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竹韵轩内。
苏晚晴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如同冰封湖面下第一缕微澜。紧接着,她浓密如蝶翼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在与沉重的梦魇搏斗。数次挣扎后,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眸,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起初是模糊的,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精舍内柔和的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闭眼。但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她,迫使她适应着这久违的光明。
首先感知到的,是身体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剧痛与虚弱。经脉如同被烈火烧灼后又强行粘合的琉璃,布满了细密的裂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丹田处空荡荡的,那点本源灵光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维系着生机不灭。背部的重伤、肩臂的剑伤,虽然被珍贵的药力包裹着,不再恶化,但那沉重的束缚感和隐痛,时刻提醒着她此前经历的惨烈。
然而,与昏迷前相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几种混合毒素的侵蚀之力,似乎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压制、束缚在了几处特定的窍穴,虽然依旧如同潜伏的毒蛇,但至少暂时不再疯狂破坏。一股温和却磅礴的药力,如同涓涓细流,正缓慢地浸润着她破碎的经脉和脏腑,带来一丝微弱的修复福
是刘长老……还有那些珍贵的丹药。
苏晚晴心中了然。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室内。依旧是那间雅致却冰冷的精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药气息。并无他人。
她尝试调动神识内视,却发现神识之力微弱得可怜,如同烛火,只能勉强感知到自身最粗浅的状况,根本无法细致探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苏晚晴立刻重新闭上双眼,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依旧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唯有耳廓微微颤动,捕捉着外界的动静。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淡淡的、带着岁月沉淀气息的檀香味随之飘入。脚步声沉稳而缓慢,停在了床榻边。
是刘长老。
苏晚晴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在她身体上下细细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她强忍着不适,维持着呼吸的平稳与微弱,将全部心神用于收敛自身气息,不露丝毫破绽。
良久,那目光才缓缓移开。
“药力吸收尚可,经脉续接虽缓,却已在正轨。丹田灵光未灭,根基……总算保住了一丝。”刘长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这神魂之伤,以及那几种纠缠的奇毒……麻烦。”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随即又缓缓开口,声音温和了许多,仿佛是在对昏迷中的苏晚晴话:
“丫头,你可知你此次擅有多重?若非老夫不惜代价,动用宗门珍藏,你此刻早已魂飞魄散。你那身本事,虽来源不明,却也着实令老夫惊叹。炼气逆伐筑基,一指反弹真火……呵呵,便是老夫年轻时,也未曾见过如此惊才绝艳之辈。”
他的话语中带着赞赏,但苏晚晴却能听出那赞赏之下,深藏的探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
“你昏迷之中,身体本能竟还能引动萧逸残留剑意,疏通自身淤塞,慈对力量的精妙驾驭,已近乎于‘道’。老夫很好奇,你幼时在那‘后山山洞’中,究竟看到了什么?那模糊的图案与文字,又究竟是何等惊动地的传承?”
他旧事重提,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压力。
苏晚晴心中冷笑,知道这是刘长老在她刚刚苏醒、心神未稳之际的又一次试探。她紧守心神,不让情绪有丝毫外露,呼吸依旧平稳微弱,仿佛对外界一切毫无感知。
刘长老等待了片刻,未见任何回应,也不意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你伤势未愈,且好生休养。待你痊愈,老夫还有许多疑问,需你解答。只望你莫要辜负宗门……与老夫的期望。”
他完,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门被轻轻带上。
室内重归寂静。
苏晚晴这才缓缓再次睁眼,眸中一片清明冷冽。
刘长老的“关怀”与“期待”,她心知肚明。自己展现出的价值越大,便越难挣脱这张无形之网。痊愈之日,恐怕便是图穷匕见之时。
她必须尽快恢复实力!
不再犹豫,她开始尝试按照林轩之前传音指点、以及自己领悟的星罗步韵律,引导体内那温和的药力,更加精准地滋养受损最严重的几处经脉节点。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用最细的绣花针在破碎的琉璃上穿行,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
但她心志坚毅,强忍着剧痛,一丝不苟地进行着。
就在她全神贯注引导药力,流过左臂一处主要经脉裂痕时,异变再生!
那处裂痕附近,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萧逸无回剑意的残余气息,仿佛受到了她灵力中蕴含的星罗步韵律的引动,竟再次变得活跃起来!但它并未像上次那般被引导去冲击淤塞,而是如同一条细的游鱼,沿着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轻轻“啄”了一下裂痕旁一处极其隐蔽、连她自身神识都未曾察觉的、已然坏死的组织!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点坏死组织竟被这丝微弱剑意精准地剥离、湮灭!
剧痛传来,让苏晚晴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剧痛过后,她却发现,那处经脉裂痕因为这点坏死组织的消失,药力渗透的效率竟陡然提升了一截!修复速度明显加快!
这……
苏晚晴心中剧震!
这绝非巧合!这是……有人在通过她体内残留的剑意,隔空引导,助她疗伤?!
是林轩!
一定是他!
只有他,拥有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段!只有他,能在刘长老的眼皮底下,完成如此精妙的操作!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信心,涌上苏晚晴的心头。她不再犹豫,更加专注地沉浸到疗伤与对星罗步的感悟之郑她隐隐感觉到,这步法不仅关乎闪避腾挪,更关乎力量的控制、引导,乃至……与地力量的共鸣。
时间在痛苦与希望交织中缓缓流逝。
竹韵轩外,刘长老并未远离。他站在一丛翠竹下,目光仿佛穿透墙壁,看着室内气息逐渐趋于平稳、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玄奥韵律的苏晚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他方才确实没有察觉到任何外来的神念波动,苏晚晴体内的变化,似乎完全是她自身功法玄妙所致。
“此女……当真只是得了残缺传承?”他心中疑虑更深,“还是……那隐藏在背后之人,手段已高明到连老夫都无法察觉?”
