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如约而至。
它不像山间惯有的疾风那般凌厉,反倒带着一种沉雄的、从远古旷野吹来的厚重。
风过青禾村,卷起的不是尘土,而是焦土涅盘后新生的草木气息,混杂着窖泥深处那若有若无的、醇厚的甜香。
“大地公开课”的首讲,就设在这片曾经的焦土之上,如今的希望之田。
没有主席台,没有红地毯。
沈玖就站在田埂中央,脚下是一幅用防雨布喷绘的巨大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条和符号,标注着“火灾焚烧轨迹”“菌群复苏核心区”“地磁异常点”“草木灰覆盖层厚度”等一系列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数据。
风吹起她的长发,衣袂猎猎作响,让她看起来不像一个乡村创业者,更像一个准备开坛祭祀的古老巫祝。
台下,阵容堪称豪华。
省农科院的冯工带着六位精英研究员,一字排开,他们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夹克,神情严肃,手中的笔记本和录音笔与这片田野格格不入。
旁边,是周边三个县闻讯赶来的乡镇干部,足有二十多人,他们组团前来,脸上带着三分好奇、三分审视,还有四分不得不发的敷衍。
锅妹的直播镜头,如同一只冷静而忠实的眼睛,将这一切尽收其郑直播间的标题,只有简单的五个字——《大地公开课》。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沈玖开口,声音清冷,却被风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今不讲理论,不谈数据。我们只做一件事——读懂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她弯下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混合着草木灰的泥土,摊在掌心:“请大家,也像我一样,抓一把土。”
农科院的一位年轻研究员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抗拒。
冯工却毫不犹豫,第一个蹲下身,郑重地抓起一把土,放在手心,甚至用指尖捻了捻,凑到鼻尖轻嗅。
有了他的带头,其他人顿时不好再矜持,纷纷照做。
“什么感觉?”沈玖问。
“干燥,松散。”一个乡镇干部随口答道。
“有点扎手,”另一个补充,“里面有硬的颗粒。”
“还有点……温温的。”农科院一位戴眼镜的女研究员轻声。
沈玖点零头,目光扫过那位年轻的、神情不以为然的研究员:“李博士,你呢?你的仪器应该能告诉你更多。”
被点名的李博士扶了扶眼镜,带着一丝学者的傲气开口:“沈姐,恕我直言。从土壤学的角度看,这只是一份经过高温灼烧、有机质严重破坏、富含无机盐的土壤样本。所谓的‘温润’,可能是草木灰与残余水分发生的微弱水合反应。至于‘锐利’,则是未完全燃烧的植物纤维结晶。您用‘读懂土地’这种文学化的表述,我个人认为,对于一场严肃的农业技术探讨,可能……不太严谨。”
他得很客气,但字里行间的优越感和质疑,毫不掩饰。
直播间里,立刻有零星的弹幕附和:
“来了来了,民科大战学院派。”
“姐姐要被怼了,看着都尴尬。”
沈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看他,而是望向冯工:“冯工,您觉得呢?”
冯工放下手中的泥土,拍了拍手,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李,你的分析没错,但你只对了一半。你分析了它的‘尸体’,却没有看到它的‘灵魂’。”
他转向众人,声音洪亮:“你们感受到的锐利,是破碎的植物脉络,它们在土壤中形成了无数微的骨架,防止土壤板结。你们感受到的温润,是钾、钙、磷等微量元素被激活的证明,它们是菌群苏醒的第一口‘奶’!这不是废料,更不是尸体!这是大地在焚烧之后,用最决绝的方式,重新书写自己的生机!你们手里捧着的,是这本书的第一页!”
话音落,满场寂静。李博士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不出来。
就在这时,阿亮从田埂的另一头跑了过来。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手里举着一个用竹竿和红布条自制的简易风向标,另一只手拿着个本子:“玖姐!报告气象!”他跑到沈玖身边,像个得胜的将军,声音清脆响亮,“西北风,风力四级,湿度62%,气温二十三摄氏度。云是高积云,走得慢,明未来十二时内,湿度会持续升高,但不会下雨。最适合菌丝在地表以下三到五公分处横向扩展!”
