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AF大奖的水晶奖杯被妥善地安置在“莓味人生”总部大厅最醒目的位置,它不仅是一座奖杯,更是一面旗帜,无声地向所有来访者宣示着这家企业的实力与格局。国际媒体的赞誉、雪片般飞来的合作询盘、以及资本市场的一路长红,构成了聚光灯下的主旋律。
然而,沈清弦的办公室内,气氛却与外面的喧嚣荣光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静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凝重。
巨大的屏幕上,正显示着由裴砚辞那边传来的、经过初步分析的欧盟“绿色供应链尽职调查指令”草案补充条款。条款之细致、要求之严苛,远超之前预期,尤其是对“间接土地利用变化”的界定和追溯,几乎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根据这份补充条款,”吴晓芸指着屏幕上用红色高亮标出的部分,声音干涩,“‘阳光河谷’庄园历史上可能存在的那片争议区域,即便我们已经主动划为保护区并开始生态修复,但只要无法提供 ‘绝对且连续’ 的土地用途清白证明,其出产的所有浆果都可能被认定为‘高风险产品’,面临额外征收极高额的‘生态补偿税’,甚至……直接被排除在欧盟市场之外。”
林浩猛地捶了一下沙发扶手:“这根本不是环保!这是赤裸裸的贸易保护!拿几十上百年前的旧账来卡脖子,这规则制定得也太流氓了!”
“规则,往往是由先发者和既得利益者书写的。”沈清弦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她坐在办公桌后,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条款上,“‘金皇冠’在欧洲经营上百年,他们的种植园历史清晰,与规则制定机构关系深厚。而我们,作为后来者和挑战者,然就要面对这堵由他们参与构筑的‘规则之墙’。”
她抬起眼,看向眉头紧锁的赵知远:“赵博士,从纯技术角度,我们能为那片区域提供的数据支撑,到什么程度?”
赵知远推了推眼镜,面露难色:“沈总,我们能提供近几十年的卫星影像对比,证明其植被覆盖的相对稳定性。但‘绝对且连续’……尤其是涉及到一个多世纪前的土地状态,现有的公开数据和科技手段几乎无法做到。这更像是一个哲学命题,而非科学问题。”
情况似乎陷入了僵局。对方利用规则,设置了一个近乎无解的前提。
就在这时,沈清弦的内线电话响了,是前台陈雨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沈总,裴……裴先生来了,是有急事。”
“请他直接上来。”沈清弦道,心中微动。裴砚辞很少这样不打招呼直接前来。
片刻后,裴砚辞步履生风地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气。他甚至没来得及坐下,便将一个加密U盘放在了沈清弦桌上。
“刚拿到的东西,”他言简意赅,“‘金皇冠’游欧盟议员的部分核心沟通纪要,以及他们资助的几个所谓‘独立’环保研究机构,在起草这份补充条款时提供的‘关键性证据’报告原文。”
林浩瞬间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扑过去:“我靠!裴总你神了!有这铁证,我们完全可以揭露他们操纵规则、恶意竞争的丑恶嘴脸!”
裴砚辞却摇了摇头,泼了一盆冷水:“这些东西,可以作为我们理解对手策略的参考,但不能作为我们公开反击的武器。”
“为什么?”林浩不解。
“来源敏感,涉及一些……不能放到台面上的信息渠道。”裴砚辞解释道,语气带着惯有的冷静,“一旦公开,我们首先会陷入法律泥潭,并且会彻底激化矛盾,可能引来更疯狂的报复。更重要的是,这会让博弈降格为互相揭丑的低级混战,偏离我们一直塑造的‘正道’形象。”
沈清弦赞同地点零头:“砚辞得对。用阴招对阴招,即便赢了,也会玷污我们自己的底色。我们要破开这堵墙,但不能把自己也变成砸墙的流氓。”
“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他们用这流氓条款把我们挡在外面?”林浩有些泄气。
沈清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那个U盘,插入电脑,快速浏览起来。她的目光在那些报告原文上游移,忽然,她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冷笑。
“浩子,你看这里。”她将屏幕转向林浩,“他们引用的这份所谓‘关键证据’,里面用来证明历史上可能存在毁林行为的数据模型,其基础参数设置……存在一个非常隐蔽的、但却足以影响结论的预设偏差。”
林浩和赵知远立刻凑过去仔细查看。赵知远更是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快速进行验算。
“果然!”几分钟后,赵知远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技术人士发现真相时的兴奋光芒,“这个模型预设了过高的原始植被覆盖率基线,并且忽略了该地区历史上自然火灾等干扰因素的影响!用这个有缺陷的模型去回溯,自然会得出存在‘异常砍伐’的谬误结论!”
“也就是,”沈清弦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语气变得铿锵,“他们用来筑墙的这块‘基石’,本身就是一块空心砖。”
办公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们不公开那些敏感的游纪要,”沈清弦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清亮的眸子里重新燃起熟悉的战斗火焰,“但我们,可以公开质疑这份‘科学报告’的科学性!”
她快速下达指令:
“赵博士,立刻组织我们最顶尖的数据分析和生态建模团队,成立一个临时项目组,任务只有一个——用最严谨、最公开、可复现的方法,彻底剖析并驳斥这份报告中数据模型的缺陷!我们要写一篇足够硬核、能在顶级学术期刊上发表的驳论文!”
“林浩,准备好我们的公关资源。一旦赵博士的论文完成,或者哪怕只是预印本出来,立刻在全球主要的学术论坛和行业媒体上发布,标题要直接——《欧盟新规潜在依据存重大缺陷,‘莓味人生’呼吁基于真实科学制定贸易政策》!”
“我们要把战场,拉到我们最擅长的‘科学’与‘透明’的领域!”沈清弦总结道,声音里充满了力量,“他们想用模糊的历史和有问题的‘科学’筑墙,我们就用更坚固、更透明的科学做锤头!”
裴砚辞看着她神采飞扬、指挥若定的侧脸,眼底深处漾开欣赏与温柔的笑意。他补充道:“我会让裴氏在欧洲的学术关系和媒体渠道全力配合,确保你们的声音能被正确的人听到。”
方法的转变,带来了气势的逆转。之前的凝重被一种找到破局之道的兴奋所取代。
众人领命而去,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沈清弦和裴砚辞。
“感觉如何?”裴砚辞走到她身边,轻声问。
沈清弦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笑容:“像是在解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终于找到了那个关键的反证法切入点。比单纯砸钱或者吵架,有意思多了。”
她顿了顿,看向他:“谢谢你送来的‘地图’。”
裴砚辞握住她的手,指环相贴,传来温润的触感:“我只是提供了坐标,找到路径并且决定走上去的,始终是你。”
规则的墙已然矗立,但破墙的锤,正在“莓味人生”最核心的实验室里,被飞速锻造。一场围绕“科学话语权”的更高维度的战役,悄然拉开了序幕。这一次,沈清弦要用对方赖以筑墙的“科学”本身,将这堵墙,砸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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