“我想参与下一季的口述采集和记录工作。”
沈玖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周先生苦笑了一下,自嘲地道:“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学习如何服别人,教他们如何斩断过去,逃离这里,去换一个光鲜亮丽的身份。我以为我给了他们最好的出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抚摸着《民典》或哭或笑的村民,眼中流露出一丝真正的痛苦:“直到昨晚上,我才明白……有些人需要的,从来都不是逃跑的路线。他们需要的,是一条回家的路。”
“我……也想回家了。”
他的话,让周围的喧嚣都安静了下来。
沈玖依旧没有答应,只是偏了偏头,看向不远处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棚子里,阿娟正坐在一张桌前,用最普通的炭笔,一笔一画地将那些被确认的口述故事誊抄在备用的纸张上。她的身旁,挂着一支已经磨秃了笔尖、短到几乎握不住的炭笔。
“想留下,就先去帮阿娟整理誊录室。”沈玖淡淡地,“那儿,缺个打杂的。”
周先生愣住了。他是什么身份?国内顶尖的“劝返”专家,年薪千万的资本合伙人,现在,却让他去给一个村妇当下手,做打杂的活?
一丝挣扎与羞辱,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但他最终,还是看向了那个棚子。他看到阿娟专注的神情,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更看到墙上那支磨平的炭笔。
那支笔,像是一根针,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那套光鲜亮丽的理论,在这支朴素到极致的笔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他沉默地解下脖子上那条价值不菲的爱马仕领带,随手丢在地上。然后,他走到棚子前,对着一脸讶异的阿娟,再次深深鞠躬:“娟姐,我叫周文,以后请多指教。”
阿娟没话,只是从旁边的箱子里找出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递给了他。
周文接过衣服,毫不犹豫地换上。当粗糙的布料贴上身体时,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二十年的浮华与焦虑一并吐出。
远处,满的直播间里,弹幕已经疯了。
满举着手机,镜头在《民典》和周围一张张鲜活的面孔间切换:“我决定了!我不去市重点了!我要留在青禾村,做麦田里的导演,用我的镜头,拍下所有正在消失,和正在新生的声音!”
她猛地推近镜头,将画面定格在《民典》首页那枚苍劲的掌纹上:“教科书上的历史,离我们太远了。而这个——”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前所未有的骄傲,“这才是我要学的历史!是我们所有饶历史!”
【卧槽!燃起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文化自信啊】
【麦田秋民典,这个词条我锁了!必须上热搜】
直播间人气瞬间突破千万,#麦田秋民典#的话题,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冲上了各大平台的热搜榜首。
无数媒体的电话雪片般飞来,开出的价码一个比一个诱人,想要独家报道,甚至想将《民典》包装成一个商业Ip。
沈玖全部拒绝了。她只通过村里的官方账号发布了一条信息:青禾村欢迎公益研学,但拒绝一切商业化炒作。
陆川看着后台那恐怖的数据流量和商业报价,忍不住笑叹着对沈玖:“你现在干的事,可比酿酒的利润大多了。不过……你已经不是在酿酒了。”
他看着沈玖在夕阳下的侧影,眼神温柔而赞叹:“你是在酿一种新的活法。”
夜,再次降临。
沈玖独自坐在“无名碑”前,伸出手,将自己的掌心轻轻地与《民典》首页那枚巨大的掌纹贴合在一起,仿佛在探寻着掌纹中蕴含的古老智慧和命阅线索。
温润而厚重,仿佛能感受到千百年来无数颗心脏的共同搏动。
也就在这一刻,她脑海中,那久违的系统提示音,无声地刷新:
【‘凝字成典’已完成】
【共情数据库建立,核心升级…】
【新权限开启:心印?永续】
“永续”?什么意思?
沈玖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瞬,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身体明明还坐在青禾村冰冷的石碑前,但她的“感知”,却在刹那间被拉到了一个无比遥远的地方!
那是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市,一间安静的图书馆。
一个穿着校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坐在角落里,手里捧着一本刚刚快递到的《民典》高清影印画册——这是村里为了满足外界好奇,唯一授权发行的公益读物。
少女的指尖,正心翼翼地划过书页上那枚掌纹的烙印。
沈玖“看”不见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一切!
她能“感知”到少女指尖微凉的温度,能“感知”到她因为激动而微微加速的心跳,甚至能“感知”到,她心中默念的那句话——
“原来……我也是可以被记住的……”
轰!
沈玖的意识如遭雷击,瞬间收回体内。她猛地抬头,望向那片被城市灯光映照得看不见星星的、遥远的空。
她明白了“永续”的含义。
只要这世上,尚有一人能与《民典》中的情感产生共鸣,这份记忆、这份力量,便永远不会消逝。
它会像蒲公英的种子,乘着风到任何地方,在任何一颗干渴的心中生根发芽。
“风已经走远了……”
沈玖低声自语,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接下来,该轮到谁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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