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羞怯的处子,心翼翼地透过茅屋裂隙,试图驱散屋内凝固了一夜的死寂与冰冷。
然而,那一道深深刻入地面的剑痕,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堑,将微弱的光线也割裂开来。痕北,光线晦暗,寒气森森;痕南,虽同样简陋,却因那背对而卧的身影,无端多出了一份令人心悸的沉寂威压。
苏晚晴几乎一夜未眠。
不,是根本无法入睡。
身体的剧痛如潮水般时而汹涌、时而退却,但神魂的震荡与认知的崩塌,却如同永无止境的风暴,在她识海中疯狂肆虐。
血咒印核心处那几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痕,如同魔咒,反复在她眼前闪现。每一次体内那失控的灼热能量洪流即将撕裂经脉时,总会有一股冰冷而精准的力量悄然介入,将其引导向看似痛苦、实则避开死穴的路径。
而后,便是那更为精纯、更为古老的玄阴之气,自裂痕深处渗出,冰冷刺骨,却又诡异地滋养修复着她受损的脉络。
痛苦与舒缓,毁灭与生机,绝对的束缚与突如其来的裂隙…这种种极端矛盾的体验,将她过往十数年形成的世界观冲击得支离破碎。
她的目光,几乎从未离开过剑痕另一侧那个背影。
他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呼吸平稳悠长,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浑然未觉。
但苏晚晴再也不会被这表象所欺骗。
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故意斩出那一剑,展示绝对的力量与冷漠。 故意引动血咒印的异变,让她看到裂痕。 故意操控那狂暴的能量,让她在极致痛苦中体会那一丝“松动”与“引导”。 甚至…可能从一开始,那蚀骨散的无效,那婚书落下时他看似懦弱的反应,全都是…伪装?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血液都仿佛要冻结。
如果他一直都是在伪装,那他的目的是什么?玩弄她于股掌之间?看她像个傻子一样挣扎、绝望、然后再给予一丝荒谬的希望?
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比昨夜更甚。但这一次,却被一种更深沉的、几乎令她窒息的恐惧所压制。
能够一剑斩出如此界限、并能引动甚至损伤绝情谷核心血咒印的存在…其实力与来历,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范畴。在他面前,自己恐怕连棋子都算不上,顶多是一只…值得观察一番的虫子?
胃里又是一阵翻搅,但她强行压下了呕吐的欲望。不能再流露出任何软弱的迹象。尽管…或许他根本不在乎。
光又亮了几分,屋内景物逐渐清晰。
也就在此时,剑痕南侧,那个“沉睡”了一夜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疲惫与虚弱的呻吟。
苏晚晴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瞳孔骤缩,死死盯住那边。
只见凌玄(她此刻已无法再将他与那个单纯的“林轩”划等号)艰难地、慢吞吞地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脸上带着宿醉未醒般的迷茫与憔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甚至眼神都显得有些涣散。
他仿佛下意识地转头,目光扫过屋内,当看到北侧墙角蜷缩着的苏晚晴,以及她身前地面那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迹时,他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身体猛地一颤,眼神迅速被惊恐和慌乱所取代。
“呃…苏,苏师姐…”他开口,声音沙哑微弱,带着明显的怯懦和不安,“你…你没事吧?地上…那血…”
他的目光躲躲闪闪,甚至不敢与苏晚晴对视,完全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与昨夜那个冰冷执剑、睥睨漠然的身影判若两人!
若非手腕处那残留的灼痛与体内依旧紊乱的气息在时刻提醒,苏晚晴几乎要以为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只是自己痛苦过度产生的幻觉!
好…好精湛的伪装!
苏晚晴心中寒意更盛。她抿紧苍白的嘴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深邃却难掩疲惫与惊疑的眸子,冷冷地审视着他,试图从他每一寸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中找出破绽。
见她不答,凌玄似乎更加慌乱无措。他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却又因为“虚弱”,身体晃了一下,赶忙扶住旁边的土墙才稳住身形。
“对,对不起…苏师姐…”他低下头,声音愈发细,“我…我昨晚好像…睡得有点沉…是不是…又有什么野兽来骚扰了?你…你受伤了吗?”
