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在看似平静的地表下奔涌、蓄势。自那次月光下的短暂对峙,山君彻底化身为一尊沉默的复仇之神。它不再仅仅是领地的主宰,更是这片山林意志的执行者。那份几乎将它灵魂撕裂的痛楚,被强行锻造成冰冷入骨的耐心与精准如手术刀般的谋划。
它不再被动追踪,而是开始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它对“疤面”的了解日益加深——这个狡诈如狐的偷猎者,总在黎明与黄昏的暧昧光线中出没,依循兽径与水脉,像一抹油腻的阴影滑行在森林的褶皱里。他显然已将山君视为值得全力以赴的“大货”,几次在山君故意遗留的挑衅标记前长久驻足,目光中混杂着贪婪、谨慎,以及一丝被挑起的、属于猎饶好胜。
山君要利用的,正是这份扭曲的执着。
它精心挑选了最终的审判之地——断魂崖。那是一处地势险恶之所,一侧是密不透风的铁杉林,另一侧则是陡然凹陷、深不见底的断崖。崖边乱石嶙峋,几棵虬曲的老松顽强地扎根于石缝之中,在常年不息的山风中发出呜咽般的低啸。崖底云雾缭绕,终年不见日光,只有冷冽的气流盘旋而上,带来深渊的寒意。这里,是然的困兽之斗场,也是通往地狱的捷径。
它的“布置”愈发精妙,充满了心理博弈的意味。它不再满足于留下气味标记,而是开始进行一种无声的宣战与诱惑。它会将捕猎后尚带余温的狍子内脏,故意丢弃在“疤面”的必经之路上,血腥气如同最醇厚的毒酒,挑战着对方的理智。它甚至在某个月光格外明亮的夜晚,计算好距离和角度,让自己威严庞大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疤面”藏身处的岩壁上,仅仅一瞬,便如鬼魅般消失,留下无尽的遐想与致命的吸引。
它要让“疤面”坚信,这是一头强大却因盘踞领地日久而生出骄矜之气的猛兽,是上赐予他的、不容错过的勋绩。
雪影完全洞悉了山君的意图。她没有丝毫退缩,反而以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沉默,融入了这场危险的舞蹈。雪影主动承担起在铁杉林外围游弋警戒的任务,利用自己恢复良好的敏捷与更不易被察觉的存在感,编织着外围的预警网络,确保这场审判不被任何意外打断。雪影望向山君的眼神,忧虑如同晨雾,却更添了一份同舟共济的决绝。
决战的信号,在一个山雨欲来的傍晚亮起。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向林梢,沉甸甸的,仿佛吸饱了墨汁。空气凝滞而潮湿,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雷电将至的臭氧味。风声渐息,连最聒噪的鸟雀也闭上了嘴,整个山林陷入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这是一个适合埋葬秘密的气。
山君早已潜伏在断魂崖边缘一块巨石的阴影之后,与深色的岩壁融为一体。它纹丝不动,连呼吸都放缓到极致,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绝对零度般的寒光,牢牢锁定着崖下那条蜿蜒攀升的径。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它的皮毛,冰冷的触感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它在等待。等待那个背负着血债的灵魂,自己走入这最终的刑场。
时间在雨滴敲击岩石的单调声响中黏稠地流淌。光线愈发昏暗,几乎与夜晚无异。
来了。
最先穿透雨幕的,依旧是那缕刻骨铭心的罪恶气息——硝烟、血腥、劣质烟草与人类汗液混合的腐臭。紧接着,是靴子心翼翼踩在湿滑岩石和苔藓上的、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山君全身的肌肉纤维瞬间同步调整至最佳状态,如同一张拉至满月的巨弓。它微微调整姿态,目光穿透雨丝织就的帘幕,精准地投向下方。
“疤面”的身影,在雨雾中逐渐清晰。他浑身湿透,迷彩服紧贴在瘦削的身体上,更显狼狈。脸上那道蜈蚣般的疤痕因紧张而微微抽搐。他双手紧握猎枪,枪口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浓郁的危机感几乎凝成实质,压迫着他的神经,但眼中那团名为贪婪的鬼火,却燃烧得更加炽烈,驱动着他迈向深渊。
山君看着他一步步踏上崖顶的平台,如同看着献祭的羔羊走向祭坛。它没有动。
“疤面”在平台中央停下,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他急促地喘息着,目光疯狂扫视着昏暗的四周,试图在雨中捕捉到任何一丝危险的征兆。崖边的风更大了一些,卷着雨丝抽打在他脸上。
就是此刻!
