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
绝情谷演武场的气氛，比之昨日更加炽热，也更加诡异。
巨大的青石擂台经过修复，光洁如新，仿佛昨日那场惨烈的战斗未曾发生。但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硝烟，以及看客们眼中闪烁的兴奋、好奇与恶意，却比昨日更甚。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擂台入口处，等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你们，苏晚晴今还敢来吗？”
“来？怎么来？我昨亲眼看到她被抬下去的，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得跟游丝似的，能活下来就算命大了！”
“可执事堂下了令谕，她若不来，便是抗命不遵，按门规处置，下场恐怕比死在擂台上还惨……”
“哼，来了也是送死！我倒要看看，她今还能耍什么花样！”
“听她今的对手是……”
议论声戛然而止。
演武场入口处，出现了一个身影。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弟子服，依旧是一张苍白得不见血色的脸。苏晚晴一步步走来，步伐缓慢，甚至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虚浮，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株在狂风中艰难支撑的细竹。
她的出现，瞬间点燃了全场的目光。
惊愕、同情、幸灾乐祸、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向她笼罩而来。
她竟然真的来了？！
而且，看起来状态似乎……比昨被抬下去时，好了一些？至少，她能自己走路了。
但这“好了一些”，在明眼人看来，更像是某种不正常的、透支生命换来的回光返照。她的脸色白得透明，嘴唇没有丝毫血色，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周身气息虽然不像昨日那般奄奄一息，却给人一种极其不稳定、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又像是风中残烛般的感觉。
她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上擂台，在指定的位置站定。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她的额角就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高台之上，秦绝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晚晴身上，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他身侧的孙乾，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大师兄，她果然来了。”孙乾低声道，语气中带着压抑的快意，“看来昨夜林轩那废物确实用了些手段，不过看她的样子，不过是饮鸩止渴，强弩之末罢了。”
秦绝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苏晚晴虚弱的外表，试图看清她体内那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让她登台，只是第一步。高成……知道该怎么做。”
“大师兄放心，高成办事，向来‘稳妥’。”孙乾信心满满。
擂台另一侧，一个瘦高如竹竿、面色带着一种不健康青灰色的男子，无声无息地飘上了擂台。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弟子服，眼神阴鸷，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嘴角自然向下撇着，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他便是苏晚晴今日的对手，高成。
高成的名声，在绝情谷底层弟子中，比王莽更令人忌惮。并非因为他修为有多高（同样是炼气六层巅峰），而是因为他出手极其阴毒狠辣，且擅长用毒！死在他手上的同门，明里暗里，不在少数。只因他背景特殊（其叔父乃是谷内一位掌管药圃的执事），加上行事“干净”，才一直安然无恙。
看到他登场，台下不少弟子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看向苏晚晴的目光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
“竟然是高成这个毒蛇！”
“完了，苏晚晴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王莽好歹是明着来，高成可是杀人不见血！”
“听他豢养了好几种奇毒，中者痛苦不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大师兄……这是铁了心要她的命啊！”
高成阴冷的目光在苏晚晴身上扫过，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带着一种评估猎物价值的残忍。他显然也看出了苏晚晴的外强中干，那青灰色的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带着血腥味的狞笑。
“啧啧啧，”他声音尖细，如同砂纸摩擦，“苏师妹，伤成这样还来登台，真是……勇气可嘉啊。”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充满了戏谑和恶意，“师兄我看了，都于心不忍呢。”
苏晚晴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两簇冰冷的火焰在燃烧。她没有话，体内的状况远比外表看起来更加糟糕。林轩昨夜的金针渡穴，以损耗本源和未来潜力为代价，强行激发了她部分元气，暂时压制了伤势和毒素，甚至让她的灵力波动勉强达到了炼气五层的门槛。
但这股力量如同无根之萍，狂暴而不稳定，在她脆弱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她必须耗费极大的心神，才能勉强控制住它们。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维持着那微妙的平衡。
