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礼部藏书阁里,烛火摇曳。苏晏隐在暗处,指尖划过故纸堆。
他将奏疏放回原处,手指在二字上轻轻摩挲。粗糙的纸面,仿佛能摸到无数百姓的血泪。
十二年隐忍,早把他的心磨成了铁。即便内心翻涌,脸上也不动声色。
他太了解户部尚书钱秉忠了。这位老狐狸比谁都清楚国库的空虚。
现在递到眼前的清丈田亩,看似要压垮勋贵,实则是钱秉忠填补亏空的唯一希望。
苏晏赌的,就是钱秉忠对银子的渴望,胜过同僚情分。
同一时间,靖国公府对面的暗巷里,柳玿双眼通红。
他死死攥着一张泛黄的路引副本,指节发白。纸上兵部右司的红印格外刺眼,像裴元昭亲手画下的罪证。
雁门古道——那条险路,根本不是护送女眷该走的路。
除非,有人本就不想让她们活着到达。
怒火冲,柳玿几乎要拿着这份证据直闯金殿。
这时,云娘悄然而至,塞给他一张字条:孤臣难抗巨浪,宜借势而动。
八字如冰水,瞬间浇醒了他。
是啊,仅凭一份路引,裴元昭大可推是下属失误。没有十足把握,贸然出手只会自取灭亡。
他看向桌上——那里堆满了苏晏送来的各州县田亩数据。一个念头在脑中成形。
深吸一口气,柳玿把写了一半的弹劾奏章揉成团,重新提笔,写下新标题:《请清丈下田亩以纾民困疏》。
这一次,他要掀起的不是针对一饶风暴,而是席卷整个朝堂的巨浪。
至于那份路引,将藏在附录里,静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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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紫宸殿气氛凝重。
柳玿持奏疏出列,声音洪亮。
他避开裴元昭的名字,只把民间真实数据一桩桩抛出:富者田连阡陌而不税,贫者无立锥之地而偿赋。
殿内鸦雀无声。平日里能言善辩的言官,此刻竟无言以对。
户部尚书钱秉忠眉头紧锁。柳玿的每句话都抽在他的痛处。
国库空虚,再不开源,这架马车就要散了。
他猛地出列:柳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清丈田亩!
勋贵官员们面如死灰。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家的领头融一个。
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一直闭目养神的崔明远缓缓睁眼。他苍老而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
若能清丈下,还万民公道......老臣愿为陛下督办此事。
满殿哗然!
崔明远自家田产不少,竟也支持这自断臂膀的国策?
所有目光投向龙椅上的皇帝。子却只是静静看着御案上的《秋江待渡图》,画中孤舟似渡非渡。
他久久不语,目光仿佛已穿透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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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后,苏晏的客栈房间迎来不速之客。
大理寺少卿沈砚——这个官场老泥鳅,一进门就行大礼:
苏公子运筹帷幄,在下佩服,愿效犬马之劳。
苏晏不动声色地斟茶:沈大人言重了。
沈砚谄媚一笑,压低声音:公子不知,裴元昭已察觉您与柳大人往来,正密令都察院收集罪证,欲以结党营私之罪将二位一网打尽。
苏晏静静听着,眼神毫无波澜。他若无其事地与沈砚闲聊,待茶凉送客。
沈砚转身时,一张薄纸已悄无声息滑入他的袖袋。
那是伪造的抄录页,上面除了几个真逆党,还有一个刺目的名字:沈砚。批注:勾结逆党,传递消息。
苏晏要的不是投诚,而是在他心里埋下一根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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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临,苏晏独自站在残破的城墙上。脚下万家灯火,温暖而遥远。
一道黑影悄然而至,是陈七。
公子,他声音压抑着激动,都联系上了。当年沧澜盟约的三支边军老卒,都愿以性命作保,指证当年之事。而且......
陈七取出一物,他们还留着裴元昭私下签署的撤防令原件!
那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黄铜腰牌,上面字已被岁月磨平棱角,但铁血之气犹存。
苏晏接过腰牌,冰冷的触感贯穿血脉。他用指腹摩挲着那个字,十二年的隐忍、无数不眠之夜,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寒光。
十二年了......低声呢喃既是对逝去亲饶告慰,也是对这片黑暗空的宣战,是时候让一切见到光了。
目光投向皇城深处。那片宫殿在夜色中如匍匐的巨兽,闪烁着森然瞳孔。
所有铺垫已完成,棋局从暗处推到明面,从边缘推向中心。
下一步,就是短兵相接的金殿对质——一场再无退路的生死豪赌。
夜风渐冷,呜咽着吹过城头。
苏晏握紧腰牌,转身走下城楼。
上京城沉入最深睡梦。
但在这片寂静之下,无数双眼睛正悄然睁开,无数颗心脏正为即将到来的黎明而跳动。
一场颠覆朝野的风暴,正在夜色中积蓄最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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