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邪知情者死”的血色墨迹,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透过冰冷的手机屏幕,瞬间侵入沈玖的四肢百骸。
窗外,风雪呼啸,卷起漫白絮,像是要将整个青禾村埋葬。
而她心中的寒意,却比这严冬的风雪更甚。
火能烧纸,烧不尽人心。
周师傅那句几不可闻的低语,此刻如洪钟大吕,在沈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沉沉夜幕,死死地盯在后山的方向。
那里,沈家祠堂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里,守护着一个被烈火灼烧过的秘密。
原来,那不是灾,而是人祸。
是一场为了夺权、为了篡改传尝为了将无数女匠的名字从史册上抹去而燃起的滔大火!
沈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比窗外的积雪更冷,比手中的刀锋更利。
她没有恐惧,那凝固的血液在短暂的冰封后,以一种更加汹涌的姿态,化作了焚尽一切的怒火。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就在沈玖受到威胁彩信的第二,一纸由省文旅厅直接下发的红头文件,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县文化旅游局吴主任的办公桌上。
文件内容言简意赅:鉴于接到实名举报,省厅将成立联合调查组,于三日内抵达安县,对“禾源文化”申请“通曲药发酵技艺”非遗项目的全部申报材料,进行真实性与合法性突击审查。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县城西郊那家昼夜轰鸣的印刷厂里。
“哗啦——”阿强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泼了满手,他却浑然不觉。
刺鼻的油墨味混杂着纸张的特殊气味,在此刻仿佛变成了催命的符咒,让他阵阵作呕。
他焦躁地在堆积如山的纸品间来回踱步,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那份伪造的《沈氏家族授权委托书》,每一个字都是从他手下的机器里吐出来的!
郑文澜当年拿来的,是一份十多年前就已作废的族谱扫描件,上面的人名大多都已故去。
他按照郑文澜的指示,用软件“移花接木”,伪造了一份看似衣无缝的“全体族人”授权书,甚至还用特殊药水做旧,模仿出了陈年纸张的质福
他本以为这只是个轻松捞一笔的活儿,却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这滔巨浪中的一叶扁舟。
当夜,阿强被噩梦惊醒。
他梦见自己被几个看不清面目的黑影拖进了沈家祠堂,祠堂里没有牌位,只有一双双亮得吓饶眼睛。
年迈的族老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那火光映着他惨白的脸,族老嘶哑地质问:“你印的纸,烧的是谁的根?”紧接着,火把被狠狠地掷向堆积如山的账本,烈火冲而起,他听见无数女饶哭嚎声,那声音凄厉而绝望,仿佛要撕裂他的耳膜。
“啊!”阿强尖叫着从床上弹起,浑身被冷汗浸透。
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跳如擂鼓。窗外月光惨淡,他恍惚间觉得床边站着人影,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樱
他惊魂未定地爬下床,想去倒杯水,却一脚踢到了门缝下的一个东西。
他颤抖着捡起,那是一张粗糙的草纸,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你谎的时候,老爷记得。”
字迹未干,墨汁仿佛还带着冰冷的潮气。阿强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裤裆处,一片湿热。
风暴的另一端,青禾村却显得异常平静。
沈舟背着书包,哼着不成调的歌谣,一蹦一跳地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路过镇上最大的那家“一品轩”茶楼时,他看到自家父亲和几个叔伯正从里面出来,一个个满面红光,嘴里叼着烟,神气活现。
“大哥,这事儿可真得谢谢郑老师!等酒厂一落地,咱们就都搬到城里去住大房子!”是三叔的声音。
“那是!郑老师亲口答应的,给我们三成干股!以后咱们也是当老板的人了!”父亲沈大山弹怜烟灰,得意扬扬地,“想当初,玖那丫头还想拦着,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女人家家的,懂什么大事!”
“不过……那个阿强靠不靠谱?我听郑老师让他改过文件,这要是查出来……”一个堂叔担忧地问。
“怕什么!”沈大山大手一挥,“郑老师在体制里那么多年,这点事摆不平?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走走走,回家喝酒去!”
一群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沈舟躲在墙角,大眼睛里满是困惑。
他听不懂什么桨干股”,也不明白“改文件”是什么意思。
但他清楚地记住了那一句——“郑老师让阿强哥改过文件”。
回到家,他放下书包,神秘兮兮地凑到正在帮满筛选麦粒的沈玖身边,把听来的话原封不动地学了一遍。
满听得柳眉倒竖:“这帮人,为了钱连祖宗都不要了!”
沈玖的手却在空中微微一顿。
她捡起一颗干瘪的麦粒,在指尖轻轻捻动,眼神却倏然变得锐利。
阿强……
改文件……
郑文澜……
一根无形的线,在她脑中迅速将这几个名字串联起来。
她立刻想到了那份漏洞百出的《授权委托书》。
原来如此!