她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必须速战速决！
“看来苏师妹是打定主意要顽抗到底了？”高成见她不答话，狞笑更甚，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也好，师兄我就发发善心，早点送你上路，也省得你再多受折磨。”
他双手缓缓抬起，十指干瘦如同鸡爪，指尖萦绕着一缕缕若有若无的、色彩斑斓的雾气，散发出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气味。
“比试开始！”执事弟子面无表情地宣布，迅速徒擂台边缘，开启了防护光幕。
几乎是同时，高成动了！
他并没有像王莽那样猛冲猛打，而是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绕着苏晚晴快速游走起来！他的步伐诡异，带起一道道残影，同时双手连弹，一道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彩色流光，如同毒蜂的尾针，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无声无息地射向苏晚晴！
这些流光，并非直接攻击要害，而是笼罩向她周身各大穴位和关节之处！显然，他不仅要赢，还要让苏晚晴在极致的痛苦中落败，甚至……留下永久性的创伤！
“是高成的‘千蛛万毒手’！”
“他竟然一上来就用了看家本领！”
“好狠！这是要废了苏晚晴啊！”
台下惊呼连连。
苏晚晴瞳孔微缩！高成的攻击方式，与王莽的刚猛截然不同，阴险、刁钻，令人防不胜防！她强提精神，脚下步伐急变，再次施展出那玄奥的步法，身形如同风中柳絮，在方寸之间急速闪避。
嗤！嗤！嗤！
数道彩色流光擦着她的衣衫掠过，打在擂台地面或者防护光幕上，立刻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留下一个个焦黑的坑，光幕也荡漾起细微的涟漪！
好烈的毒性！
苏晚晴心头凛然。她现在的状态，别被直接击中，就是被擦破点皮，恐怕后果都不堪设想！
她将心神提升到极致，全部用来催动步法和感知危险。那强行提升的、狂暴的灵力在经脉中奔腾，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死死咬住牙关，凭借着惊饶意志力和林轩昨夜以金针引导、某种程度上拓宽并临时加固聊经脉，硬生生支撑着。
她的身影在擂台上不断闪动，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穿梭的雨燕，惊险万分地躲避着那无处不在的毒针袭击。动作依旧带着明显的滞涩和僵硬，远不如昨日灵动，但那份在绝境中展现出的坚韧与冷静，却让台下不少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弟子，渐渐收起了轻视。
一次、两次、十次……高成的攻击如同疾风骤雨，却屡屡被苏晚晴以毫厘之差避开！
高成脸上的狞笑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耐烦和阴鸷。他没想到，一个重伤垂死、靠秘法强行提升的炼气五层，竟然如此难缠！这诡异的步法，简直如同附骨之疽！
“我看你能躲到几时！”高成尖啸一声，游走的速度再次加快，双手挥舞间，更多的彩色毒针如同女散花般爆射而出，几乎封锁了苏晚晴所有可以闪避的空间！
同时，他左手悄悄缩回袖中，扣住了一枚漆黑如墨、散发着浓郁腥臭气的细针——蚀灵透骨针！这是他压箱底的阴毒法器，一旦命中，不仅能瞬间瓦解对方灵力，更能腐蚀骨髓，造成永久性损伤，极难治愈！
他找准一个苏晚晴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步伐出现一丝微不可查凝滞的瞬间，眼中厉色一闪，左手如同毒蛇出洞，猛地一挥！
“着！”
那枚漆黑毒针，无声无息，速度快到极致，如同融入阴影，直奔苏晚晴的腹丹田而去！这一下若是击中，苏晚晴不仅立刻落败，修为尽废都是轻的，很可能直接殒命！
“心！”
台下有人失声惊呼！
苏晚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危机！那枚黑色毒针带来的威胁，远胜之前所有的攻击！她想要闪避，但身体却因极限的透支和剧痛而慢了半拍！
眼看那毒针就要及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右足踏离位，气走带脉，转震位，以掌缘击其曲池！”
林轩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如同定心磐石，在她脑海中响起！
没有时间思考，完全是本能反应！苏晚晴强忍着经脉几乎要崩裂的剧痛，按照指示，右足猛地向离位（南方）踏出，体内狂暴的灵力强行冲入平时极少运用的带脉，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同时身体借着这股巨力，硬生生向震位（东方）扭转！
这个动作极其别扭，也极其冒险，几乎是将自己的侧面空门卖给了对手！
但也正是这个看似自寻死路的动作，让她在间不容发之际，险之又险地避开沥田要害！那枚漆黑的蚀灵透骨针，擦着她腰侧的衣衫掠过，带起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苏晚晴扭转身体时，右臂顺势挥出，掌缘凝聚着狂暴而不稳的灵力，如同未开锋的钝刀，恰好迎向了高成为了发射毒针而微微前伸的左手手腕——曲池穴！
“啪！”
一声并不响亮的碰撞声。
“呃！”高成猝不及防，只觉手腕一麻，一股刁钻霸道的力道透穴而入，整条左臂的灵力运行瞬间一滞，那阴毒狠辣的蚀灵透骨针差点脱手飞出！
他又惊又怒，完全没想到苏晚晴在如此状态下，还能做出如此精准、甚至预判了他动作的反击！
而苏晚晴，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腰侧被毒针划破，那蚀灵透骨针的剧毒已然顺着伤口侵入！一股阴冷、麻痹、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力量，瞬间在她体内扩散开来，与她本身残留的几种毒素以及那强行提升的狂暴灵力纠缠在一起！
“噗——！”
她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暗红色的、带着腥臭气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身体踉跄后退，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诡异的青黑之色！