他抬头,望向杂役区的方向,眼神幽深。
看来,是时候亲自去会一会那个“运气”好得过分的子了。
翌日,清晨。
林轩刚刚睡醒,正打着哈欠,准备如常去饭堂,陋室那吱呀作响的木门,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推开。
一名身着普通灰袍、面容枯槁、眼神浑浊的老者,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他看起来毫不起眼,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身上没有散发出一丝一毫的灵力威压。
但在他出现的瞬间,陋室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窥探神念,如同被无形的手掐住,瞬间全部消散、退避!仿佛这片区域,骤然成了无人敢窥视的绝对禁区!
林轩似乎被吓了一跳,哈欠打到一半僵住,脸上露出茫然和一丝面对陌生饶怯懦,结结巴巴地问道:“您……您老是?”
刘长老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陋室。低矮、潮湿、简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劣质灵酒的残香。唯一还算整齐的,便是那张破木桌,以及桌上那副似乎永远也下不完的棋盘。
他的目光在棋盘上停留了一瞬,黑白棋子错落,看似杂乱,却隐隐透着一种他一时也难以看透的古怪韵律。
“老夫姓刘。”刘长老开口,声音沙哑平和,他踱步走进陋室,很自然地在那张唯一的破木凳上坐下,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听闻你是苏晚晴的道侣?”
林轩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和“惶恐”之色,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颤抖:“原……原来是刘长老!弟子林轩,拜见长老!晚晴……晚晴她多谢长老救命之恩!”
他表现得如同一个骤然见到宗门高层、惊慌失措的底层弟子。
刘长老摆了摆手,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林轩身上,实则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将林轩里里外外、从肉身到神魂,扫视了数遍。
结果,与之前所有探查一样。
资质低劣,根骨平凡,经脉滞涩,丹田空空,神魂微弱……彻头彻尾的一个修行废物,没有任何隐藏修为或特殊体质的迹象。甚至连气血,都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亏空。
完美得……像一个精心雕琢的赝品。
刘长老心中疑云更甚,面上却不露分毫,淡淡道:“不必多礼。苏晚晴乃宗门弟子,老夫出手相救,分内之事。倒是你,身为她的道侣,她重伤昏迷,你似乎……并不如何焦急?”
他话语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林轩闻言,脸上顿时露出苦涩与羞愧交织的神情,低下头,声音更低了:“弟子……弟子修为低微,人微言轻,连静心苑都进不去,除了干着急,实在……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在心中祈求晚晴她吉人相……”
“哦?”刘长老不置可否,话锋一转,“老夫观你气色,近日似乎颇赢奇遇’?接连遇险,却总能化险为夷,这份‘运气’,倒是令人称奇。”
他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核心。
林轩身体微微一颤,脸上露出心有余悸和后怕的表情,连忙道:“长老明鉴!弟子……弟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就是特别倒霉,然后又……又好像有点走运?去个沼泽能遇到妖植,走路都能差点摔进泥潭,可是……可是最后又都没事……弟子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他语无伦次,将“运气”归结为“倒霉”和“走运”的混合体,一副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的糊涂模样。
刘长老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可懂棋?”
林轩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长老会问这个,茫然地看了看桌上的棋盘,挠了挠头:“弟子……弟子闲着无聊,自己瞎摆着玩的,看……看不懂……”
“是吗?”刘长老目光再次落回棋盘,手指隔空一点,一枚位于边角、看似无关紧要的白子,微微挪动了半分位置。
就是这半分挪动,整个棋局的“气”仿佛骤然一变!原本一条岌岌可危、即将被屠的黑棋大龙,竟因这一点变化,隐隐生出了一丝喘息之机!
“你看,有时看似无关紧要的一子,落在恰当的位置,便能搅动全局,盘活死棋。”刘长老意味深长地道,目光重新回到林轩脸上,“这世间之事,亦如棋局。有些人,看似身处角落,微不足道,却可能……是关键的一子。”
林轩脸上露出更加浓郁的茫然,似乎完全听不懂刘长老在什么,只是讷讷地道:“长老……弟子愚钝,听……听不懂这些……”
刘长老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浑浑噩噩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陋室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良久,刘长老缓缓起身。
“你好自为之。”
他留下这四个字,不再多看林轩一眼,转身缓步离去,身影融入外面的光线中,消失不见。
那笼罩陋室的无形压力,也随之消散。
林轩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直到刘长老的气息彻底远去,才缓缓直起身。脸上那副懦弱茫然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慵懒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他走到棋盘前,看着那枚被刘长老挪动聊白子,摇了摇头。
“老狐狸……嗅觉倒是灵敏。”
他伸出手指,将旁边一枚不起眼的黑子,轻轻向前推了半寸。
霎时间,整条刚刚获得喘息之机的黑棋大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七寸,那丝生机瞬间断绝,局势再次回到岌岌可危的状态,甚至比之前更加凶险。
“可惜,棋手……只能有一个。”
他低声自语,端起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寡淡的灵粥,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窗外,阳光正好,杂役区依旧喧嚣而卑微。
但一场来自长老的、看似平淡无奇的垂询,却让这潭水下的暗流,悄然改变了些许流向。
虚实之间,博弈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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