他一边着,一边心翼翼地、几乎是贴着剑痕的另一侧,慢吞吞地开始收拾屋内散落的枯草,动作笨拙又迟缓,完全符合一个炼气三层废物应有的表现。
苏晚晴的心脏却因他这番话而猛地收紧。
睡得沉?野兽骚扰?
他将昨夜那石破惊的一剑,轻描淡写地归结为“野兽骚扰”?
这是彻底的否认!是不屑于向她解释!或者,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戏谑的…暗示?
暗示她,即便她看到了,猜到了,他也永远不会承认。她只能配合他,继续演下去,扮演好那个被绝情谷抛弃、与废物赘婿互相折磨的祭品道侣。
无尽的屈辱感再次翻涌,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她死死咬住牙关,舌尖尝到镰淡的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冰冷与平静。
不能撕破脸。至少现在不能。
在彻底弄清楚他的目的、他的实力底线之前,任何的摊牌和质问,都可能是自取灭亡。
那道剑痕,就是最清晰的警告。
她缓缓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再抬起时,已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漠然。她声音沙哑冷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不耐:“无事。旧伤复发而已。”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似是解释那滩血,也似是刻意维持着以往的态度:“与你无关。”
凌玄闻言,似乎松了口气,但脸上的怯懦和担忧并未减少。他声嗫嚅道:“哦,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继续低头收拾着屋子,动作依旧慢吞吞。
屋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只有凌玄偶尔发出的、轻微的收拾声,以及苏晚晴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
阳光又移动了几分,透过缝隙,恰好照亮了凌玄身前的一片地面。他停下手,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一丝窘迫和尴尬,声自言自语:“…有点饿了…”
着,他抬起头,飞快地瞟了苏晚晴一眼,又立刻低下头,试探着问道:“苏师姐…你…你也饿了吧?我…我去找点吃的?”
苏晚晴心中冷笑。饿?以他的实力,早已辟谷才对!这番作态,无非是继续扮演。
但她并未点破,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倒要看看,他接下来又要“演”什么。
得到应允,凌玄像是得了什么恩赐一般,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卑微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好,苏师姐你稍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心翼翼地绕开剑痕,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到门口,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走了出去。出门时,还因为“虚弱”,不心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木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苏晚晴紧绷的神经,却并未因此而放松半分。
她立刻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麻布衣袖的裂缝下,那枚朱砂咒印依旧清晰可见,颜色似乎比往常更深了一些,那几道细微的裂痕也依然存在,如同瓷器上永久的瑕疵。隐隐的灼热感和体内残留的玄阴之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昨夜发生的诡异一切并非梦境。
她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心翼翼地调动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
嗡…
血咒印立刻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和阻滞感,但…与以往那种完全锁死、稍有异动便痛彻神魂的感觉相比,似乎…真的多了一丝极其微的“缝隙”!
虽然依旧无法调动太多灵力,冲不开禁锢,但那“松动”感,是真实存在的!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奔流加速。
希望!尽管微,尽管诡异,尽管可能伴随着未知的巨大风险…但这确确实实是一丝前所未有的希望!
但这希望,却是由那个深不可测、目的不明的“枕边人”所带来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打破绝情谷的绝对控制,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就不怕被绝情谷发现吗?
还是…他所图更大?
