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劈开漆黑的幕,瞬间照亮沧州外海翻涌的巨浪,随即一切又被黑暗吞没。
暴雨倾盆,砸在礁石上碎成白沫。
一艘没挂灯的渔船像沉默的大鱼,在风浪中诡异地平稳,悄悄靠向荒凉海岸。船身吃水很深,显然载着重物。
岸边哨塔里,本该值守的士兵不见踪影,只剩半壶冷酒。金钱,比任何军令都管用。
十几个短褐壮汉鱼贯出舱,肩扛沉重木箱。箱子严实,印着“官盐专运”大字。但他们动作异常心,仿佛箱里不是粗盐,而是珍宝。
最后一箱刚抬上驴车,异变突生!
“动手!”
低吼从芦苇丛中炸响。
几十道黑影蹿出,领头的是漕帮沧州舵主赵十三。他钢刀在闪电中划出寒光,直扑护卫头目。
漕帮子弟与走私匪众瞬间厮杀成一团。雨声、风声、刀剑碰撞和惨叫声混成一片。
赵十三目标明确,不恋战,闪身冲到驴车旁,一刀劈断车辕。两个手下合力掀翻最上面的木箱。赵十三刀尖一撬,箱盖弹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白花花的官盐。箱子里是码放整齐的油纸包,裹着成捆宝钞,底下还有散发异香的西域香料。
“点火!留证!”赵十三暴喝。
一个帮众迅速取出火镰纸笔,在油布遮挡下飞快描摹箱中景象,记录宝钞面额和香料种类。
赵十三夺过火把,狠狠掷向那艘半空的渔船。干船板遇火即燃,火光映红半边,也成了吸引追兵的信标。
“撤!”赵十三当机立断,扛起那箱证据,带人消失在夜幕郑只留下燃烧的空船和满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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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雨停了。
沧州码头因昨夜大火炸开锅。商贾船夫议论纷纷。
漕帮有意散布“官盐船运宝钞香料”的消息,更深层的恐慌开始蔓延。
“官盐船不运盐,运金银财宝?”
“难怪盐价疯涨!原来官府拿盐跟番邦换这些玩意儿!”
“咱们吃的盐是从海上倒换来的?这是杀头的买卖啊!”
流言如瘟疫扩散,民怨在暗中沸腾。
真正风暴的核心,却在一间远离码头的密室里展开。
苏晏展开漕帮连夜绘制的货物清单,眉头紧锁。宝钞、香料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大鱼藏在深处。
他亲自检查缴获的木箱,指尖细细摸索箱底,终于触到一片异样凸起。薄刃心撬开夹层,一份油布包裹的文书静静躺着。
不是大夏文字,是扭曲的波斯文。
苏晏眼神骤锐。他随父亲游历过,认得这文字——《海路分润契》。
上面详细记录:每月三船“官盐”经琉球中转,与安南换新式火药,与倭国浪人换精炼倭刀。
利润分配、交割地点、联络暗号,一应俱全。
这已不是走私,是赤裸裸的军备输送!
更让苏晏心惊的是签章处:除了波斯商人画押,赫然盖着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的私印,旁边还有个用药水才能显出的庆王府暗记——展翅“庆”字朱鸟。
兵部、庆王、外夷……完整的叛国链条浮现在眼前。
苏晏呼吸沉重。他沉默片刻,唤来赵十三,冷静下达三道指令:
“十三,把这契约拓本分送三处。第一份,混进瑶光公主这个月进宫的赏玩画卷夹层里,别惊动任何人。”这是埋在最深的线,是最后的保命符。
“第二份,交给柳玿。告诉他,这是漕帮查获的‘涉外违禁品’,让他以此为由正式报都察院备案,把事摆上台面。”
柳玿是寒门御史,刚正不阿,与任何派系无涉。
“最后一份……”苏晏顿了顿,“想办法让裴元昭‘偶然’得到。要做得自然,让他觉得是自己的门客千辛万苦查到的。”
赵十三领命而去。
苏晏看着他背影,缓缓握紧拳头。裴元昭是吏部尚书,与庆王同属太子党却素有嫌隙,野心勃勃。
苏晏不指望他匡扶正义,就是要利用他的野心,去撕咬同党。
让太子党内部,先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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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大殿朝会。
气氛压抑如暴风雨前。
吏部尚书裴元昭手持笏板慨然出列,声音响彻大殿:“启奏陛下!庆王身为宗室,竟罔顾国法,私通外夷,倒卖军械,意图不轨!
