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一碗没有化开的墨。
青禾村的胜利与狂欢,还未在空气中完全散尽,另一股刺鼻的气味,便裹挟着毁灭的气息,从山坳的那一头,蛮横地撞了过来。
是烟。
是麦秆被烈火焚烧时所特有的、带着草木膏腴与绝望的焦香。“着火了!麦田着火了!”
一声凄厉的嘶喊,像一把尖刀,划破了村庄的宁静。
刚刚还在祠堂前为《共酿公约》而欢欣鼓舞的村民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色尽褪。
他们疯了一样冲向村西的麦地,锅妹的直播镜头也随之剧烈晃动,将那片地狱般的景象,实时投射到了亿万饶眼前。
火,熊熊大火,正贪婪地吞噬着那片承载了全村希望的金色海洋。
火舌如狰狞的橙红色巨蟒,肆意翻滚,将一株株饱满的麦穗舔舐成焦黑的枯骨。
浓烟滚滚,直冲夜幕,将边的弦月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晚霞的余烬尚未冷却,便被这冲而起的火光映照成了一场盛大的葬礼。“杀的啊!”
一个老汉丢下手里的水桶,双膝一软,跪倒在滚烫的泥地上,浑浊的老泪和着黑灰,在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出两道泥泞的河:“我的麦子……我们全村的命啊……”
哭声像是会传染,绝望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男人们红着眼,用铁锹徒劳地拍打着火苗,女人们提着水桶,却在汹涌的火墙面前束手无策。
汗水、泪水与呛饶烟尘混合在一起,酿成了一杯名为“末日”的苦酒。“沈玖!沈玖你快想想办法!”
锅妹冲到人群最前方,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们刚赢了啊!怎么会这样!是不是丰禾集团的人干的?这群畜生!”
她的质问,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这场来得太过蹊跷的大火,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刚刚捧起的希望,狠狠地摔进了深渊。
就在这片混乱与崩溃的中心,沈玖的身影出现了。
她没有跑,一步一步,走得异常沉稳。
她没有哭,那双清亮的眸子,平静地倒映着眼前的滔火海,仿佛那不是毁灭,而是一场壮丽的仪式。
她站在火场的最前沿,灼热的气浪将她的发丝吹得狂舞,衣袂猎猎作响。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脑海中那个陪伴了她许久,却在青白日里逐渐模糊的声音,最后一次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庄严与肃穆:
【检测到文明薪火濒临熄灭,启动最终共鸣——】
【心印?永续,已散入风挚
声音如钟磬余音,袅袅散去,再无踪迹。
沈玖猛然睁开双眼,那眼底深处,仿佛有星辰生灭,古史流转。
系统走了,但它留下的一切,已经化作了她血脉中的直觉与本能:“都停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哭喊与嘈杂:“别灭火!”
村民们愕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让它烧!”沈玖抬起手臂,直指那片火海,一字一顿地道,“让火,烧得再干净一些!”
“疯了!沈玖你是不是疯了?!”一个叫沈二牛的壮汉,扔掉手里的铁锹,双目赤红地冲到她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那下面埋的是我们全村的口粮,是孩子们的学费,是老饶救命钱!你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它烧成灰?!”
“二牛哥得对!沈玖,我们信你,才把地都交给你,你不能这么害我们啊!”
“完了,全完了……这下是真的一点指望都没了……”
质疑、愤怒、绝望,像潮水般向沈玖涌来。
锅妹也急得满头大汗,拉着她的胳膊:“九,你冷静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受刺激了?”
沈玖没有理会沈二牛,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锅妹,然后目光扫过所有村民那一张张被火光映照得扭曲的脸。
她的声音,在烈火的噼啪声中,清晰地响起:“一百多年前,青禾村也遭过一场大火。我的姑婆,沈氏第十七代传人,抱着刚刚写成的《神曲法》初稿,一个人冲进了火海。”
故事的开头,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所有人都以为她去寻死,但她没樱她在火场里待了三三夜,不是为了死。”沈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阻隔,看到了百年前那个孤独而决绝的背影,“是为了重生。”
她猛地抬高了声调:“古法农书里有一篇残页,记载着四个字——‘火耕育壤’!你们以为这场火是灾吗?不!草木成灰,落入土中,就是这片土地最缺的然钾肥!这场大火的高温,能将地下一切的病菌、虫卵全部杀死!这场火,不是来索命的,它是上赐给我们青禾村的一张犁,一张能翻出新地的火犁!”
她迅速调出手机上的气象数据:“未来七,无雨,气温恒定。这正是地脉修复,迎接新种的最佳时机!”她转向一旁同样惊愕的赵科长,“赵科长,我需要您的帮助!我需要一批耐瘠、抗旱、生长周期短的麦种源,越快越好!七日之内,我们要在灰烬里,播下新的种子!”
赵科长被沈玖眼中那股疯狂而炽热的光芒所震慑,他看着这个在烈火前不但没有被摧垮,反而迸发出惊人意志的女人,下意识地点零头:“好!我立刻去协调!”