苏晚晴思绪纷乱如麻。一方面,是对那丝挣脱束缚可能的极致渴望;另一方面,是对凌玄那深不见底的实力与莫测用意的极致恐惧。
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门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凌玄回来了。
他手里捧着几枚看起来干瘪酸涩的野果,还有一捆看着就难以下咽的枯黄根茎。他脸上沾了些泥土,衣袖也被划破了,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苏,苏师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举起手中的“食物”,“只…只找到这些…委屈你了…”
苏晚晴冷漠地看着他表演,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丝厌烦。
凌玄似乎也习惯了她的冷漠,自顾自地走到屋角那个破旧的土灶旁,开始生火。他动作笨拙,弄了好几次才将火生起来,烟灰呛得他连连咳嗽,脸色更加苍白。
他将那些根茎洗净(其实也只是用清水胡乱冲了冲),放入一个缺了口的瓦罐中,加水熬煮。然后又拿起那几枚野果,仔细地擦了擦,挑出一枚看起来稍好一些的,迟疑了一下,还是心翼翼地向苏晚晴走来。
在距离剑痕还有三步远的地方,他立刻停住脚步,不敢再前进分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畏惧,仿佛昨夜那句“过界者死”的警告是别人的一般。他远远地将那枚野果放在地上,低声道:“苏师姐,你先…先吃点果子垫垫…羹汤还要等一会儿…”
放下果子,他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立刻退回到剑痕以南,继续去照看那罐寡淡无味的根茎羹汤。
苏晚晴看了一眼那枚干瘪的野果,没有任何动作。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瓦罐里的水渐渐沸腾,散发出一种植物根茎特有的、略带土腥味的寡淡气息。
凌玄蹲在灶前,拿着一个破木勺,慢吞吞地搅动着罐子里的汤水。他的背影看上去单薄而虚弱,专注地看着火候,仿佛这罐简陋的羹汤是什么了不得的珍馐。
但苏晚晴的注意力,却逐渐被他搅动汤勺的动作所吸引。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笨拙,但每一次搅动的频率、幅度,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的韵律。那破木勺在浑浊的汤水中划过的轨迹,隐约间,竟与她体内那几处血咒印裂痕的分布…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而且,随着他的搅动,那瓦罐中升腾起的、极其微弱的水汽,似乎…并非完全均匀散开?有一部分,竟然如同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丝丝缕缕地、跨越了那道剑痕,向她这边飘荡而来?
那些水汽极其细微,混杂在土灶燃烧的烟火气中,几乎难以察觉。
但苏晚晴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又经历了血咒印异变,灵觉似乎比往常敏锐了数倍。她清晰地感知到,那些跨越剑痕的水汽之中,蕴含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与昨夜那引导她体内狂暴能量的、同源的…冰冷气息!
虽然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性质一般无二!
他果然在搞鬼!他在那汤羹里做了什么手脚?
苏晚晴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全身戒备到了极点。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凌玄搅动汤勺的手,试图看清他到底做了什么。
然而,无论她如何仔细观察,都看不出任何异常。他没有投放任何药物,没有掐动任何法诀,甚至连灵力波动都微弱到近乎于无(依旧是炼气三层的水平)。
一切看起来,都只是一个凡人在笨拙地熬煮着食物。
可那带着他独特气息的水汽,却真真切切地飘了过来!
这…这到底是什么手段?!
就在苏晚晴惊疑不定之时,凌玄停下了搅动。他拿起旁边一个破口的陶碗,心翼翼地盛了半碗寡淡的、几乎看不到油星的羹汤。
然后,他端起陶碗,转过身。
他没有立刻走向苏晚晴,而是站在原地,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汤羹,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
那神色中,有挣扎,有犹豫,有一丝不忍,但最终,都被一种深藏的、近乎绝望的坚毅所取代。
这种情绪的流露,极其真实,极其自然,完全不像伪装。
苏晚晴怔住了。他这又是在演哪一出?
只见凌玄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从自己那件破旧的麻衣内侧,极其隐秘地取出了一个很、很不起眼的黑色油纸包。
他的动作非常快,身体微微侧着,恰好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但苏晚晴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手指颤抖着、极其迅速地将油纸包里的少许白色粉末,抖进了那半碗羹汤之中!
然后用勺子快速搅动了几下!
白色粉末瞬间融化,消失无踪。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将油纸包塞回怀中,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负罪感,但很快又强行镇定下来。
他转过身,双手捧着那碗加了“料”的羹汤,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卑微的、讨好的、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一步步向苏晚晴走来。
依旧在剑痕前停下。
他将陶碗轻轻放在地上,推向苏晚晴这边,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和关切,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苏师姐…羹…羹汤好了…你…你一夜辛苦,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
他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苏晚晴,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副做贼心虚、强作镇定的模样。
苏晚晴的目光,瞬间冰冷如刀,落在那个陶碗上。
毒!
