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祭的喧嚣尚未完全沉寂,空气中还浮动着新酒的醇香与丰收的喜悦,一种格格不入的焦煳味,却如一条阴冷的毒蛇,从村西的麦田废墟上悄然蔓延开来,缠绕在每个青禾村村民的鼻尖。
那片曾被寄予厚望的“燎原麦”试验田,此刻已化作一块巨大的、烙印在大地上的黑色伤疤。灰烬之下,是滚烫的绝望。
县农业农村局技术监督科的赵科长,正半跪在这片焦土之上。
他没有穿平日里那身板正的制服,而是穿着一套灰色的工作服,沾满了尘土。他戴着手套,捻起一撮灰烬,凑到鼻尖轻嗅,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身后的几个技术员,正用专业的仪器,心翼翼地提取着不同深度的土壤样本。“赵科长,你看这里。”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忽然喊道。
赵科长快步走过去,顺着技术员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焦黑的土地上,一道清晰的燃烧轨迹,并非由一个点向四周均匀扩散,而是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如同弯钩般的“U”型回旋:“助燃剂,而且是两种以上,分段引燃。”赵科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声音里透着一股金属般的冷硬,“这不是灾,是人祸。而且,是个懂行的老手,他知道怎么让火烧得最彻底,不留任何生机。”
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过这片废墟,最后定格在不远处的沈玖身上。
沈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穿着一身素色的布衣,脸上没有悲戚,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寂如深潭的平静。
秋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清亮得过分的眸子。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赵科长,村口的监控,能看吗?”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半时后,在村委会临时搭建的监控室里,昏暗的屏幕上,一段被反复放大的视频正在逐帧播放。
画面抖动得厉害,拍摄时间是凌晨三点。
一个模糊的黑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麦田边缘。
他动作熟练地泼洒着什么,然后,一点火星亮起,瞬间燎原:“停!”赵科长猛地喊道。
画面定格。
那黑影在转身逃离的瞬间,手臂上的一个反光物被镜头捕捉到了。
那是一个袖章,上面印着一行字。“放大,再放大!增强对比度!”
技术员一番操作后,那行字终于变得依稀可辨——“联酿组,第三监督组”。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联酿组,那是丰禾集团主导,联合周边几个酒厂成立的所谓“技术交流与品质监督”的组织,白了,就是周砚明用来掌控和监视青禾村的眼睛:“把第三监督组的名单调出来。”赵科长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一份电子名单很快被投射到墙上。
一个个名字划过,当一个绰号出现在屏幕上时,沈玖的瞳孔骤然收缩:“二癞子。”
这个名字,村里人再熟悉不过。
一个游手好息嗜赌如命的混混,前段时间忽然发达了,进了联酿组,整日人五人六地在村里晃荡。
就是他?
沈玖看着画面里那个仓皇逃窜的、有些佝偻的身影,脑海中却如闪电般划过奶奶笔记里的一句批注。
那是在记录一种烈性曲药失败的旁边,用朱砂笔写下的字:“火种不灭,因根在血里。”
过去,她以为这“火种”指的是酿酒的技艺,是青禾村不灭的希望。
直到此刻,她才悚然惊觉,火,亦可以是毁灭。
而那根,不仅仅是传承的根,更是仇恨的根:“赵科长,”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能……查到他的户籍底档吗?特别是,他母亲那一辈的。”
赵科长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点零头:“我尽力。”
夜,深了。
锅妹的直播间,却亮如白昼。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地带货,而是素着一张脸,眼圈通红。直播的标题,是几个触目惊心的血色大字:“谁烧了我们的麦田?——青禾村的血与火”。
没有激烈的控诉,没有声嘶力竭的叫骂。锅妹只是将一段粗糙的,甚至有些摇晃的视频,静静地播放给直播间里数千万的观众。
那是几个月前,村里有人用手机拍下的,二癞子母亲的葬礼。
视频里,灵堂简陋得可怜。
没有哀乐,没有像样的棺木,甚至……
没有一个刻着姓名的牌位。在供桌上,本该放置牌位的地方,只摆着一块从河边捡来的、略显光滑的石片。上面用红漆,潦草地写着一个字:“某氏”。
一个被剥夺了姓氏,连死后都不能进入祠堂的女人。
视频的后半段,镜头无意中扫过灵堂的角落。
几个不懂事的孩子,正围着一个更的女孩,听她哼唱着一首不成调的歌谣。那旋律,断断续续,却透着一种古老的、苍凉的韵味。
锅妹按下了暂停键,将另一段音频切了进来。
那是沈玖根据《神曲法》残卷,重新整理出的一段失传的“启灵谣”旋律。
两段旋律,在寂静的直播间里交织、重叠,最终,完美地吻合在了一起。
那一刻,仿佛有一道惊雷,在所有观众的脑海中炸响。
弹幕,疯了:
“啊!一样的!这旋律是一样的!”
“一个连牌位都没有的‘某氏’,她的后人,却会唱失传的《神曲法》?”
“我懂了……她不是普通的村民!她也是那些被从族谱上除名的女人之一!”
“烧掉麦田的,是她们的后代……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锅妹的声音沙哑地响起,她直视着镜头,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有些罪恶,不会随着饶死亡而消失。它会像种子一样,埋进血脉里。当有人给了它合适的土壤和水分,它就会长出仇恨的果实。今,我想问的不是谁放了火,而是谁,给了他火把?”
