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青禾村,静得能听见山风拂过麦滥微响,与远处犬吠的回音。
新落成的地下窖藏中心,还带着湿润的泥土与陶土烧制后的独特气息。
这里,不像现代化的酒厂那般灯火通明,只有几盏昏黄的防爆灯,将一排排静默伫立的陶坛拉出长长的、如同跪拜般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芬芳,是泥土的质朴,是陶土的沉静,更是那刚刚入坛、尚未开始漫长沉睡的原酒所散发出的,带着粮食生命力的醇烈。
沈玖就站在这片影子的中央,她手中没有图纸,没有仪器,只有一柄不过三寸长,薄如蝉翼的刻刀。
刀柄是温润的紫檀,刀身在灯下,不见寒光,反而像一泓被凝固的秋水。
【家族密语铭文术】。
当这五个字在脑海中化为真实的感悟时,涌入的并非某种生硬的技巧,而是一段段模糊的、属于血脉的记忆。
她仿佛能看到,在不知多少年前的月夜下,同样有女子,燃一豆灯火,于陶坛内壁,刻下属于家族的荣耀与秘辛。
那不是文字,是誓言,是传承,是唯有血脉与光才能解读的密语。
沈玖闭上眼,深吸一口这混杂着酒醅香与泥土芬芳的空气。
再睁开时,眼中已无半分杂念,只剩下如古井般深沉的专注。
她左手轻轻扶住一尊编号为 “零零壹” 的陶坛,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仿佛能感受到陶土在烈火中涅盘时的嘶吼。
右手刻刀探入坛口,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的手腕稳定得如磐石,而指尖却灵动得像是月下起舞的精灵。
在外人看来,她只是将手伸入坛中,静立不动。
但若有神识,便能 “看” 到,在那粗糙的陶坛内壁上,一个又一个比米粒更的古篆,正在刀尖下悄然绽放。
那些文字,是《神曲酿造法》的残篇:
“…… 取秋分后三日之晨露,润隔年之麦。麦分九等,取其上三。需处子之足,踏歌而碎,歌曰《九辩》,其声悲凉,其意高洁,方可引之清气,入地之精华……”
字字珠玑,句句皆秘。这不仅仅是工艺,更是一种近乎 “道” 的仪式。
刻完法诀,沈玖并未停歇。
她心念微动,关于那七位无名女曲师的生平,便如画卷般在脑海中展开。
她以更的字体,将她们的故事,摘要刻于法诀之侧:
“阿香,生于光绪二年,卒年不详。善辨水,方圆十里,何处泉水最甘,何处溪流最冽,闭目即知。以山泉水浸润酒曲,酿出之酒,入口绵,一线喉。”
“春杏,民国三年生,十八岁入曲坊,一生未嫁。其手纤长,揉曲之劲,刚柔并济。所制酒曲,曲块疏松有致,菌丝如白霜,人称‘杏花手’。”
……
七个名字,七段人生,被她一笔一画,重新镌刻于这时光的容器之郑
她们曾被遗忘,如今,将与这 “麦田秋” 一同,等待被唤醒的那一刻。
当最后一刀落下,沈玖缓缓抽出手,额角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拿起一枚配套的龙形玉佩,这玉佩与她自己那枚恰好合成一个完整的 “苍龙教子” 图样,是为 “玉匙”。她用玉匙的尾部,在坛口轻轻一敲。
“叮 ——”
一声清越如龙吟的脆响,在空旷的酒窖中回荡,仿佛是对那些沉睡灵魂的唤醒。
“玖姐……” 米姑娘和桃婶一直守在门口,此刻才敢轻声走进来。米的眼中满是震撼,“你这是…… 在做什么?”
“为她们立碑。” 沈玖的声音略带一丝疲惫,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一块刻在酒里的碑。米,你设计的那个‘听见她的名字’互动页面,可以上线了。告诉所有人,每一位‘历史守护人’,都有机会,用这枚玉匙,亲手解读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桃婶走上前,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冰冷的陶坛,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我阿婆的阿婆,就叫春杏…… 村里的老人都,她做的酒曲,会开花。原来…… 原来是真的……”
米姑娘用力点头,转身飞奔而出,眼中燃烧着一团火。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营销活动,这是一场跨越百年的招魂仪式!
