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
色未亮,尚在五更。青禾村笼罩在一片薄薄的秋雾之中,空气里带着露水的微凉和泥土新翻的腥甜。
远处的山峦只是一道道浓淡不一的墨影,唯有记忆工坊的院坝里,灯火通明,将一方地照得如同白昼。
今日,是青禾村史无前例的第一届“女匠开酿节”。
沈玖选择这个日子,自有其深意。
重阳,阳气之极,而酿酒之道,讲究“阳极转阴,静待发酵”。
这不仅是节律,更是隐喻——那些被压抑到极致,却从未断绝的技艺与生命,将在今日,由盛阳转入沉静的孕育,等待一场醇厚的重生。
晨光熹微,十二名身着崭新靛蓝色布衣的年轻姑娘,列队立于记忆工坊门前。
她们是女子酿酒学堂的第一批学员,平均年龄不过二十。
每个饶脸上都带着几分紧张、几分肃穆,更多的,是一种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的激动。
她们手中,各自捧着一捧沉甸甸、颗粒饱满的新麦。
没有喧嚣的锣鼓,没有冗长的致辞。
整个仪式,在一种近乎原始的静谧中拉开序幕。
兰,那个曾经羞涩内向的少女,此刻却站上了工坊门前的三级石阶。
她换下了平日的t恤牛仔裤,同样是一身靛蓝布衣,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整个人如同一株在晨风中挺立的青竹,清亮而坚韧。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面前的姐妹,扫过院坝里闻讯而来的村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今,我们站在这里,不为拜牌坊,不为叩祠堂。”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心头皆是一震。
祠堂方向,几个黑影远远地站着,正是以沈鸿才为首的几位族老,他们本想来看看这群女人究竟要闹出什么花样,却被这开场白惊得脸色又是一变。
兰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超越她年龄的沉稳:“我们的膝盖,只为脚下这片养育五谷的土地而弯。我们的头,只向那些在黑暗中,用血汗与智慧将手艺传承下来的先辈们致敬!”
罢,她率先走下台阶,来到院坝中央一个早已备好的、半人高的古朴陶瓮前。她将手中的麦穗,郑重地放入瓮中,然后深深鞠躬:“一敬土地,赐我粮!”
身后,十二名学员依次上前,将手中的麦穗投入瓮中,齐声应和:“一敬土地,赐我粮!”
兰再次直起身,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二敬先辈,传我技!”
“二敬先辈,传我技!”
那一声声清脆的回应,仿佛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与那些被遗忘的名字产生了共鸣。
这,便是她们的“承技礼”,简单,质朴,却直指本心。
麦穗入瓮,象征着“根脉归土”,她们要将这份荣耀,重新植回养育她们的土地。
人群中,桃婶安静地站着,眼眶早已湿润。
她今穿得格外不同,外面罩着一件崭新的麻布围裙,胸口的位置,用深色的丝线,精心绣着一圈繁复而古朴的纹样。
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浓香型白酒制曲工艺中,最为核心的“曲温十三法”的图解。
这件围裙,是沈玖请村里最好的绣娘,按照《沈氏旁支技艺录》中的图案,连夜赶制出来的。
它不是一件普通的工作服,而是一份迟到了百年的荣誉勋章。
桃婶抬手,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胸口的绣纹,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
她走上前,站在兰身边,对着众人,声音沙哑地开口:“我娘……我娘教我踩曲的时候,是在半夜,地窖里点一盏油灯。她跟我,‘闺女,记住了,女人学技,要偷偷地来,不能让男人晓得,不然要被骂伤风败俗,要被罚跪祠堂的’。”
她顿了顿,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年轻的、充满希望的脸庞,看着苏黎架起的相机镜头,看着沈大山他们那群汉子充满敬意的眼神,她突然笑了,笑中带泪:“今,我能站在这里,穿着这件衣裳,把这手艺一五一十地教给你们。这,是真的翻过来了!”
“桃婶,您才是今的主角。”沈玖微笑着走上前,将她扶到院中那巨大的、铺满了麦麸和豆粉的竹席前,“开酿第一步,踩曲。请桃婶,为我们开这个头!”
“好!”桃婶大喝一声,仿佛要将心中积郁了半生的委屈与压抑,尽数吼出。她利落地脱下布鞋,露出那双饱经风霜的脚。苏黎的镜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在桃婶的左脚脚踝上,有一圈颜色很深的旧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捆绑、磨损后留下的烙印。
苏黎心中一动,走近几步,低声问道:“婶儿,这伤……”
桃婶低头看了一眼,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早年间,不听话,偷着学踩曲,被族老发现,罚我在祠堂门口的碎石路上跪了一一夜。这是那时候留下的。”
“那……还疼吗?”苏黎的声音有些发颤。
桃婶抬起头,目光明亮得惊人。
她一脚踏入曲床,脚掌稳稳地陷进那温热的粉末之中,动作沉稳而有力:“疼?早就忘了。”她感受着脚下麦麸的触感,脸上露出一抹虔诚而满足的笑容,“以前跪下去,是屈辱。现在踩下去,是为我们自个儿,为往后的姑娘们踩出一条道来。这脚底下是软的,是香的,是希望。哪里还知道疼!”
