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所有人都无法做梦。
这个念头像冰水,瞬间浇灭了苏晏心里最后一点犹豫。
没退路了。
可他还没动手,朝廷的刀,已经落了下来。
“安神诏”一夜之间贴满京城。诏书,皇上体恤万民,特赐“安神汤”,全国药铺免费发放,保百姓夜夜安眠。
可诏书最后那行朱砂字,像毒蛇吐信:“凡拒饮者,视为心怀逆志,论处。”
空气一下子冻住了。
什么安神汤?分明是绝梦汤。
他们不仅要捂住百姓的嘴,还要抽干他们脑子里最后一点活水——梦。
当晚,鼓眠儿像受惊的兔子窜回据点。她脸色惨白,把一张带着焦痕的药方残页拍在桌上。
“这不是药……”她声音发抖,“这是给活人灌的棺材水!”
苏晏目光落在残页角落。一行朱砂批注,力透纸背:
“宁死不梦。”
四个字,像烧红的钉子扎进他眼里。
他全明白了。龙椅上那位,怕梦怕到骨子里。
宁可让下人变成行尸走肉,也不准他们在梦里有一丝自己的想法。
苏晏周身气息骤然变冷。
密室里,气氛沉重。
核心成员围坐,个个脸色铁青。常规对抗在这道诏书前,全成了笑话。
要么喝汤变傀儡,要么赴死当逆贼。
绝路。
“我们总不能逼百姓去死啊……”光织娘声音带着哭腔。
突然,“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满身泥土的风骨生踉跄冲进来。他死死盯着苏晏,从怀里掏出一根焦黑的指骨。
“这是十二年前,靖国公府最后一位门客的遗骨。”
他嗓子哑得像破锣,“他临死前,磨尖骨头,蘸着自己的血,刻下了话。”
他把骨头举高,一字一顿念:
“若下皆哑,愿我焚舌为灯。”
念完,他双眼血红,对着所有人嘶吼:“他们不让我们!不让我们听!不让我们想!
现在连梦都要夺走!我们还能徒哪去?既然讲理没人听,那就用疼来话!
让他们看看,还有人宁可以血肉为代价,也要喊出真话!”
吼声震得密室嗡嗡响。所有人都被这决绝震住了。
用疼痛话?
何等悲壮,何等无奈。
苏晏久久沉默。他看着那根焦骨,仿佛看到十二年前那个宁死不屈的灵魂。
终于,他抬起头,眼中只剩冷静。
“可以流血,但不能白流。”
他声音低沉,“我们要让每一次自残,都变成一次启蒙。让他们的每一次疼痛,都变成一根刺,扎进所有看客心里。”
三后,静音局门前。
午时刚过,一个穿丧服的妇人抱着火盆,一步步走来。
她是书人“一口断千古”的遗孀。丈夫因故事影射朝政,被割喉弃尸。
妇人放下火盆,平静地看了眼静音局的鎏金牌匾。
然后掏出短匕,在火上烧红。
在众人惊愕注视下,她猛地张嘴,将滚烫的刀刃插进自己早已残废的舌头!
“滋啦——”焦味弥漫。妇人浑身颤抖,却没哼一声。
她抽出匕首,血从嘴角流下。颤抖着举起一块炭板,上面写着:
“我烧的不是舌头,是你们塞进我喉咙的脏话。”
人群哗然。
但这只是开始。
没等官兵动手,十几个人接连走出人群。
有被烙瞎眼的老秀才,有被割耳朵的茶馆伙计,有家破人亡的孤儿……他们都带着同样的决绝。
有人烧嘴唇,有人烙耳朵,有人刺眼睛。
每一次自残都伴着令人牙酸的声音和无法想象的痛苦。
但他们死死咬牙,高高举起各自的牌子:
“我的痛,就是真话。”
“我的伤,就是罪证。”
“我的沉默,就是最大的呐喊。”
惨烈场面,让每个目睹者心神俱裂。
混乱中,香婆子佝偻的身影在人群边缘闪过。
她指尖轻弹,无色无味的“引梦露”粉末随风飘散,钻进每一个惊骇、悲愤的鼻息。
当夜,京城无眠。
鼓眠儿的密室里,心跳记录仪发出刺耳鸣剑
全城心跳频率剧烈震荡,悲愤与恐惧的情绪值冲上顶峰。
更可怕的是,数百名白目睹“焚舌”的百姓,同时陷入深度梦境。
在梦里,他们不再是旁观者。
他们变成了被割喉的书人,被烙瞎的老秀才……亲历了所有受害者的苦难。
巨大的悲痛冲垮理智。他们开始不受控制地复述《幽巷集》里的禁诗。
苏晏手腕上的金手指发烫,浮现一行新字:
侦测到超高能级“创伤共振波”。
痛苦,成了信息的载体。
光织娘的房间里,“书”上星轨骤变。一团血云正在凝聚,直指明日午时。
她轻声低语:“,要替我们哭一场了。”
第二午时。
预言成真。
诡异的赤云如血,笼罩京城。
数千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城南明尘堂外。这里只剩一座孤零零的石碑。
没有口号,没有旗帜。人们默默走着,手里捧着炉灰、焦骨、带血的残布。
他们模仿昨的“焚舌者”,用无言方式,祭奠所有逝去的声音。
苏晏站在石碑前,神情平静得可怕。
他掏出《静音律例》抄本,划燃火石,点燃一角。
火焰“轰”地腾起。火光映亮众人脸庞的瞬间,风骨生嘶吼着分开人群,纵身扑进火堆!
“记住!”他在烈焰中高呼,“今烧的不是人,是谎言!”
火光冲。
秤星“扑通”跪地,手紧贴地面,泪水滚滚:“我听见了……有一百万张嘴还没张开,就在喊……”
深宫中,裴十三突然剧烈呕吐。他吐出的不是食物,而是粘稠的、带着火星的黑灰。
他瘫在龙椅旁,面如金纸,失神喃喃:“对不起……我尝过那些灰……”
风起,火动。
焚烧律例与风骨生血肉的灰烬,被狂风卷起,升腾,盘旋,像无数挣脱桎梏的灵魂,嘶吼着飞向苍穹。
变革,已无需再传。
火渐渐灭了,只剩滚烫的余烬。
赤云一丝丝散开,露出背后漠然的青。
人群依旧伫立,死一般寂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
城墙最高处,一个静音局司正冷冷看着下方。
他没有愤怒,也无恐惧,只是拿出黑册记录着。
当最后一缕灰烬落地,他合上册子,嘴角勾起冰冷的笑。
风暴过去了。
现在,该清点收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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