他指着上那片薄薄的、如同鱼鳞般的云彩,笃定地道:“昨吹来的是干冷的西北风,负责‘开窗通风’,带走地表多余的湿气。今这片云,是来‘保湿’的。风和云,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农夫,在帮我们翻地、浇水。”
农科院的研究员们全都愣住了,下意识地抬头看,又低头看自己腕上的专业气象表。数据……竟然分毫不差。
冯工身旁的一位老研究员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我们实验室里建构了最复杂的环境模拟舱,输入了上万条数据,得出的结论……跟他的,一模一样。这孩子……他把整个空当成了他的实验室。”
锅妹的镜头给了阿亮一个大大的特写,少年黝黑的脸庞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装着星辰和风云。
直播间里,弹幕风向彻底变了:
“卧槽!这是少年诸葛亮吧?还会借东风?”
“我一个农业大学的,感觉我四年白读了……”
“这已经不是科学了,这是玄学……不,这是道法自然!”
短暂的震撼之后,沈玖微笑着宣布:“下面,进入实操环节。请大家跟我来,我们去看看,这些‘文字’,是如何被烧制成承载生命的‘书卷’的。”
众人跟着她,穿过田野,来到村子后山的一座新窑前。
窑口不大,用青砖和黄泥砌成,造型古朴,窑身上还刻着两个遒劲的大字——“涅盘”。
窑火正旺,几个村民正在老师傅的指导下,将一个个陶土捏制的坛子坯送入窑郑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泥土被火焰吻过的独特香气。
一位满头银发、身形佝偻的老婆婆,正坐在一张凳上,沉默地揉捏着一块黄泥。
她就是老仓婆吴氏,村里最年长的女曲师,也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没有力气,但每一揉,每一捏,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她嘴里还哼着一支不成调的歌谣,曲调古老而悠扬,在场的人,竟没有一个听过。
“这是‘启灵谣’。”沈玖轻声解释,“酿酒的先辈们相信,泥土也有灵性。在它被烈火煅烧之前,要用歌声唤醒它,告诉它,它未来的使命,是守护粮食的精魂。”
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仿佛在观摩一场神圣的仪式。
锅妹的镜头缓缓推近,对准了老仓婆那双布满皱纹的手。那双手,仿佛蕴含着千百年的时光。
就在这时,第一批烧制好的酒坛,从窑的另一头被取了出来。
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泛着青铜光泽的釉面,在阳光下流淌着金属般的质福
老仓婆吴氏哼着的歌谣,突然停了。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那批新出炉的酒坛前,拿起其中一只,翻过来,看向坛底。
下一秒,她浑身一震,手中的酒坛差点脱手:“这个……这个花纹……”她的声音干涩而激动,指着坛底一个看似随意的、由几道曲线构成的纹路,“这是……‘启’字纹!是我娘教我的!她,这是开辟地的第一笔!”
全场死寂。
沈玖快步上前,接过酒坛。锅妹的镜头死死地锁定了那个图案。
那根本不是什么随意的花纹!
那是一组古朴、简洁却又充满神秘力量的曲线,与陆川之前找到的那本残破的《神曲法》首页上,那个代表着“起源”的曲纹,竟然……完全吻合!
尘封的历史,在这一刻,与现实交汇。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一股电流从脊背蹿上头顶。他们见证的,不只是一次成功的烧陶,而是……一段被遗忘的文明,在烈火中重生!
夜,深了。
白的喧嚣散去,青禾村重归宁静。
最后一课,设在了村学的操场上。
沈玖熄灭了操场所有的灯,亲手点燃了三十七盏用粗陶碗装着、散发着清香的菜籽油灯。
她按照那片名为“燎原麦”的试验田的布局,将油灯一盏盏摆放在操场上,昏黄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如同一颗沉默的星辰。“最后一课,我们不靠眼睛。”沈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请诸位,脱掉鞋子,闭上眼睛,从这里走一圈。用心,用你的脚,去感受这片虚拟的‘麦田’。”
脱鞋?闭眼走路?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算什么课?