话音未落,她已然开始了“踩曲十八步”的演示。
她的身体随着一种内在的韵律而动,时而轻盈如蜻蜓点水,时而沉稳如老树盘根。
每一步的落点、力度、节奏,都精准得如同丈量过一般。
麦麸和豆粉随着她的动作,如细浪般翻滚,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复杂的、混杂着豆香、麦香与草药香的独特气息。
那不是舞蹈,却比任何舞蹈都更具生命力。
那是一种与地、与五谷、与时间对话的古老语言。
远处的阴影里,沈鸿才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
他身旁一个族老咬牙切齿地低骂:“成何体统!简直是伤风败俗!让一群女人在光化日之下赤脚踩曲,我们沈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脸?”沈鸿才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你没听到她的吗?那伤疤……是我们罚的。你再看看她的脚下……那步法,那神韵,和古籍里画的一模一样。我们守着祠堂,守着规矩,却把真正的‘根’给忘了,给踩在脚下了啊……”
他的话,让身边的几人瞬间噤声。他们看到的不再是“伤风败俗”,而是一个被他们亲手打压、却顽强存活下来的技艺之魂,正在阳光下,重新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午后,日头正盛。
村口的双井旁,又是另一番热火朝的景象。
沈大山带着村里的青年志愿队,正在复原一种几近失传的明代“双井取水法”。
青禾村有两口老井,相距不过百米,水质却截然不同。
一口井水质清冽甘甜,属“阳”;另一口则绵软醇厚,属“阴”。
古法酿造,需按特定比例调和两井之水,方能激发出酒曲最深沉的活性。
年轻人轮班用木桶吊水,用古老的量具测量,用最原始的方法记录着水温和清浊度的细微变化。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的衣衫,但每个饶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参与历史的兴奋。
沈玖站在一旁,看似在默默观察指导,实则心神早已沉入那方只有她能看见的提示框。
就在她靠近古井的一瞬间,系统界面悄然亮起:
【叮!您已抵达特殊地理坐标:阴阳双井。签到成功】
【恭喜您,获得失传技艺:《明代水质调控秘诀(残篇)》】
一股庞杂而精深的信息流,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关于如何根据不同节气、不同曲种,以“三阴七阳”或“五阴五阳”的比例调配井水,如何通过“曝气”“沉降”等手法微调水质的秘诀,清晰地展开。
她不动声色地消化完信息,走到正为一个数据争论不休的沈大山身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大山哥,我忽然想起我奶奶以前跟我过一个土方子。她,秋酿的头道水,讲究‘七阳养曲骨,三阴润曲魂’,咱们是不是可以试试用那边井里的七桶水,兑上这口井的三桶水?”
沈大山一愣,随即眼睛一亮:“七阳三阴?这话听着就有讲究!快,试试!”
新的配比很快调好,经过简单的测试,水质的几项关键指标,竟奇迹般地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完美平衡点!
“神了!玖,你这脑子是咋长的?这简直是神了!”沈大山激动地搓着手。
沈玖只是笑了笑:“不是我神,是老祖宗的智慧神。我们只是把他们忘掉的东西,再一点点捡回来而已。”
当晚,她趁热打铁,将白观察记录的所有流程,结合从系统中获得的知识,整理出了一套图文并茂的《古法酿造操作手册》。
在手册的扉页,她郑重写下:“本手册所有技法,均源自青禾村历代女匠口述记忆与实物考证,特此整理,以告慰先灵,以传之后世。”
月上中,清辉如水。
第一批由桃婶和十二名新学员共同踩制的“桃花曲”,在经历了严格的“晾曲”“翻曲”之后,终于迎来了入窖封存的时刻。
老窖池早已被清理干净,四壁用新酿的酒“醒”过,散发着陈年的窖香和新酒的粮香。
工人们心翼翼地将一块块包裹着稻草的曲块,层层码入窖池。
当最后一块曲块被放入,沈玖亲自上前,点燃了三炷檀香,插在窖口温热的泥土里。
青烟袅袅,如同一缕可以沟通阴阳的信使。
她对着深不见底的窖池,轻声呢喃,那声音轻得仿佛只是给自己听:“云娘姑祖,还有十七位奶奶……你们看到了吗?我们把手艺接回来了。这一坛新曲,给你们留个位置。你们的魂,也该回家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熟悉的提示框再次浮现:
【检测到关键传承节点:文明薪火重燃】
【特殊奖励:【文明薪火】+1】
【核心权限【心印?永续】潜能获得幅提升,溯忆范围与清晰度增加】
沈玖缓缓直起身,心中一片宁静。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酿造,这是一场跨越了两百年的对话与回归。
远处,夜空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嗡鸣。
满正操控着她的那台宝贝无人机,缓缓升空。
从无人机的视角俯瞰,整个青禾村灯火璀璨。
新修的记忆工坊、郁郁葱葱的女匠荣誉园,以及那块被藤蔓温柔覆盖的纪念石,在夜色中连成了一条流动的光带,宛如一条蜿蜒在大地上的璀璨星河。
星星之火,已成燎原。
这片土地,在沉睡了百年之后,终于被她们亲手,再次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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