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文化馆,一座通体由玻璃与钢筋构筑的现代建筑,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理性的光。
馆内最大的报告厅,此刻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几欲凝固的紧张。
数十台网络直播的摄像机如同沉默的审判之眼,将这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实时传递到千家万户。
这里是省级非遗评审会的最终现场。
沈砚文端坐于申报席的正郑
他身着一套剪裁得体的手工定制正装,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神情庄重,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优越福
他身后,五位同样身着传统服饰、面容肃穆的“认证传人”一字排开,如五尊护法神像,拱卫着他们的“正统”。
“我宗族之传承,源远流长,有据可考。”沈砚文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回荡在厅内,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身后的大屏幕上,一页页泛黄的族谱、笔迹苍劲的手稿,甚至是一份关于明代窖泥样本的碳-14年代测定报告,逐一闪现。每一份科学证据,都像一块沉重的基石,构筑着一座名为“权威”的壁垒。正如碳-14在考古学中确定文物年代的重要性,科学方法的严谨性和准确性是构建知识权威性的关键。
“我们所坚守的,是规矩,是门槛,是历代先祖用血汗与智慧凝结的秩序。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门槛的传承,等于没有传承!”他微微提高声调,目光如炬,扫过全场,“那不是传承,那是对先祖心血的稀释与亵渎!”
话音落,台下掌声雷动。许多人,尤其是那些遵循着传统师徒制、讲究出身门户的匠人,无不感同身受,用力鼓掌,仿佛沈砚文出了他们的心声。
轮到沈玖发言时,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她依旧身着朴素衣衫,静步走向发言台。
她的席位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纸质材料,没有物证,与沈砚文那边堆积如山的卷宗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许多人眼中流露出不解与轻蔑之色。
在这样一个重证据、讲资历的场合,空手上阵,无疑是自取其辱。
沈玖没有话,只是对着评审席微微躬身,然后向工作人员递上一个U盘:
“请播放这段视频。”她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奇异地安抚人心的力量。
报告厅的光线暗了下来,大屏幕亮起。
画面里,是青禾村那片广袤的麦田。
镜头拉近,一个又一个村民的脸庞出现在画面中,他们或苍老,或年轻,或稚嫩,但每一张脸上都带着一种质朴而庄重的神情:
“我叫王秀英,我家的曲,是太姥姥传下来的,有股淡淡的槐花香。”
“我叫李铁柱,我家的曲,劲儿大,下料猛。”
“我叫沈念,我家的曲,妈妈,是甜的。”
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一句口述连一句口述,汇聚成一首磅礴的交响。
画面中,上万名来自五湖四海的参与者,齐声诵读着那些曾经被遗忘的名字。
紧接着,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正是老程,他对着镜头,用沙哑的嗓音,讲述着百年来‘麦田秋’风味的演变:从最初的辛辣,到后来的醇厚,再到如今的复合芬芳。
视频的背景音乐没有乐器,只有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那是青禾村的孩子们,用手拍打着一个个大不一的酒坛,奏出的。那声音,仿佛是土地的心跳,是生命的回响。
十分钟的视频,没有一句慷慨激昂的陈词,却让整个报告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那雷鸣般的掌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许多人眼眶中闪动的泪光。
视频结束,灯光亮起。
郑女士缓缓站起身,那张总是刻板严肃的脸上,此刻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与感动。
她走到台前,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脸色已然开始变化的沈砚文身上:
“在昨的实地考察之后,评审组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一致决定,在本次及未来的所有非遗评审中,增设一项全新的评估维度。”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千层浪花:
“这项新指标,我们称之为——‘活态传承指数’。”
郑女士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行行崭新的文字:
“活态传承指数,下设八项子指标:一、社区参与度;二、知识共享性;三、性别平等率;四、代际传递数;五、技艺创新力;六、生态协调性;七、文化包容度;八、集体记忆鲜活度。”
她一字一句地念着,每念出一项,沈砚文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这些词汇,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用“正统”和“规矩”包裹的华美外袍,露出其下排他、封闭、早已僵化的内核。
“今,我们在这里,不是在评选一项被供奉在博物馆里的技艺,”郑女士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而是在判断一种文明,是否真正地、鲜活地,活在当下,活在人民之中!”
“荒谬!”沈砚文猛地站起身,失态地咆哮道,“这是对传统的亵渎!是对祖宗规矩的践踏!我抗议!”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会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然而,就在他咆哮的同时,一台一直对着他席位的直播摄像机,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他身后的一名助手,正神色慌张地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赫然是在删除着什么数据。
镜头精准地拉近,那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被清晰地投射到大屏幕的一角——那是一个个聊记录和文件列表,标题触目惊心:“打压名单”“封口费记录”“网络水军合同”……
“哗——”
全场哗然!
