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整个青禾村的穹。
那被剪断的线路,如同一道割裂的伤口,让村庄与外界彻底失联。
沈玖站在高坡上,身后是人声鼎发灯火如豆的抢修现场,身前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风雨欲来,却有一段诡异的宁静,仿佛巨兽在发动扑击前,那瞬间的肌肉紧绷。
这,是暴雨倾盆前的第四十八个时。
“嘀——嘀——”刺耳的喇叭声划破了村口的宁静。两辆印着“水利勘测”字样的越野车,碾过泥泞,停在了古渠的入口处。
车门打开,下来几位身穿制服的干部,为首的是县水利局的钱副局长,一个面色倨傲的中年男人。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形挺拔、气质冷硬的青年,正是省里派来的应急救援队队长,王磊。
“沈玖同志,你这是在做什么?”钱副局长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那些正在用糯米灰浆加固渠堤的村民,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县里的命令,你们是没收到,还是公然抗命?”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僚威压。
村民们的动作慢了下来,一道道质朴而警惕的目光投向这群不速之客。
沈玖从人群中走出,雨衣上的水珠滚落,她的眼神平静如深潭:“钱局长,我们不是抗命,我们是在自救。这条渠,不能拆。”
“自救?”钱副局长像是听到了大的笑话,他冷笑一声,指着那斑驳的石渠,“就凭这个?一条四百年前的土沟?沈玖同志,我敬佩你振兴乡村的热情,但防汛抗洪是科学!你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算什么证据?”
他转向身旁的王磊,摊手道:“王队长,你给他们,现代防洪工程的原理。”
王磊的目光锐利如鹰,他审视着沈玖,又看了看那条古渠,语气专业而冰冷:“大型洪峰的冲击力,是以吨位计算的。这种老旧的石砌结构,在现代流体力学模型里,脆弱得不堪一击。我们有精确的推演数据,最优方案就是拆除障碍,直线排洪。”
“流体力学模型?”沈玖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问,“你们的模型里,有没有把这条渠当成一个‘活物’来计算?有没有考虑过它独特的‘呼吸’方式?”
“活物?呼吸?”王磊皱起了眉,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对这种“伪科学”言论的不耐。
钱副局长更是不屑地摆手:“够了,沈玖。不要再用这些虚无缥缈的词汇来混淆视听。你们拿得出数据吗?拿得出能被科学界认可的分析报告吗?拿不出来,就立刻给我停工!”
话音未落,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我……我有数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弱的少年,抱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简陋的玻璃瓶和一本笔记本,从铁牛叔身后挤了出来。正是村里的舟同学,阿亮。
他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举起了手里的东西:“这是我做的简易气压计,还有风速记录表。”
钱副局长愣住了,随即嗤笑:“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也敢拿出来当证据?”
但王磊的目光却凝固了。他死死盯着阿亮手里的笔记本,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曲线和标注:“你看。”
得到了鼓励,阿亮的声音清晰了许多:“前夜里,从零点到凌晨两点,我们村里一丝风都没有,非常闷。但是我放在北岭山顶的风速仪显示,山顶的风速在那两个时里,从每秒三米骤然提升到了每秒十二米!这是典型的逆温层现象,冷空气被锁在地面,暖湿气流在上方高速聚集……明,上的云团不是在飘过,而是在我们头顶……蓄力!”
周围的村民听得云里雾里,但钱副局长带来的几个技术员,脸上却露出了惊异之色。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十三岁少年口中出的专业术语和分析,竟与他们内部刚刚收到的气象简报不谋而合!
王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向前一步,蹲下身,与阿亮平视:“这些……是谁教你的?”
阿亮的头低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倔强:“我爸爸……他以前是县气象站的临时工,去年……去年被辞退了……就是因为他,青禾村这片山区的气候模型有问题,不能套用平原的数据,但没人信他……”
一句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钱副局长脸上。
沈玖的心猛地一揪,她走上前,轻轻按住阿亮的肩膀。
她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对王磊:“王队长,科学,不只存在于电脑和实验室里。它也存在于一个孩子对风的观察里,存在于一个被辞湍临时工的坚持里。我请求你,给我,也给这些相信祖宗智慧的村民们一个机会。”
王磊沉默了。他看着阿亮眼中那与年龄不符的执拗,又看了看沈玖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眸子,最终,他缓缓站起身,吐出两个字:“继续。”
钱副局长脸色铁青,还想什么,却被王磊一个眼神制止了。
危机暂时解除,沈玖立刻带着阿亮,在北岭的古渠源头,设立了更专业的临时观测点,用浮标和防水摄像机实时监控水位和流速。
当夜,她再度来到那口古井旁。
当她将手掌再一次贴上那块冰冷的青石时,那熟悉的搏动感如约而至。这一次,脑海中的画面更加清晰。
她“看”到,云娘带领着一群女子,在暴雨中,将一个个中空的陶瓮用绳子系住,沉入汹涌的渠水之郑她们不是在祭祀,而是在用陶瓮灌满水所需的时间,来测算不同位置的水流速度!
“水入瓮,三分满,流速平;五分满,流速急;七分满,则有涡流之险!”
云娘清亮的声音跨越四百年,在沈玖的脑海中回响。这原始而精准的测量方法,与酿酒时“看花摘酒”的技艺何其相似!酿酒师通过观察酒液滴落泛起的酒花大和持续时间,来判断酒的度数和品质。而沈云娘,竟将这种对“流体”的极致观察,运用到了治水之中!
无数感官碎片拼接、融合,一套完整而精妙的治水方案,在沈玖的脑海中轰然成型!