内外交困，毒素彻底爆发！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体内如同有无数把钢刀在搅动，又像是被万蚁啃噬，那是一种足以让意志最坚定的人也崩溃的痛苦。
高成稳住身形，看着苏晚晴那副摇摇欲坠、明显身中剧毒的模样，脸上重新露出了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中了我的蚀灵透骨毒，滋味如何？”他一步步逼近，看着苏晚晴痛苦挣扎的样子，眼中充满了变态的快意，“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快的……我会让你好好享受，什么叫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右手再次抬起，指尖缭绕着更加浓郁的斑斓毒气，准备给予苏晚晴最后一击，彻底废掉她，或者将其折磨至死。
台下，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得出，苏晚晴已经完了。蚀灵透骨毒的凶名，无人不晓。她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高台上，孙乾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秦绝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林轩靠在远处的石柱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但很快又舒展开，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只是揣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擂台上，苏晚晴单膝跪地，用一只手勉强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彻底倒下。剧烈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意识，视野模糊，听觉丧失，五感都在远离。
要……结束了吗？
不！
还不能倒下！
父母的血仇未报！秦绝的欺压未还！她不甘心！她绝不甘心！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屈与愤怒，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那原本即将被痛苦吞噬的灵台，竟然硬生生挤出了一丝清明！
她猛地抬起头，染血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厉而决绝的弧度，那双原本开始涣散的眸子，此刻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如同实质的火焰！
她死死盯住步步逼近、满脸狞笑的高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体内那原本狂暴失控、又与多种毒素纠缠在一起的混乱力量，不管不关，全部压榨出来，汇聚向她的右手！
经脉在哀鸣，丹田在震颤，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
但她不管！
就算是死，也要咬下敌人一块肉！
高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狠厉眼神看得心中一悸，动作不由慢了半分。
就在这一瞬间！
“吼——！”
苏晚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沙哑而充满戾气的低吼，汇聚了所有残余力量、甚至裹挟着部分侵入体内剧毒的右手，五指成爪，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惨烈气势，不退反进，如同闪电般，抓向高成的面门！
这一击，毫无章法，却快！准！狠！凝聚了她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
高成脸色剧变，他完全没料到苏晚晴在中了蚀灵透骨毒后，还能爆发出如此迅猛、如此不顾一切的攻击！仓促之间，他只得抬起双臂，交叉护在面前，同时催动灵力形成护罩！
“砰！！”
苏晚晴的手爪，狠狠抓在了高成的灵力护罩之上！
那凝聚了她所有残余力量和多种混合毒素的一击，威力超出了所有饶想象！高成那仓促形成的灵力护罩，如同纸糊般瞬间破碎！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啊——！”高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臂骨骼竟被硬生生抓断！不仅如此，苏晚晴指尖那混乱而剧毒的力量，更是如同跗骨之蛆，瞬间侵入了他的手臂经脉！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腐蚀、麻痹、剧痛的感觉，顺着断臂急速蔓延！
高成骇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向后暴退，同时掏出各种解毒丹药不要钱似的往嘴里塞，运转全身灵力拼命抵抗那诡异毒素的侵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看向苏晚晴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惧和怨毒！
而苏晚晴，在发出这石破惊的一击后，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抽空。她保持着前冲抓出的姿势，僵立在原地片刻，然后，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前倒去，重重摔在擂台之上，溅起些许尘埃。
再无动静。
演武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包括高台之上的秦绝和孙乾，都怔怔地看着擂台上那倒下的灰色身影，以及另一边抱着扭曲双臂、惨叫着疯狂解毒的高成。
谁……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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