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而厚重,如同母亲守护的羽翼,将山君紧紧包裹。没有枪声,没有追捕,没有冰冷刺骨的雨,也没有饥饿灼烧的胃囊。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沉溺的宁静。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一些细微的声音开始如同水底的泡沫,缓缓浮上它意识的表层。
低沉而平稳的人类交谈声,使用的是它前世熟悉的语言,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节奏。金属器械轻轻碰撞的清脆响动,并不刺耳,反而有种奇异的秩序福还迎…一种淡淡的、从未闻过的消毒药水的气味,干净,却带着疏离。
它猛地惊醒!
不是惊醒于危险,而是惊醒于这过于异常的“安全”。
视野先是模糊,随即渐渐清晰。
它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干燥、铺着厚实稻草的……“房间”里?四周是坚固的金属栅栏,头顶是明亮的、散发着稳定白光的灯管。空间不算大,但足够它活动。身下的稻草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和干爽气息,与它记忆中冰冷潮湿的泥土或坚硬岩石截然不同。
这是哪里?!
它本能地想要弹起,摆出防御姿态,但身体传来的剧痛和沉重的无力感让它只是徒劳地抬了抬脖子。后腿被子弹擦赡地方传来被妥善包扎后的紧绷感,不再是火辣辣的疼痛。它低头看去,伤口处覆盖着洁白的纱布,被某种手法专业地固定着。
它猛地转头,看向旁边。
虎妹就躺在它身侧另一个铺着干净软布的“床”上,依旧昏睡着,呼吸平稳悠长。它那条受伤最重的前腿也被仔细地清洗、上药、包扎了起来,厚厚的纱布让它的腿看起来有些臃肿,但伤口不再暴露,也不再流血。它身上肮脏的泥污和血迹都被清理干净,蓬松的毛发恢复了原本的柔软光泽,只是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虚弱。
虎哥呢?!
山君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它挣扎着用三条腿撑起身体,焦急地环顾这个被栅栏围起的空间。很快,它在斜对面的另一个同样规格的“隔间”里看到了虎哥。
虎哥似乎比它醒得早,正不安地在隔间里踱步,粗壮的尾巴焦躁地甩动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充满困惑和警惕的低吼。它也被清理干净了,身上看不出明显的外伤,但精神显然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看到山君醒来,虎哥立刻冲到栅栏边,用爪子扒拉着金属栏杆,发出“哐当”的响声,朝着山君发出急切的、带着询问意味的呜咽。
它们还活着,它们在一起,而且……它们的伤口被处理了。
山君狂跳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它看向栅栏之外。这是一个更大的、充满人类造物的空间。白色的墙壁,光滑的地板,各种它不认识的仪器和设备摆放有序。几名穿着白色或绿色制服的人类在远处轻声交谈、忙碌着。它们的动作从容而专业,没有任何攻击性,甚至……刻意放轻了脚步,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惊扰到它们。
这里……不是森林,不是陷阱,也不是囚笼。
这里似乎是……一个为动物提供救助的地方?一个……“医院”?
前世作为猫咪时,远曾带它去过类似的宠物医院,虽然规模远不如这里,但那消毒水的气味,那专业的包扎,那对待动物的谨慎态度,何其相似!
难道……那些军人,把它们送到了这里?
记忆的碎片逐渐拼接起来——界碑,铁丝网,轰鸣的吉普车,绝望的狂奔,虎哥决绝的反冲锋,自己拼尽全力的跨越,还迎…那名眼神平静的军官,和它抛过来的火腿肠,以及放在地上的医疗包……
不是攻击,不是捕捉。
是食物,是药品,是……救助。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冲击,如同暖流般冲刷着山君被仇恨和恐惧冰封的心脏。与它之前遭遇的那些充满贪婪和杀意的人类截然不同!这些穿着制服的人类,它们的眼神里没有那些偷猎者的疯狂与残忍,只有一种冷静的、带着距离感的……责任?或者,是某种……对生命的尊重?
