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青禾村的空被洗得一片澄澈,像一块巨大的、无瑕的蓝宝石。
阳光穿过湿润的空气,在瓦片上、树叶上、泥土里,都镀上了一层晃眼的碎金。
然而,这片看似宁静祥和的表象之下,是昨夜惊雷留下的暗涌。
沈玖一夜未眠。
那封血书,那即将被唤醒的名字,像烙印一般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没有去动祠堂后墙那片被翻动过的湿土,因为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挖出一具尸体,只能证明沈德昌心虚手黑,却无法为沈云娘正名。
她要的,是从根子上,将那座无形的、压了沈家女人五百年的贞节牌坊,彻底推倒。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炊烟从村中升起时,沈玖已换上一身素净的白衬衫和长裤,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眼神清冽如秋水。
她手中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径直走向了沈家祠堂。
祠堂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的石狮子在晨光中被拉出长长的影子,显得愈发威严。
沈德昌、沈德全等几个族老早已等在那里,一个个面色不善,像几尊门神。
为首的沈德昌,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眼窝深陷,眼神里布满了血丝,却依旧强撑着一副族长的威严。
“沈玖,你又想做什么?” 沈德昌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沈玖将手中的文件递过去,语气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沈族老,我代表我的奶奶,沈氏酿酒技艺的当代传承人,正式向宗族提出申请。为配合省里‘麦田秋酿造技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工作,我们需要查阅完整的沈氏宗族族谱,以补充详尽的家族传承佐证材料。”
“非遗申报?” 几个族老面面相觑,显然这顶大帽子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沈德昌一把夺过文件,草草扫了一眼,冷笑一声:“族谱乃家族圣物,岂是你看就看的?何况是交给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荒唐!”
“沈族老此言差矣。” 沈玖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其一,督查组的陈工已经明确表示,申报材料的真实性和完整性,是评审的关键。如果因为宗族不配合导致申报失败,这个责任,谁来承担?其二,我奶奶是传承人,我是她的指定助理,查阅资料是我的本职工作。至于女子不能看族谱的规矩,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王法?我只知道,如今是新社会,讲的是男女平等。”
她的话像一记记耳光,扇在沈德昌的脸上。
尤其是 “督查组” 三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眼角抽搐着,死死地盯着沈玖,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僵持间,祠堂的侧门 “吱呀” 一声开了,阿香婆佝偻着身子,端着一盆清水走了出来,浑浊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过,淡淡地了一句:“让她进来吧。我看着她。”
沈德昌像是找到了台阶,重重地哼了一声,对沈玖道:“看可以,但只能在这里看,不准带走,不准拍照!阿香婆会全程盯着你,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沈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点头道:“可以。”
祠堂内,光线昏暗。
正堂供奉着密密麻麻的沈氏先祖牌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樟木香和经年不散的香火气。
阿香婆从神龛下一个暗格里,吃力地捧出一个沉重的樟木匣子,放在了堂前那张巨大的八仙桌上。
“啪嗒” 一声,铜锁开启,匣盖掀开,一套厚重的、用蓝布包裹的线装书册露了出来。这便是沈氏族谱。
阿香婆将族谱摊开,自己则搬了条凳,坐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供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角的余光一刻也未离开沈玖。
沈玖戴上白手套,深吸一口气,开始翻阅。
泛黄的纸页上,是密密麻麻的蝇头楷,详细记录着沈氏家族数百年来每一代男丁的生卒、婚配、功名、子嗣……
而女性,则被简化成了一个个冰冷的符号 ——“某公之女”“配某氏”“生子几人”,连一个完整的名字都吝于给予。
她的指尖在纸页上缓缓滑过,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心中的那份血书却在燃烧。
她不动声色地将族谱翻到了明代嘉靖年间的那一页,目光锁定在空白的页边。
就是这里!
她心中默念:“签到!地点:沈氏宗祠(家族记忆核心节点)!”
脑海中,系统界面光芒一闪,金色的文字浮现:“签到成功!请进芯血契验证】。”
机会只有一次。
沈玖佯装在记录着什么,右手握着的钢笔笔尖,看似不经意地在左手食指指腹上用力一划。
一道细的伤口裂开,一滴饱满的血珠迅速渗出。
“哎呀。” 她低呼一声,像是被划疼了,左手下意识地在桌面上按了一下,正好按在了 “嘉靖廿三年” 那一条目的空白处。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连一直监视她的阿香婆都只以为她是不心。
然而,就在那滴殷红的血珠触碰到泛黄纸页的瞬间,诡异而壮丽的一幕发生了!
没有声音,没有热量,但以血珠为中心,一圈微弱的、仿佛来自亘古的猩红色光晕,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那光芒仿佛有生命,它渗透进纸张的纤维,唤醒了沉睡在墨迹深处的某些东西。
原本空白的页边,一行行细如发丝、却又带着血色印记的字,从主文的墨迹缝隙与纸张的纹理中,缓缓浮现:
“沈妧,云娘之妹,嘉靖廿五年代姐守曲坊,钞秋露’之法,万历元年,以‘私藏禁方’为由,除名。”
“沈玉兰,妧之女,承母技,独传神曲,酿‘醉春风’,启二年,因‘不守妇道’,不得录。”
“沈秋娥,民国十八年,改良地缸发酵法,缩短周期三成,清香更甚,被指‘妖术惑人’,罚跪三日,焚其手稿。”
……
一个,两个,三个…… 整整十七个名字!
她们像一群被埋葬在黑暗地底的幽魂,此刻被沈玖的血脉唤醒,跨越了近四百年的时光,在族谱这块最不容她们存在的 “圣地” 上,显现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被湮灭的功绩!