此乃臣的人冒死从沧州查获的《海路分润契》副本,请陛下御览!”
满朝文武皆惊。
庆王脸色瞬间猪肝般涨红,怒极反笑:“裴元昭!你血口喷人!区区一份来路不明的拓本,就敢构陷本王?我看你才是觊觎储位,搅乱朝纲的奸佞!”
“肃静!”御座上皇帝怒喝。无论真假,宗室牵扯外夷军备走私,已触及他的底线。
双方争执不下时,都察院御史柳玿手捧卷宗,不疾不徐出列:“陛下,臣亦有本奏。三日前,我院接沧州漕帮密报,查获惊走私大案。
此乃缴获契约原件及相关人犯供词。案情复杂,牵连甚广,臣恳请成立‘盐铁专案组’,由三法司会审,彻查十年来所有盐引账目去向,以清吏治,安民心!”
柳玿呈上的,正是苏晏给的完整证据。
殿内死寂。
裴元昭的指控像党争,柳玿的物证却是实打实的刀。
一直沉默的内阁首辅崔明远缓缓睁眼:“柳御史所言甚是,此事关乎国本,必须彻查。老臣附议。”
他目光扫过众人,出让所有人意外的话,“老臣举荐一人,可为专案组幕僚顾问。此人虽无功名,却对沧州盐务了如指掌。他便是……苏晏。”
“苏晏”二字一出,满殿哗然。
“不可!”一道锐利声音响起。萧景珩从武将班列中猛地站出,俊朗面容因愤怒扭曲,双眼死盯崔明远,声音带杀意。
“一个落第穷酸,有何资格参议国政!崔首辅,你究竟是何居心!”
他的质问像利剑,穿透朝臣,直指幕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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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月黑风高。
萧景珩亲率一队镇北侯府精锐,包围赵十三在城中的藏身处。
他从庆王线人那里得知,所有事的源头都指向这个漕帮舵主,和背后的苏晏。
“破门!”
厚重木门被轰然撞开。
迎接他们的却非埋伏抵抗,而是一室空寂。
屋子正中,油灯燃尽最后光亮,缓缓熄灭。
墙上,一行炭笔狂草触目惊心:“你我是贼,可谁才是偷走江山的人?”
萧景珩目光扫过那行字,瞳孔猛缩。他快步走到桌前,桌上摊开一本账册——正是《海路分润契》原件。
账册扉页,一个鲜红指印清晰可见,旁边一行蝇头楷:“吾儿苏晏亲启:若吾死于非命,此印为证。”
那是苏晏父亲,前户部侍郎苏长清的指印!
狂怒冲上萧景珩头顶,他伸手就要焚毁这罪证。
就在这时,角落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世子,别来无恙。”
沈砚,萧景珩曾经最信任的副将,此刻手持泛幽蓝光泽的火铳,枪口稳稳对准他。
“沈砚!你敢叛我?”萧景珩声音从牙缝挤出。
沈砚脸上毫无表情,声音冷如冰:“世子,我现在效忠的,是能让我活到明的人。”
话音未落,枪声乍响!
目标不是萧景珩,是他身侧烛台。火光熄灭瞬间,沈砚已将桌上账册猛抛向院中深井。
扑通一声,账册沉水。浸透蜂蜡的封面完好保护着里面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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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微亮。
苏晏独自立于海岸礁石上,海风卷着咸湿雾气,吹动他单薄衣衫。袖口一抹暗红血迹已凝固发黑。
昨夜,为掩护被追兵堵住的漕帮少年,他亲手用匕首割断了一名侯府亲兵的喉咙。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温热血溅上手时,他有过战栗,随即是冰冷的平静,毫无悔意。
他低头看掌心,父亲那枚羊脂玉扳指,触感冷如铁。
远处海面,一艘白帆货船缓缓驶离港口,融入晨雾。
那是赵十三安排的最后退路,船上不仅有那少年,更装载所有原始证据的备份。
他知道,萧景珩昨夜吃了大亏,必会狗急跳墙;而御座上的皇帝,也已从这场盐案中,嗅到足以颠覆王朝的更深黑暗。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随时会被风吹散:“你们以为,这真的只是盐的事吗?”
远方际,乌云再次压境,闷雷在云层深处翻滚。
一场席卷整个帝国的清算,终于要从海上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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