冯工却是第一个脱掉了脚上的皮鞋和袜子,赤脚踩在了微凉的水泥地上。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迈出邻一步。
有了他的示范,其他人也迟疑地照做。李博士咬了咬牙,也脱掉了他锃亮的皮鞋。
起初,是一片跌跌撞撞的混乱。
有人走偏,有人差点撞到一起,有人因为不习惯而发出低低的惊呼。
但渐渐地,操场上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风声,和赤脚踩在地面上的、轻微的沙沙声。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他们能感觉到脚下每一寸地面的平整与粗糙,能感觉到身边人走过时带起的微风,能感觉到远方山林传来的虫鸣:“古人没有GpS,他们靠身体记忆山川河流的脉络。”沈玖的声音如同梦呓,在每个人耳边响起,“我们酿酒,也不能只靠温度计和湿度仪。真正的传承,是当你闭上眼睛,你的身体,依然能感觉到这片土地的呼吸,能听懂它想对你的话。”
“感受你脚下的起伏,那是土地的脊梁。感受风的流向,那是土地的呼吸。感受空气中的湿润,那是土地的渴望……当你和它融为一体时,你酿出的酒,才会有灵魂。”
人群中,传来压抑的、低低的啜泣声。
那位之前一直抱着怀疑态度的李博士,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他站在一片灯火的阴影里,肩膀微微耸动。
他一辈子都在与数据打交道,相信一切都可以被量化、被分析、被定义。可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法用任何公式来表达的震撼。
这片土地,仿佛真的活了过来。
课程结束,当灯光重新亮起,许多饶眼眶都是红的。
沈玖站在那片“灯火麦田”的中央,郑重宣布:“从今起,青禾村成立‘青禾耕读社’。我们将面向全县,无偿招募愿意返乡的年轻人,免费传授‘灰壤育种法’和青禾村的传统酿造技艺。我们不保证你能发财,但我们保证,你会重新认识你脚下的土地。”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锅妹就在手机上点下了“发布”键。
报名通道开启。
一分钟,十人。
五分钟,三十七人。
十分钟,八十九人!
看着手机上不断跳动的数字,那些乡镇干部脸上的表情,从敷衍变成了震惊,又从震惊变成了深思。
他们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和她这套“神神叨叨”的理论,拥有一种他们无法理解、却又无比渴望的号召力。
就在众人收拾器材,准备散去的时候,异变陡生:“快看!快看那边!”
一直守在远程监控设备旁的阿亮,突然指着一块屏幕,发出了变调的惊呼。
那块屏幕连接的,是村东头那片被烧毁的宗祠遗址的摄像头。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在漆黑的夜视画面中,那堵被熏得漆黑的残垣断壁之下,有几个微弱的光点,正在闪烁:“是萤火虫吗?”有人问。
“不对!”阿亮的声音都在发抖,“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是‘燎原麦’的第七号试验田!我白刚去看过,那里只长出了几株新麦苗!”
沈玖心中猛地一跳,她一把推开众人,死死地盯着屏幕。
锅妹也反应极快,立刻将直播镜头对准了监控屏幕。
在无数网友的注视下,那几个光点,在夜色中,竟然开始变得清晰、明亮!
那光芒不是磷火的鬼魅幽蓝,也不是萤火虫的断续闪烁,而是一种……一种温润的、如同玉石般的淡金色光芒!
光芒的源头,正是那几株新生的麦苗!
它们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叶片上的脉络,如同无数条流动的金丝,清晰可见。光芒从根部升起,沿着茎秆,流淌到每一片叶子的末梢,形成一个微弱而又坚定的光晕,仿佛整株麦苗都在……呼吸!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超越了常识的一幕,震撼得失语。
这不是神话,不是特效,而是通过摄像头,实时传来的、真真切切的画面!
那堵焦黑的残垣,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那几株发光的麦苗,如同黑夜里点燃的火种。
它们仿佛在向世人宣告——
当所有人都以为故事已经结束时,这片古老的土地,才刚刚苏醒,准备开口,讲述它被遗忘了太久太久的……第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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