这时,一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年轻女性工作人员,端着一个不锈钢食盆,心翼翼地朝着山君的隔间走来。食盆里装着切好的、新鲜的、还带着血丝的肉块,散发着纯粹而诱饶食物气息。
虎哥立刻发出警告性的低吼,龇着牙,身体紧绷。
那名女性工作人员立刻停下了脚步,它没有再靠近,而是将食盆轻轻放在距离栅栏还有一段距离的地面上,然后缓缓后退,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它的眼神透过口罩上方,温和而平静地看着山君,仿佛在:“这是给你们的,别怕。”
做完这一切,它便转身离开,继续去忙别的事情,没有过多的关注,也没有试图逗留。
山君看着它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盆新鲜的血肉。饥饿感再次袭来,但它没有立刻上前。它需要观察,需要确认。
它看到另外的工作人员以同样的、谨慎而尊重的方式,将食物放进了虎哥和依旧昏睡的虎妹的隔间前。
虎哥在食物和无人靠近的双重安抚下,渐渐停止镣吼,它警惕地嗅了嗅空气中的肉香,又看了看远处那些似乎对它们并无兴趣、只是专注于自己工作的人类,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饥饿战胜了警惕,心翼翼地靠近食盆,开始大口吞食起来。
看到虎哥开始进食,山君心中的戒备又松懈了一分。它也慢慢挪到食盆前,低头嗅了嗅。是干净、新鲜、没有任何异味的肉。它尝试着咬了一口,久违的、纯粹的血肉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温暖而充实,迅速补充着它消耗殆尽的体力。
它一边吃,一边继续观察。
这里的人类,似乎遵循着某种固定的、安静的秩序。它们不会突然大声喧哗,不会做出夸张的动作,进入这个空间时总是轻手轻脚。它们偶尔会隔着栅栏观察它们,记录着什么,但目光中只有专业性的评估,而没有令它厌恶的贪婪或戏弄。
它甚至看到两名工作人员配合着,用极其轻柔的动作,为昏睡中的虎妹更换腿上的纱布和药物。它们的手法熟练而迅速,尽量缩短接触时间,避免给虎妹带来不必要的惊扰。虎妹只是在过程中无意识地动了动,并未醒来。
这一切,都与森林那端,那些拿着枪、带着猎犬、布下陷阱、疯狂追逐杀戮的偷猎者,形成了壤之别!
同是人类,为何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面目?
山君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仇恨依旧在它心中燃烧,那是针对夺走母亲的凶手的。但面对这些给予它们食物、治疗它们伤口、提供安全庇护的人类,那份恨意却找不到落点。
一种全新的、复杂的认知,开始在它心中艰难地构建。
也许……人类并非都是一个样子?就像森林里的动物,有温顺的食草动物,也有凶猛的掠食者,更有像它们这样,为了生存而挣扎的……
这些穿着制服的人类,似乎站在了那些偷猎者的对立面。它们守护着这道边界,也守护着边界这边的……秩序,与生命?
它想起母亲生前总是带着它们向北方迁徙。母亲是否也知道,跨越这道边界,才有可能遇到这样的“人类”?
它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洁白的绷带,看着身边虎妹被妥善处理的伤口,看着对面狼吞虎咽后、警惕性明显降低、甚至开始好奇打量四周的虎哥。
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混合着对未知未来的茫然,以及对这份“善意”的复杂感受,在它心中交织。
它们活下来了。
以一种它从未预料到的方式。
与这些人类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基于某种规则和边界的……盟约。
他们提供庇护与治疗,而它们:三只老虎,则需要……遵守这里的秩序?或者,仅仅是被观察,被记录?
未来会怎样?它们会被永远关在这里吗?还是会被送回森林?送回那边的森林?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
但至少此刻,在这个明亮、干净、没有枪声和死亡威胁的空间里,它们可以暂时喘息,可以舔舐伤口,可以……活下去。
山君吃完最后一块肉,舔了舔嘴角,缓缓趴伏下来。它将下巴搁在交叠的前爪上,琥珀色的眼眸透过金属栅栏,望向外面那些忙碌而安静的人类身影。
目光中,不再仅仅是野兽的警惕与仇恨,多了一丝探究,一丝思索,以及一丝……连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待。
这份无声的盟约,究竟会将它们引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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