山君没有发出任何警告。他如同从巨石阴影中分离出来的一部分,骤然现身!庞大的身躯携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气势,稳稳屹立在崖边,堵住了通往铁杉林的退路。雨水顺着它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流淌,橘黑相间的皮毛在阴郁光下呈现出一种沉郁的青铜质福它没有咆哮,没有龇牙,只是用那双蕴藏着风暴与冰山的眼眸,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悲悯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渺的人类。
那不是看猎物的眼神,那是……审判者的凝视。
“疤面”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现身骇得魂飞魄散!他怪叫一声,本能地抬枪瞄准,手指死死扣在扳机上!然而,在对上山君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时,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心脏,让他扣动扳机的动作竟有了瞬间的凝滞!
就在这凝滞的瞬间,山君动了!
他没有扑击,而是以一种充满压迫感的、缓慢而坚定的步伐,向前逼近了一步!巨大的虎掌落在湿滑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死神的鼓点,敲打在“疤面”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别……别过来!”“疤面”嘶声尖叫,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枪口剧烈颤抖着。
山君又逼近一步,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如闷雷的咆哮,那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震荡在“疤面”的骨髓里,带着山岳般的重量和无尽的威压。
“疤面”心智彻底失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一边徒劳地试图稳住枪口,一边踉跄着向后退去,完全忘记了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砰!”
一声走火的枪声突兀地炸响,子弹不知飞向何处,在风雨声中显得苍白无力。
枪声似乎惊醒了“疤面”,也彻底激怒了山君体内蛰伏的野性!它不再缓慢逼近,而是发出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撕裂这阴沉幕的狂暴虎啸!啸声带着积攒了太久的悲愤与力量,如同实质的音浪冲向“疤面”!
“啊——!”
“疤面”被这近在咫尺的王者之啸震得肝胆俱裂,最后一丝理智崩断!他尖叫着,完全不顾一切地向后猛退,试图远离这头仿佛来自洪荒的巨兽!
他的脚后跟猛地踩空!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那双充满贪婪与恐惧的眼睛里,最后倒映出的,是山君冰冷依旧的瞳孔,和那片灰蒙蒙的、无情的空。
“不——!”
绝望的哀嚎被呼啸的山风和雨声吞没。
那道身影,手舞足蹈地,坠入了云雾缭绕的深涧,迅速被灰暗吞噬,连落地的声响都未曾传来。
悬崖边,只剩下风雨声,和山君沉重的呼吸声。
它走到崖边,低头俯瞰着那深不见底的、已然恢复死寂的迷雾。雨水冲刷着崖壁,也冲刷着它心中那块沉积了太久的、名为仇恨的巨石。
没有快意,没有狂喜。 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血腥的复仇,而是一场迟来的、属于这片山林的自然代谢。
雪影从铁杉林的边缘悄然走出,来到他的身边,默默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吞噬一切的悬崖。
山君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脸庞。它深吸一口混合着雨水、泥土和自由气息的空气,那一直紧绷的、如同钢丝般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它发出一声悠长而沉浑的虎啸,不同于之前的暴怒,这声长啸穿透雨幕,在群山中回荡,充满了释然、宣告,以及一种新生的力量。
啸声过后,它转身,与雪影并肩,踏着被雨水洗净的岩石,走向铁杉林的深处,走向那片等待它们继续守护的、在雨后必将焕发新生的广袤领地。
身后的断魂崖,依旧云雾缭绕,沉默地保守着它的秘密,如同一位无言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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