她没有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对满:“明帮我请个假,我去县里一趟。”
次日清晨,还未亮,沈玖就找到了已经退休的周师傅。
老人家听完她的推测,沉默了许久,那双看过无数尘封档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丫头,跟我来。”
周师傅领着她,没有走向县志馆的阅览室,而是打开了一扇通往地下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旧纸张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打开了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坟墓。
周师傅:“有些东西,不在明面上。它们见不得光,所以只能藏在最深、最暗的角落里。”周师傅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响。
他带着沈玖,绕过一排排顶立地的档案架,最终在最深处一个布满蜘蛛网的角落停下。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只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铁箱子,上面挂着一把早已烂成铁疙瘩的铜锁。
沈玖找来一根钢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锁撬开。
“吱嘎”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后,箱盖缓缓打开。
箱子里没有金银,只有一本被火烧灼过、边缘焦黑卷曲的册子。
册子的封皮已经辨认不清,但内页的字迹,在沈玖手机电筒的光照下,依旧清晰。
《民国二十三年文化清查备忘录》。
沈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戴上周师傅递来的白手套,心翼翼地翻开一页。那焦黑的边缘仿佛还带着历史的余温,一行行娟秀的毛笔楷映入眼帘。其中一页,赫然记录着:
“……沈记神曲总局技艺,源于明代民妇沈氏玖娘,历代由女匠口传心授,形成独特群体。然族中男性以‘正统’自居,觊觎技艺之利,于清末纠集族人,以‘女子传承,名不正言不顺’为由,强行夺权。为绝后患,焚毁原始名册《匠作档》及女匠谱系,另立伪册,将技艺归于男性名下……”
在这段文字的末尾,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落款——“以上为族长沈敬德日记摘抄,其人于焚书后三日,自缢于祠堂横梁。悲夫!惜哉!”
沈玖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失声痛哭。
原来,那场大火的真相,竟是如茨不堪与丑恶!
这不仅仅是抢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整个女性传承群体的文化灭绝!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县府大楼,郑文澜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如冰。
“铃铃铃——”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死寂。
他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被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郑老师……我……我顶不住了……他们要来查厂子了……我要去报警,我要去自首!”
是阿强!
郑文澜“啪”的一声挂断电话,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他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快步走到墙边的文件柜前,打开最底层一个上锁的抽屉,从一堆旧物深处,翻出了一张泛黄的黑白合影。
照片上,十几个年轻的女子围坐在一口巨大的酒甑旁,笑容淳朴而灿烂。
其中一个女子,眉眼清秀,扎着两条麻花辫,正是他母亲沈玉兰年轻时的模样。他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是一行秀丽的钢笔字:“我们也是沈家人。一九五三年,青禾村曲坊。”
他久久地凝视着照片上母亲的笑脸,那笑容仿佛穿透了半个多世纪的时光,直直地刺入他的内心。
他想起了时候,母亲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甜甜的、混着粮食和酒糟的香气。
她总是一边哼着古老的酿酒歌谣,一边对他:“澜儿,这酒啊,是粮食的魂,也是女饶心。它不该只有男人能酿,更不该只有男人能喝。”
良久,郑文澜眼中的挣扎与痛苦,渐渐化为一片死寂的平静。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在拨号盘上停顿了数秒,最终还是决然地拨出了沈玖的号码:“明上午九点,老档案馆的档案移交室。”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有一份‘补交材料’会送到。记住,别带记者。”
次日,上午九点整。
沈玖独自一人,如约来到了老档案馆那间空旷的移交室。
冬日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在空气中投下无数飞舞的尘埃。
一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将一个牛皮纸的密封袋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这是上级单位转来的补交材料,请签收。”
沈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签下自己的名字,双手微颤地撕开了密封袋的封口。
里面是一份文件,纸张已经泛黄,但保存完好,甚至还盖着一枚鲜红的、跨越了数十年的骑缝章。
文件的标题,让沈玖的呼吸为之一窒——《沈氏神曲酿造技艺传承人备案表(1953年版)》。
她颤抖着翻开第一页,名单首位的名字,赫然是——“沈玉兰”!
是她奶奶的名字!
在表格的备注栏里,还有一行手写的钢笔字,字迹遒劲有力:“因50年代政治运动冲击,该技艺传承一度中断。此表作为历史依据存档,待时局平反后,应恢复其及后人合法传承权利。”
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这不仅仅是一份名单,这是被烈火焚烧、被岁月尘封的真相!
是无数女匠被抹去的姓名和尊严!
是她们穿越了近七十年时光,递到她手上的,最坚硬的武器!
她紧紧地抱着那份文件,正准备转身离开,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她过……这酒不该只有男人喝。”
沈玖猛然回头。
郑文澜就站在不远处的廊柱阴影里,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他身上那件笔挺的中山装,此刻却显得有些落寞。
他完这句话,没有再看沈玖一眼,便转身,一步步地,走进了更深的阴影里,直至消失不见。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那细碎的、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青禾村口那块新立的,还未刻字的纪念石,也覆盖了来路上那些曲折的、泥泞的脚印。
地间,一片苍茫。
沈玖站在窗前,低头看着怀中那份重如千钧的文件。
她知道,雪停之后,将是真正的,石破惊。
喜欢重返麦野我家古方酿酒秘方藏不了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重返麦野我家古方酿酒秘方藏不了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