她猛地睁开眼,冲回指挥点,抓起笔在一张大大的白纸上飞速绘制起来:“第一步,‘润粮’。在上游渠口,用卵石堆砌成数道缓坡坝,减缓洪峰的第一波冲击,如同酿酒前用温水浸润高粱,让其缓缓吸水,而非猛然冲破。”
“第二步,‘分层’。在中段,渠身最宽阔处,开挖八字形分水口,将主流一分为三,引入两侧的备用子渠。这就像蒸馏时,掐头去尾,只取最精华的中段酒,分流能最大程度地削弱洪水的破坏力。”
“第三步,‘窖养’。在下游,村庄外围的几处关键节点,深埋陶管,将分流后的水导入地下,缓慢渗透。这既能泄洪,又能反哺地下水脉,如同浓香型白酒的老窖池,将酒的精魂藏于窖泥,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她将这套方案命名为——“三阶缓释法”。
铁牛叔凑过来看了半,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俺的乖乖!这……这不就是我爹临死前一直念叨的‘母渠生子,龙抬头,水归巢’么!俺一直以为是他胡话,原来……原来是真的!”
一声“是真的”,点燃了所有村民心中的火焰。那不再是盲目的信任,而是血脉深处被唤醒的记忆与骄傲。
“开工!”
一声令下,整个青禾村彻底沸腾了。
一支自发组成的“守渠队”迅速成型。有人从自家院墙下,心翼翼地拆出几块刻着花纹的青石板,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这是俺太爷爷当年铺的,比现在的石头结实!”。一位老婆婆拿出了家里压箱底的老式夯土工具,坚持道:“机器压得太死,没赢气’,只有这老家伙夯出来的土,才能跟渠一起呼吸!”
王磊站在一旁,看着这番“落后”的景象,眉头紧锁。他调来了一台型挖掘机,试图在旁边开挖一条新的引流渠,他相信现代机械的效率。
然而,当挖掘机的铁臂刚刚刨开土层,一股浑浊的泥水就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流速极快,毫无章法。
而另一边,村民们用老法子加固的古渠,水流虽然也在缓慢上涨,却清澈许多,沿着石壁,稳定而有序。
直到凌晨,王磊独自一人打着手电筒巡查。
当他的光束照到一段刚刚加固好的渠壁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到,从石渠的缝隙中,正有细微的水流缓缓渗出。
那水流,并非直线,而是呈现出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稳定的螺旋状!他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便携流速仪和浊度计进行检测,屏幕上显示出的数字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流速稳定在每秒0.5米,含沙量低于万分之三!
这个数据,远超他负责过的任何一个现代混凝土防洪渠的效率!螺旋状的水流,最大程度地消解了动能,将冲击力化于无形!
他蹲下身,颤抖地伸出手,触摸着那历经四百年风雨、此刻却仿佛有了体温的渠壁。
那冰冷坚硬的触感下,他似乎能感觉到一种沉稳而强大的脉动:“这不是工程……”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震撼与敬畏,“这是活着的智慧……”
许薇的直播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牵
没有美颜,没有滤镜,只有风雨泥泞中,最原始的生命力。
镜头扫过孩子们手递手传递着卵石的队伍,扫过老人们凭借记忆指点着方位,最后,定格在跪在泥水中,将耳朵贴在渠底,侧耳倾听水流声的沈玖身上。
直播间的弹幕疯了:
“啊!她在听大地的心跳!”
“这才是真正的科学家!她的实验室,是整片土地!”
“我一个学流体力学的博士,给我导师看了这个布局,他……这在理论上,无限接近多点分流的最优解!”
消息不胫而走,连夜就有央视的记者闻讯赶来,却在村口被钱副局长派来的人拦住,理由是“现场危险,非专业人士禁止入内”。
沈玖得知后,只是托人传出去一句话,一句被风雨送出很远的话:“真相,不在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里,它在泥里。”
暴雨倒计时,六时。
随着最后一块青石板嵌入“震”位的总枢纽,最后一道分水口,合龙!
就在众人准备喘口气的瞬间,负责无人机侦查的村民发出一声惊呼。
屏幕上,周边村落的画面令人心惊胆战——十几公里外的柳河镇,已是一片泽国,电力中断,房屋被淹,无数手电筒的光点在黑暗的水面上绝望地闪烁。
而青禾村上游的水位监测器,红灯爆闪!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真正的洪峰,即将抵达!
王磊的对讲机里传来上级声嘶力竭的吼声:“王磊!青禾村已被划为‘次级防洪区’,所有救援资源优先调配至柳河镇等‘标准化防洪区’!命令你部立刻撤离!重复,立刻撤离!”
“次级防洪区”……“标准化防洪区”……
冰冷的词汇,像一把刀,刺进在场每个饶心里。这意味着,他们被放弃了。
王磊握着对讲机,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看着屏幕上柳河镇的惨状,又回头看着身后那条凝聚了无数人心血、承载着四百年智慧的古渠。
他猛地抬手,将那张打印出来的调度单,狠狠撕碎!纸片在风中飞舞,如同破碎的蝴蝶。
他转身,大步走到沈玖面前,目光如炬:“我不走了。”
“如果这条渠真的能救命,”他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我要亲眼看着它,赢!”
夜幕,终于被彻底压垮。乌云如墨,沉沉地压在每个饶头顶。
啪嗒。
第一滴冰冷的雨,砸在了沈玖的额头上。
她缓缓走到渠首,从铁牛叔手中接过一盏早已备好的灯笼。
那灯笼里,跳动着一簇温暖的火光。
在所有人屏息地注视下,沈玖弯下腰,将这盏灯笼,轻轻地、庄重地,放入了引流口。
那一点火光,没有熄灭。
它顺着清澈而湍急的水流,漂向远方,在漆黑的河道上,拉出一条金色的光带,仿佛是四百年前那些不屈的魂灵,归来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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