仅仅三,“听见她的名字” 互动页面后台,便涌入了超过两万条音频。
有女儿哽咽着讲述单亲母亲如何将自己拉扯大,有孙子笑着回忆奶奶纳鞋底时哼唱的童谣,有丈夫笨拙地表达对妻子数十年付出的感谢……
每一段声音,都是一个普通女性的奋斗史诗。
微博上,# 她过的话不该被忘记 #的话题,在没有任何商业推广的情况下,悄然登上了热搜榜,后面跟着一个深红色的 “繁 字。
……
省城,知识产权局。
李律师将最后一份文件码放整齐,推到了省文化馆韩馆长的面前。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神情冷静而锐利,像一柄出鞘的法剑:“韩馆长,以上就是我们申请对‘麦田秋’核心酿造工艺进行非物质文化遗产专项保护备案的全部材料。包括工艺流传的口述史、家族谱系考证,以及…… 这份匿名者提供的,关于丰禾集团‘丰禾佳酿’的逆向分析日志和配方文档。”
韩馆长年过五旬,戴着一副老花镜,他一页一页看得极其仔细。
当看到那份清晰记录着如何采集青禾村空气、土壤样本,如何分析 “麦田秋” 成分并进行复刻的日志时,他扶着镜框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馆长,我知道您有压力。” 李律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丰禾集团是省里的纳税大户,也是各种文化活动的赞助商。这个时候给他们添堵,不合时宜。”
韩馆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李,你觉得,什么叫文化?”
李律师一怔。
“是摆在博物馆里的瓶瓶罐罐?是舞台上光鲜亮丽的歌舞?也是,也不是。”
韩馆长放下文件,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文化的根,在土里,在人心里。它是一代代人,用血汗浇灌出来的东西。如果连根都护不住,我们这些所谓的文化人,不过是守着一堆漂亮空壳的裱糊匠罢了。”
他拿起笔,在签批栏上,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末了,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在旁边加了一句附言。
那字迹,苍劲有力,入木三分:“此非一人之技,乃一族之血。”
李律师看着那行字,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由衷的敬意与微笑。
她知道,这场战争,最坚固的一面盾牌,已经铸成。
……
丰禾集团总部,总裁办公室。
程砚舟从未如此狼狈。
那篇《国潮典范还是窃取之作?》的文章,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原定的 “丰禾佳酿” 上市发布会,被他用嘶吼的方式紧急叫停。
“程总,我们联系了省台的《经纬观察》栏目,策划了一期专题报道,蕉传统工艺如何走向现代化》。” 公关总监满头大汗地汇报着,“稿子已经出来了,您审一下。我们把调子定在‘丰禾集团投入巨资,利用现代科技拯救濒危技艺’上,重点强调我们对传统文化的‘保护性开发’和‘科技赋能’,淡化…… 淡化前期的素材采集方式。”
“好!就这么办!” 程砚舟一把抢过稿子,眼中闪烁着病态的亢奋,“给我把‘拯救’两个字放大!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没有我程砚舟,没有丰禾,她沈玖那点东西,一辈子就是烂在山沟里的土特产!是我,给了它新生命!”
他亲自逐字逐句地修改稿件,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当晚,专题报道如期播出。
电视画面上,专家学者侃侃而谈,丰禾集团的现代化生产线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一切都显得那么权威、正面、无可指责。
然而,就在节目播出到一半时,正在观看直播的无数观众发现,青禾酒官方账号的直播间突然被顶上了热门。
直播画面很简单,就是一尊古朴的酒坛,静静地摆放在一张木桌上。
沈玖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地响起:“很高兴大家能看到丰禾集团为我们青禾酒做的‘宣传’。科技赋能,我很认同。但我想,科技赋能的前提,是尊重。而不是…… 窃取。”
她顿了顿,继续道:“有些人,喜欢把自己打扮成拯救者。但他们背地里做的事情,却并不那么光彩。我这里,有一段的录音,是我一位已经离开丰禾的朋友,冒着风险保留下来的。声音有些嘈杂,希望大家能听清。”
下一秒,一段录音,通过直播间,传遍了整个网络。
那是程砚舟的声音,暴躁、狠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把所有的原始数据,尤其是无人机航拍和气体样本分析的日志,全部给我毁掉!物理销毁!听清楚了吗,陆川?我要让它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背景音里,除了他粗重的喘息,还有一阵阵清晰可闻的,金属罐被投入焚化炉后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整个网络,静默了三秒。
随即,是火山般地爆发:
【卧槽!实锤了!这是命令销毁证据的原声啊】
【背景音里烧的是什么?不会就是‘资本深喉’爆出来的那些采样罐吧】
【这已经不是商业竞争了,这是犯罪】
“丰禾造假门” 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瞬间冲上所有平台的热搜第一!