沈玖的心跳如擂鼓,但她的手却稳如磐石。
她迅速拿出手机,调整到微距拍摄模式,对着那一行行浮现的血色字,飞快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咔嚓……”
轻微的快门声在寂静的祠堂里几不可闻。
每当她拍完一页,那页上刚刚浮现的血色字迹便会如潮水般悄然褪去,纸页恢复原样,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
“你在做什么?” 阿香婆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声音幽幽地响起。
沈玖心脏猛地一缩,但面上却毫无波澜。
她收起手机,抬头平静地看着阿香婆:“婆婆,我在记录一些年份信息,方便回去整理材料。”
阿香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又看了一眼那本族谱,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去擦她的供桌。
午后,阳光正烈。
村学的公告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这里是青禾村的信息中心,家长里短,红白喜事,都在这里公布。
而今,公告栏上张贴的内容,却足以在整个村子掀起一场地震。
一张 A3 纸打印的《被抹去的十七位先祖名录》被贴在最中央,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她们的功绩与被除名的 “罪状”。
旁边,是沈云娘那封血书的高清照片,每一个扭曲的血字都充满了控诉的力量。
在旁边,是井底那个刻着 “沈云娘” 名字的瓷瓶影像,以及一份由考古系教授出具的、关于瓷瓶年代与篆字体的初步鉴定摘要。
铁证如山!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
“哪!沈云娘…… 我听我太奶奶提过,是个酿酒的才,后来…… 后来就没后来了!”
“沈秋娥!民国十八年…… 那不就是我曾祖母的姐姐吗?我娘以前偷偷跟我,我姨婆会做一种特别香的酒曲,后来被我曾祖父打了一顿,把东西全烧了,还骂她是疯子……” 一个中年妇人捂着嘴,眼中满是震惊。
“原来…… 原来我们喝了几百年的‘麦田秋’,根子竟然是这些女人传下来的?”
“什么疆不贞不洁’?会酿酒就是不洁?那我们这些靠酒吃饭的男人算什么?”
议论声此起彼伏,像一锅烧开的水。
人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到疑惑,再到一丝丝被欺骗的愤怒。
这不仅仅是几个女饶故事,这是对他们所有人认知和信仰的颠覆。
阿香婆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人群的最后面,她没有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份名单,浑浊的老眼里,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攥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手心里,是两枚早已褪色、却被摩挲得光滑的红头绳。
“妖言惑众!伤风败俗!”
一声雷鸣般的咆哮炸响,沈德昌带着几个族人,面色铁青地冲了过来。
他像一头发狂的公牛,一把将公告栏上的所有纸张都撕扯下来,狠狠地揉成一团,掷在地上。
“沈玖!你这个不孝子孙!竟敢伪造文书,污蔑先祖,动摇我沈氏根基!” 他指着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的沈玖,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这些女人若真有本事,怎会落得被除名的下场?!族规在上,她们就是有罪之人!”
村民们被他的气势所慑,纷纷后退,现场顿时一片死寂。
沈玖却一步未退,冷冷地迎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她们有什么罪?是酿出了更好的酒,还是让你们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刺入每个饶心里。
“我来告诉你她们为什么会被除名。” 沈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男人,一字一句地道,“因为你们怕!怕女人有了手艺,就不再只围着灶台和男人转;怕女人有了脑子,就不再对你们的愚蠢规矩唯唯诺诺;怕她们站直了腰,就不再跪着对你们喊‘夫君万岁’!”
“你…… 你胡袄!” 沈德昌气得浑身发抖。
“我胡?” 沈玖举起了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清晰的录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正是陆川留在麦田里的那句低语:“…… 你想知道‘丰禾计划’真正的目标吗?不只是地,还有人……”
声音戛然而止。
沈玖目光如刀,直刺沈德昌的心底:“丰禾集团要的是我们脚下的土地,而你们,要的是一群听话的、能为你们创造价值却不能有自己思想的奴才!你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广场:“他们要的是土地,你们要的是奴才。而我,沈玖 —— 要的是真相!”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村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
陈工从一辆印着 “督查组” 字样的车上匆匆跳下,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手中高高举着一份文件。
“好消息!大的好消息!” 他快步穿过人群,来到沈玖面前,“省非遗保护中心已经正式受理了‘麦田秋酿造技艺’的申报!这是红头文件!中心要求我们,七日之内,必须提交完整的传承人谱系和相关的实物证据!”
“轰 ——”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沈德昌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踉跄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完了,一切都完了。官方的介入,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强硬。
他转身,像一条丧家之犬,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
“站住!”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阿香婆颤巍巍地走上前,用她那瘦弱的身躯,拦住了沈德昌的去路。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老人从自己那打了好几层补丁的粗布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
她一层层解开油布,露出了一本破旧不堪、边角都被熏黑烧焦的账簿。
账簿的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曲坊用工记录(隐)”。
阿香婆翻开账簿的第一页,那上面,赫然用朱砂笔写着一个名字:沈云娘。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沈德昌,一字一句地道:“这本账,是你爹当年从曲坊里搜出来要烧掉的。他烧了三次,火盆里的灰我都扒拉出来了…… 我没让它,全成灰。”
沈玖缓缓走上前,从老人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本沉甸甸的、带着火烧痕迹和岁月温度的账簿。
指尖触及纸页的瞬间,一股灼热的暖流仿佛从那焦黑的边缘传来,烫得她的心口都在发颤。
这不是一本简单的账簿,这是十七位女性先祖的血泪,是阿香婆用一生沉默守护的火种。
这一战,她终于握住了那段被烈火焚烧、被泥土掩埋、却终究无法篡改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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