话题,如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网络。
省妇联的官方账号在直播间里留下评论:“我们已关注此事,历史的尘埃,不该掩盖任何饶血泪。”
与此同时,县城一家不起眼的快捷酒店外,一辆黑色商务车悄然滑入夜色。陆川坐在后座,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倒湍街景。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废弃的加油站旁。
他下了车,独自走到生锈的加油机旁,拨通了一个加密电话:“是我。”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是周砚明的心腹秘书:“陆先生,老板对您这次的表现……不太满意。青禾村的酒,已经失控了。”
“我知道。”陆川淡淡地回答,“所以,我正式提出辞职。辞职信,我已经发到公司内网了。”
不等对方反应,他直接挂断羚话,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U盘,插入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一份被标记为“内部禁传”的丰禾集团人事档案扫描件,赫然在粒
姓名:王根生。绰号:二癞子。
档案的附件里,有一笔清晰的转账记录。赠款人:周砚明。金额:二十万元。
而更让陆川指尖冰凉的,是档案最后一页的家庭背景备注:“其母王秀,原青禾村酿酒工,因私自改良窖泥配方,导致大曲霉变,被逐出酿造体系,从族谱除名。经评估,该家庭存在基因遗传性缺陷,对传统工艺有破坏倾向,且精神状态不稳定,易于控制。评级:基因劣化户,可控可用。”
“可控可用……”
陆川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周砚明的狠,不是那种张牙舞爪的狠,而是一种将人彻底物化,连其祖辈的伤痛和血脉的屈辱都计算在内的,冰冷到极致的恶。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份档案,连同那段关键的转账记录,作为一个附件,发送到了县农业农村局的匿名举报邮箱。
做完这一切,他合上电脑,抬头望向青禾村的方向。夜空中,乌云密布,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第二清晨,沈玖拿到了赵科长托人送来的,那份匿名举报的档案复印件。
薄薄的几页纸,却重如千钧。
她没有声张,而是带着灰娃,再次敲响了老仓婆吴氏的家门。
吴氏已经很老了,老得像一口干涸的古井。她坐在吱呀作响的摇椅上,接过沈玖递来的,二癞子母亲王秀年轻时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子,梳着两条粗长的辫子,眉眼间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老仓婆浑浊的眼睛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她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干瘪的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声音:“婆婆,”沈玖蹲下身,轻声问,“您认识她,对吗?她是不是……云娘那一脉的后人?”
“是……是啊……”老仓婆终于挤出了一句哽咽的话语,老泪纵横,“她是云娘的亲孙女啊……那孩子,随了云娘,生就是个酒痴,总想着让酒更好喝。当年……当年她爱上了一个外乡来的泥瓦匠,那匠人懂些烧窑的本事,两人就一起琢磨着怎么改良窖泥……结果……结果族里她‘血脉不纯’,勾结外人,要坏了祖宗的规矩,硬生生……硬生生把人给赶了出去,连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都成了孽种……”
沈玖握紧了手中的文件,纸张的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她终于明白了。
周砚明选择二癞子,不是偶然。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精准地找到了那道最深、最痛的伤疤,然后,用金钱和虚假的“尊严”作为诱饵,将那潜藏在血脉里几代饶屈辱与不甘,彻底引爆。
他不是在纵火,他是在用一个被家族抛弃的灵魂,去献祭另一个正在崛起的希望。
当晚,青禾村的陶甑房里,灯火通明。
村里的几位主事长辈,还有酿酒的女人们,都被沈玖召集到了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老窖的复合香气,却压不住那份凝重的气氛:“二癞子抓到了。”沈玖开门见山,“人证物证俱在,是丰禾集团的周砚明,指使他干的。”
“杀千刀的!这个畜生!”
“把他交出去!送到县里枪毙!”
“我们跟他拼了!”
村民们群情激奋,一个个义愤填膺。
然而,沈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饶头上:“我们不能把他交出去。”她平静地道,“不仅如此,我们还要为他做辩护。”
“什么?!”所有人都愣住了,连一贯支持她的锅妹都瞪大了眼睛:“阿玖,你疯了?他烧了我们的命根子!”一个长辈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烧的,也是他自己的根。”沈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他犯了罪,必须受到惩罚。但他也是一把被利用的刀。我们真正的敌人,是那个握着刀的手,是那个让被踩进泥里的人,相信只有毁灭别饶光,才能照亮自己脚下黑暗的规矩!”
她顿了顿,环视着一张张或愤怒或不解的脸,继续道:“把他交出去,我们得到的是一时的泄愤;但留下他,让他开口,把周砚明的恶,把他母亲的冤,把那些被族规压迫、被遗忘的名字,全部公之于众!”我们要赢,就要赢在人心,赢在道理!我们要让所有人看看,青禾村的女人,不仅会酿酒,更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公道!”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轰隆——”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滚雷阵阵。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陶甑房的瓦片上,那声音,密集而急促,像无数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逼近。
而就在此刻,远处漆黑的山梁上,一盏孤灯,悄然亮起。
灯光下,映出陆川独自一人坐在简易帐篷里的身影。
他面前的桌子上,摊满了各种文件、图表和法律条文。
他在整理证据,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更大的风暴,锻造最锋利的剑。
他与她,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凝聚人心,一个铸造利龋
隔着一场倾盆的暴雨,隔着世俗的喧嚣,却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向同一个即将破晓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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