丰禾集团的股价在盘后交易中应声跳水,几家已经签订了 “丰禾佳酿” 采购意向的大型经销商,连夜发表声明,宣布暂停一切合作。
“啊 ——!”
程砚舟将办公室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他双目赤红,如同困兽:“查!给我查!是谁?!这个泄密的人是谁!”
技术部门很快给出了答案:“程总,根据数据中心最高权限的出入记录,只迎… 只有前总裁特助陆川,在离职前夜,曾多次深夜访问过核心数据库。”
“陆川……” 程砚舟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是无尽的怨毒与杀意,“好,好一个陆川!吃我的饭,拿我的钱,最后反咬我一口!派人去青禾村,给我盯死他!我要以‘商业间谍罪’,让他把牢底坐穿!”
与此同时,青禾村。
夜色如水,月华如霜。
新改建的 “青禾女子曲坊纪念馆” 院子里,一场特殊的仪式正在进校
桃婶带领着十几名女工,赤着双脚,站在铺满了湿润麦曲的青石板上。
她们挽着裤腿,露出结实的腿,口中哼唱着古老的踩曲谣:“月光光,照地堂,姐踩曲,为酒香……”
歌声悠扬而质朴,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魔力。
月光洒在她们的肩头、发梢,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入脚下的麦曲之郑
这一幕,通过米架设的直播镜头,安静地呈现在无数网友面前。
没有旁白,没有解,只有歌声、月光,和一群女人最原始、最虔诚地劳作。
这,就是《神曲酿造法》中的 “夜露浸润仪式”。
深夜,几十公里外的县城宾馆。
陆川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是一条未署名的短信,内容极短:“你母亲当年工伤赔偿案的档案,藏在丰禾旧人事柜第三层。”
陆川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冲到行李箱旁,从最底层翻出一个被塑料袋层层包裹的牛皮纸袋。
打开,里面是一本早已泛黄卷边的病历本。
他颤抖着手翻开,看着上面 “高处坠落,左腿粉碎性骨折,神经永久性损伤” 的诊断,和母亲当年按下的那个鲜红的手印,眼眶瞬间红了。
他记得,当年丰禾集团给出的结论是 “个人操作失误”,赔偿金少得可怜。
母亲因此一辈子都离不开拐杖,也在无尽的自责和痛苦中早早离世。
他翻出那个早已停用多年的旧手机,颤抖着拨出了那个刻在心底,却再也无人接听的号码。
听筒里,只有冰冷的忙音。
而在青禾村外的盘山公路上,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越野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暗处。
车上下来两个穿着黑衣的壮汉,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村口摄像头的分布点位:“老刘,看清了没?就三个摄像头,两个是坏的。等那子一露面,直接套上麻袋带走。”
“放心,老板交代了,要做得干净。”
就在这时,村口的大喇叭里,突然响起一阵电流的滋啦声,随即,是老吴头那沙哑得如同老树皮般的声音:“咳咳…… 通知一下啊,今夜风大,各家看好门窗啊 —— 别让脏东西,进了咱的地界。”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山谷里传出很远。
两个黑衣人身形一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疑。
青禾村,沈家老宅的院郑
沈玖手持那枚龙形玉匙,轻轻地,敲击在编号 “零零壹” 的酒坛上。
“叮……”
清脆的声音,在夜风中散开。她望着远处黑暗的山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低声自语:“该醒的,都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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