如果沈玖的视频是精神层面的震撼,那么这一幕,则是无可辩驳的、赤裸的实锤!
沈砚文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死灰。
他所有的慷慨陈词,所有的道貌岸然,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大的笑话。
就在这混乱的顶峰,李律师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前来。
他将一份文件郑重地递交给评审席:
“各位评委,这是我们提交的最终版补充材料。”
文件的封面,一行大字仿佛带着血与火的温度——《被抹去的名字,如何酿成了今的酒》升级版。
“除了更新的基因测序报告与更详尽的口述史之外,”李律师转向全场,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们还在附件中,增加了一个的‘彩蛋’。”
他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动态的二维码:
“这是一个数字纪念馆的入口,我们称之为‘名字上碑’。每一位为‘麦田秋’贡献过智慧与汗水的传承者,无论男女,无论嫡庶,无论是否被族谱记载,他们的名字和声音,都被记录其郑”
前排一位央视记者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扫了扫那个二维码。
下一秒,他的手机里,传来一个苍老而温暖的妇女声音:“俺不识字,但这味儿,俺认得。”
记者浑身一颤,眼眶瞬间泛了红。
他转向身边的摄像师,声音近乎哽咽地现场连线评论:‘我……我现在看到的,已经无法用‘申报书’来概括。这……这是一封饱含深情的家书,一封由无数被遗忘的灵魂,共同写给未来的家书。”
评审会的结果,已再无悬念。
结果公布的前夜,月色如水,麦浪翻滚。
陆川站在田埂上,手机屏幕亮起,是一封加密邮件,发件人是丰禾集团的最高层。
内容极尽威胁之能事:“你背叛了你所属的阶级,背叛了我们建立的所有规则。你将一无所有,并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
陆川脸上没有愤怒,只有如释重负的平静。他指尖轻点,回复了短短一句话:“我遵守了更重要的。”
发送。
而后,他启动了手机和所有私人设备上的最终格式化程序。
屏幕上,数据如瀑布般倾泻,带走了他前半生所有的资本痕迹、商业纠葛与冰冷规则。
他将最后一份备份资料,加密移交给了李律师的团队,作为未来可能发生的法律纠纷的备案。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仿佛卸下千斤枷锁,灵魂首度自由地吮吸这片土地的芬芳。
一阵清洌的酒香传来,沈玖提着一瓶酒,走到他身边。
酒瓶上没有标签,只用炭笔写着两个字:“烬生”。
“敬,被烧成灰烬的过去。”她递给他一个陶碗。
“也敬,从灰烬里重生的未来。”他接过酒碗,与她轻轻一碰。
酒液入喉,醇厚中裹挟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似涅盘重生般的微苦回甘。
两人并肩而立,沉默地看着远方。
田野间,无数萤火虫点亮微光,缓缓升腾,与际星河交相辉映,一时竟难辨地。
“你,”沈玖轻声开口,声音仿佛融入了晚风,“一百年后,当人们提起今,会怎么讲我们的故事?”
陆川侧过头,看着她被星光与萤火映亮的侧脸,唇角勾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大概会,”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那年夏,下了一场淹没一切的大雨。大雨之后,有人选择相信光。”
次日清晨,光大亮。
省非遗评审委员会的官方公告,通过所有媒体渠道,正式发布:
“经评审组一致通过,‘麦田秋’酿酒技艺,正式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传承方式独特,意义深远,故特别注明:该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主体,为青禾村及关联社群的全体参与者。”
消息传来,整个青禾村瞬间沸腾起来!
人们纷纷从家中涌出,欢呼声、哭泣声、锣鼓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铁牛叔带着村里一群年轻人,冲进了那间尘封多年的、象征着宗族规矩的酿酒秘室。
他们合力抬起那块刻着“女子不得入此室”的沉重旧匾。
在众饶注视下,铁牛叔用力将牌匾翻转过来。
牌匾的背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当灰尘被轻轻擦去,一行因岁月而模糊、却依然深刻隽永的题跋,赫然显现——
“凡心向曲道者,皆吾师也。”
那一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这行字上,也洒在每一个热泪盈眶的村民脸上。
而在千里之外的省城,一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一份标注着“绝密”字样的红头文件,被悄然下发到相关部门。
文件的标题是:《关于设立新型乡土文化治理体系试点的请示批复》。
文件的首页,只有寥寥数行字,但其中一句,却预示着一场席卷大地的变革即将到来:
“参照青禾模式,探索构建以‘活态传朝为核心的乡村文化振兴与经济发展新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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