他竟然对她下毒!
虽然不知道那白色粉末是什么,但绝对是剧毒之物!
果然!他昨夜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展示武力,还是示以血咒印裂痕的希望,都不过是更高明的玩弄和操控!他的最终目的,或许就是要亲手摧毁这一点点希望,让她在极致的绝望中死去!
难怪他之前要做出那番挣扎犹豫的神色,是为了让她降低戒心吗?此刻这副心虚慌张的模样,是故意露出的破绽,想看她的反应?还是觉得她根本不足为惧,连掩饰都懒得做得完美?
无尽的怒火和杀意,瞬间席卷了苏晚晴的心头!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万年寒冰,锐利地射向凌玄,仿佛要将他彻底洞穿!
她的右手手指,微微弯曲,一丝极其微弱的、刚刚因血咒印松动而能勉强调动的玄阴之气,开始在她指尖艰难汇聚!虽然微弱,但带着她全部的决绝与恨意!
既然他撕破了伪装,要下毒手,那即便拼着血咒印反噬、神魂俱灭,她也要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发出致命一击!哪怕只能山他一丝一毫!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凌玄似乎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冰冷惊到了,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那强装出的镇定和谄媚瞬间崩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真实的恐惧和慌乱。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在地。
然后,在苏晚晴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他做出了一个让苏晚晴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只见他脸上挣扎之色更浓,忽然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地上那碗下了毒的羹汤夺了回去!
由于动作太猛,汤汁溅出少许,落在地上,立刻发出“嗤嗤”的轻微声响,冒出几缕极淡的黑烟,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弥漫开来。
毒性极烈!
苏晚晴指尖凝聚的微薄气息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他…这是什么意思?夺回去?后悔了?还是…
凌玄双手紧紧捧着那只陶碗,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碗中毒汤,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眼神变幻不定,充满了痛苦、恐惧、挣扎,最后竟浮现出一抹令人心酸的…自嘲与绝望。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苏晚晴,嘴唇哆嗦着,似乎想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抹极其苦涩、甚至带着一丝凄然的笑容。
那笑容,复杂到了极点,也真实到了极点。完全不像伪装。
然后,在苏晚晴震惊的目光中,他双手捧起陶碗,仰起头——
“咕咚…咕咚…”
竟然将碗中那下了剧毒的羹汤,一饮而尽!!!
苏晚晴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喝了?! 他自己下了毒,然后自己喝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哐当!
空碗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凌玄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继而泛起一层诡异的青黑之气!他痛苦地闷哼一声,一只手猛地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撑住墙壁,指甲几乎要抠进土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滚落!
中毒之象,显而易见!而且是极深、极烈的那种!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苏晚晴,眼神涣散,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解脱般的悲哀,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溢出下一缕暗黑色的血丝。
“呵…呵呵…”他发出断断续续的、气若游丝的笑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果然…还是…这个味道…难喝…”
“…抱…歉…苏师姐…”他看着她,眼神开始失去焦距,“…弄脏了…你的…早膳…”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软,沿着墙壁缓缓滑倒在地,蜷缩起来,彻底失去了声息,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着。
气息…飞速地微弱下去,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茅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那缕若有若无的腥臭气息,以及地上那一滩冒着黑烟的毒液痕迹,证明着方才那惊心动魄、完全超出理解的一幕,并非幻觉。
苏晚晴僵在原地,整个人如同石化。
她的目光,怔怔地落在剑痕另一侧,那个蜷缩着、仿佛已然毒发身亡的身影上。指尖那缕凝聚的玄阴之气,早已不知不觉散去。
震惊、茫然、荒谬、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心神。
下毒者,自己饮鸩而尽?
这算是什么?忏悔?赎罪?还是另一种更为诡异、更为极赌…操控和戏弄?!
她完全无法理解!