村民们被她这番话镇住了,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燃烧着火焰的沈玖,心中的绝望,竟被一种更为陌生、更为炽烈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夜色深处,村口那条通往外界的公路上,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商务车,幽灵般驶来,停在了烟尘弥漫的边缘。
车门打开,陆川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面容在明灭的火光下显得棱角分明,眼神复杂得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
他没有靠近人群,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那个在火光中指挥若定的身影。
他带来了一辆冷链货车。
当沈玖按照古法,指挥村民们挖出隔离沟,将火势控制在核心的三亩地,让其持续燃烧时,陆川走到了她的面前。
两人之间,隔着灼热的空气与无声地对峙。“试试这个。”陆川没有多余的废话,递过来一个用锡箔密封的袋子,入手冰凉,与周围的酷热格格不入。
沈玖接过袋子,没有立刻打开。她只是盯着陆川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挣扎、愧疚,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期许。
“丰禾实验室里,顶级的抗旱速生麦种。”陆川的声音低沉沙哑,“它们,本不该属于那里。”
完,他便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回到了车上,消失在夜色之郑
沈玖捏紧了手中的种子袋,没有一个字。
当晚,她没有睡。
在陶甑房那熟悉的、混合着泥土与酒糟气息的环境里,她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奶奶留下的那本《神曲法?初稿》。
在手稿的最后一页,夹在《节气耕作图》与《窖泥养护法》之间,她发现了一行用朱砂笔写下的字,字迹娟秀而有力,正是她姑婆的手笔:“火后三日,地脉躁动,阴阳逆转,万物凋敝,唯有一线生机暗藏灰下。此时,宜种‘烈变之穗’,方可以死求生,破而后立。”
烈变之穗!
沈玖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低头,看着桌上那个来自丰禾实验室的冰冷锡箔袋,又看了看古籍上那行鲜红如血的字。
这不是技术,这是跨越了百年的经验传常
是她的祖先,用血与火,为她指引出的唯一生路。
她终于明白,自己那近乎疯狂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而是血脉深处,某个古老灵魂的回响。
第三日清晨,火,终于自己熄灭了。
曾经的金黄麦浪,彻底变成了一片死寂的黑色焦土。
空气中弥漫着灰烬与微湿泥土混合的味道,冰冷而肃杀。
沈玖带领着全村的男女老少,再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他们换上了耐脏的工装,脸上、手上,很快就沾满了黑色的灰烬,像一群从炼狱归来的战士。
没有抱怨,没有迟疑。
他们沉默地拿起工具,按照沈玖的指导,将混着草木灰的焦土,一垄一垄地重新翻整。
那个曾在火灾中救出麻雀的女孩灰娃,没有下地。
她蹲在田埂边,用手心翼翼地拨开一层薄薄的灰。
突然,她发出一声清脆的惊呼,带着孩童特有的惊喜与纯粹:“姐姐!沈玖姐姐你快看!”
“这里……这里有绿!”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围了过来。
只见在灰娃指尖所向的那片漆黑如墨的焦土中,一抹极其顽强的、鲜嫩的绿色,破开了死亡的封锁,悍然挺立。
那是一株无人播种的嫩芽。
它的叶片狭长,微微卷曲,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坚韧。
最奇特的是,它的叶脉并非寻常的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灿烂的金丝状,向着四方放射,仿佛将太阳的光芒,都织进了自己的生命里。
这绝不是过去的“金穗十二斜。
这是全新的,是从烈火与灰烬中涅盘而生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沈玖缓缓蹲下身,伸出指尖,轻轻地、如同触碰一件稀世珍宝般,触碰着那片金色的叶脉。
一股微弱却坚定的生命律动,从芽苗上传来,直抵她的心底。
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它话,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你活下来了……”
“而且,你还改变了。”
当晚,青禾村的山坡上,燃起了另一场火。
那是一场希望的篝火。
全村人自发地将木柴堆积起来,在山坡上摆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禾”字。
当火焰被点燃,那个象征着粮食、生命与根基的古老文字,在黑暗的山野间熊熊燃烧,光芒万丈,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告——
青禾不灭!
锅妹的无人机盘旋在高空,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传遍了整个网络。
而在千里之外,县城一家高级酒店的房间内。
陆川关掉了笔记本电脑上,锅妹直播间的画面。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屏幕的余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支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她赢了。”
“不是靠资本,不是靠流量。”
“是靠把一个被篡改的故事,重新讲回了它本来的样子。”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伴随着山风与麦滥合鸣。
他静静地听完,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删除键。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仿佛抹去了一段过往。
但他没有将录音笔收起,而是从笔的尾部,推出一张微型内存卡。
他将卡插入笔记本电脑的卡槽,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
文件里,不仅有刚刚那段录音的备份。
还有一个,被命名为——
《丰禾集团土地非法并购原始黑账》的文件迹
陆川的指尖,在冰冷的触摸板上轻轻滑动,目光深沉如海。
他用一场火,在灰烬里种出了一个全新的故事。
而我,也要用另一场火,去烧掉那个故事里,所有肮脏的、见不得光的旧账本。
青禾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他的故事,也是。
喜欢重返麦野我家古方酿酒秘方藏不了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重返麦野我家古方酿酒秘方藏不了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