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华安从那个救命的狭岩缝中挣扎着爬出来时,林间已经弥漫着破晓前最清冽的寒意。昨日的惊恐如同附骨之疽,并未完全消散,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它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绷紧身体,警惕地四下张望。那只猛禽冰冷的琥珀色眼瞳和铁钩般的利爪,已经成了它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它舔了舔自己前爪上因为攀爬和挣扎而磨破的细伤口,火辣辣的刺痛感不断提醒着它荒野的残酷。饥饿和干渴如同两把钝刀子,交替切割着它虚弱的身体。昨找到的那点食物和水分,早已在奔逃和恐惧中消耗殆尽。
它必须找到水。
凭借着前世作为“山君”时残存的对水源的敏锐直觉,以及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润气息,它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向着地势更低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心翼翼,不仅要留意脚下可能存在的陷阱,更要时刻警惕着头顶的空和四周的灌木丛。
阳光渐渐变得强烈,驱散了林间的雾气,也带来了升温的燥热。就在华安感觉自己的喉咙快要冒烟,视线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一阵熟悉而悦耳的声响传入了他的耳知—不是之前那条细山涧的叮咚,而是更宽阔、更沉稳的潺潺水声!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它几乎枯竭的身体。它精神一振,加快脚步,拨开最后一丛茂密的凤尾竹。
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约数米的山溪,如同一条闪亮的银带,蜿蜒穿梭在铺满白色鹅卵石的河床上。溪水清澈见底,在阳光下跳跃着万点金光。水流撞击在礁石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哗哗声。
对于极度干渴的华安来,这无疑是堂般的景象。它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整个脑袋埋进那清凉的溪水里。
然而,就在它前爪即将踏出竹林边缘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山的压迫感,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那是一种混合着强大、古老、以及不容置疑的野性气息。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连溪水的欢唱声似乎也低沉了下去。
华安全身的毛发瞬间倒竖起来!这是一种比面对那只猛禽时,更深刻、更令人心悸的危机感!它猛地刹住脚步,身体本能地伏低,紧紧贴在竹林边缘的阴影里,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它的肋骨。
它心翼翼地,从竹叶的缝隙间向外窥视。
就在溪流对岸,一块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平坦的巨岩上,一个庞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它,安静地伫立着。
那是一只成年雄性大熊猫。
它的体型远超华安的想象,像一座黑白分明的山丘,沉稳地扎根在岩石上。肩膀宽阔厚实,四肢粗壮有力,仅仅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散发着一股渊渟岳峙般的气场,仿佛它才是这片溪流、乃至周围这片山林真正的主宰。
它正低头饮着溪水,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和力量福然而,最让华安感到震撼的,是它身上那些无声诉着往昔峥嵘的痕迹——
它的背部、肩胛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已经愈合但依旧狰狞的伤疤,使得那本该光滑的黑白皮毛显得粗糙而斑驳。尤其是它左侧脸颊上,一道深刻的爪痕从耳根一直斜划到嘴角,让它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凶悍与沧桑。就连它的一只耳朵,也缺了一个的豁口。
这不是一只养尊处优的熊猫。这是一位身经百战、从无数次生死搏杀和残酷竞争中存活下来的荒野王者。华安甚至能从那沉默的背影和满身的伤疤中,感受到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与冷漠。
是立刻转身逃离,避免与这位显然不好惹的“邻居”发生冲突?还是……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华安混乱的思绪。
导师!
这位满身伤疤的独行者,它所拥有的,不正是华安此刻最急需的、在这片残酷山林中生存下去的经验和力量吗?跟着它,或许就能学到如何避开陷阱,如何寻找真正的食物,如何应对那些致命的威胁!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压过了它内心的恐惧。
它必须尝试!
但如何接近?如何表达?直接冲过去,无异于挑衅,后果不堪设想。
华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它需要示弱,需要表达出毫无威胁的意图,以及……追随的渴望。
它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岩石上那只庞大的熊猫饮饱了水,缓缓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开。
就在它转身的刹那,华安动了。
它没有奔跑,也没有发出任何具有威胁性的声音。它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弱、更加可怜。它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从竹林的阴影里挪了出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之下。
它耷拉着脑袋,耳朵紧紧贴在脑后,圆滚滚的身体微微蜷缩,使得自己看起来更加矮。它不敢直视对方那可能锐利如刀的眼神,只是低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泥土的前爪上。它甚至还努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几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颤抖和乞怜意味的呜咽。
“嗯……咩……”
这声音,将它此刻的虚弱、无助和恳求,表达得淋漓尽致。
那庞大的身影果然停了下来。
华安能感觉到,一道冰冷、审视、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它的皮毛,看透它内心的一切想法。压力如同巨石,压得它几乎喘不过气,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开始微微发抖。它几乎要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转身逃回竹林的冲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溪水依旧在哗哗流淌,阳光依旧温暖,但华安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道沉默而极具压迫感的注视。
它不知道对方会如何反应。是发出一声驱赶的低吼?是漠然地转身离开?还是……直接发起攻击?
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恐惧和希望在它心中激烈地交战。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之后,那庞大的熊猫——华安在心中为他取名为“磐石”——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它那带着伤疤的鼻翼,似乎是在更仔细地分辨华安的气味。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华安心跳几乎停止的动作。
它转回了身,不再看华安,而是迈开了沉稳的步伐,沿着溪流,不紧不慢地向上游走去。
它没有表示欢迎。
但关键是——它也没有驱赶!
它就那样走着,仿佛华安根本就不存在。然而,这种无视,在此刻的华安看来,却是一种默许,一种无声的许可!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之前的恐惧和压力!它成功了!它获得了跟随的资格!
华安不敢有丝毫怠慢,它强忍着身体的酸痛和激动,心翼翼地、保持着一段自认为安全的距离,迈开短腿,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它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引起“磐石”的反感;也不敢离得太远,生怕在这复杂的山林中跟丢这唯一的指引。
于是,在这条蜿蜒的山溪旁,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前方,是如山岳般沉稳移动的、满身伤疤的沉默导师;后方,是一只的、黑白团子般努力追赶的、心怀敬畏的学生。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射在铺满卵石的河滩上。溪水的欢唱,似乎也成了这场无声契约的见证。
华安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前方的“磐石”依旧是一座它无法揣测、难以接近的孤峰。但它毕竟,已经踏出了通往这座山峰的第一步。
它的荒野求生课堂,终于迎来了一位看起来无比严厉,但可能也是最合格的老师。它的林海征程,也从此,不再是一个人孤独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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