但…
她脑海中,却不合时邑闪过他夺碗时那挣扎痛苦的眼神,饮毒时那凄然绝望的笑容,以及最后那句莫名其妙的“还是这个味道”…
那一切,流露出的情绪,太过真实,太过复杂,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
而且,哪有人会用这种必死无疑的方式来戏弄别人?
难道…那毒…本就不是为她准备的?
一个更加荒诞、却又能解释得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他…莫非是在…自己给自己下毒?!
他之前的挣扎犹豫,他夺回毒碗的举动,他饮下毒汤时那解脱般的悲哀…都是在面对这碗赐予他自己的“鸩酒”?!
可是…为什么?!
他拥有那般深不可测的实力,为何要做出这等如同自戕的疯狂行径?!
苏晚晴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完全混乱了。眼前这个“道侣”,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矛盾与谜团!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苍白泛青的脸上,那痛苦蜷缩的姿态,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无一不在显示,他正在承受着剧毒的折磨,濒临死亡。
可是…昨夜那石破惊的一剑,那冰冷睥睨的眼神…
她猛地想起昨夜,他咳血濒死,却转眼间斩出那绝强一剑…
难道…
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猜想浮现:难道这种“濒死”,也是他伪装或者…修炼的一部分?!
就在苏晚晴心神震撼、无所适从之际——
异变陡生!
只见蜷缩在地的凌玄体内,突然传出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冰层碎裂般的“咔嚓”声!
紧接着,一股冰冷、精纯、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与涅盘重生意味的气息,如同沉眠的巨龙苏醒,缓缓自他体内弥漫开来!
他脸上那层青黑之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代表生机的苍白,而非死寂!
他微弱的气息,开始以一种稳定的速度,一点点回升,变得平稳、悠长…
更让苏晚晴瞳孔收缩的是——
她清晰地感觉到,凌玄体内,那原本看似只有炼气三层的微弱灵力波动,在经历这次“中毒濒死”之后,竟然…
…猛地向上攀升了一截!
虽然依旧不算强大,但确确实实突破了某个界限!
炼气四层!
他…他竟然借着这剧毒,突破了?!!
化鸩酒为琼浆,转死境为破境之机?!
这…这是什么逆的手段?!闻所未闻!
苏晚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让她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
眼前这一幕,彻底颠覆了她对修炼、对生死、对力量的认知!
而也就在凌玄气息突破、稳定下来的瞬间——
他体内那股冰冷死寂的气息缓缓收敛。
他蜷缩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紧闭的眼睛,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依旧是那双看似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眸子。
只是此刻,那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历经沧桑又重归漠然的…疲惫。但很快,那丝疲惫便被一种初醒般的迷茫所取代。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地转动着,最后,落在了不远处、依旧处于极度震惊状态的苏晚晴身上。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迅速浮现出惊慌、羞愧、以及无地自容的窘迫。
他手忙脚乱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晃,似乎极为虚弱。他不敢看苏晚晴的眼睛,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自责和不安:
“对…对不起…苏师姐…我…我真是太没用了…”
“…连…连煮个羹汤…都会…都会不心弄到食物中毒…”
“…差点…差点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一边着,一边心翼翼地蹲下身,去收拾地上摔碎的陶碗碎片,动作笨拙又仓促,仿佛犯下了大的错误。
苏晚晴:“……”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惶恐、自责不已、还在为自己的“食物中毒”而道歉的男人,再看看地上那残留的、散发着腥臭黑烟的毒迹…
一股极其强烈的、荒诞绝伦的感觉,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杀机暗藏的晨羹。
奉予枕边饶鸩酒。
被他笑饮而下,化为突破的琼浆。
然后,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不心食物中毒”。
苏晚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晨光透过缝隙,照亮她半张脸,明暗交错。
她看着那个卑微收拾碎片的身影,看着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冷而绝对的剑痕。
她忽然觉得,这个破败的茅屋,比绝情谷那座冰冷的祭坛,还要令人窒息和…恐惧。
因为这里,有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揣度、将深沉杀机与逆手段皆掩于卑微皮囊之下的…
…“软柿子”道侣。
她的指尖,微微冰凉。
心底,却有一股莫名的、战栗的寒意,混合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
…探究欲。
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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