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副总带来的消息犹如一颗在密封罐头里引爆的炸弹，闷响之后，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内部无声的撕裂。陈望宣布的“特别监察审计部”和“金手铐升级版”，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布下了探测水雷的声呐阵。信任，这个组织最珍贵的粘合剂，在巨大压力与猜疑的侵蚀下，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严酷考验。陈望表面上沉稳如磐石，内心里却绷紧了一根弦，时刻警惕着从任何方向——尤其是来自“复兴资本”方向的异动。
等待是煎熬的。 秦总那边迟迟没有明确的澄清或解释，只有那句“相信国家，相信程序，保持定力”的模糊信号。这沉默，在风声鹤唳的氛围下，被无限放大。核心团队中，尽管无人敢公开质疑，但叶栀夏、王浩等人汇报工作时，眼神中偶尔闪过的担忧和欲言又止，陈望都看在眼里。他必须稳住军心，但那份对秦总的疑虑，像一根刺，扎在心底。
打破这沉闷僵局的，并非陈望的等待，而是来自“深绿生命”意想不到的、更深层次的接触邀请。
叶栀夏再次紧急汇报：“陈总，‘深绿生命’那位cto，刚刚通过加密信道发来一份非正式的技术交流草案，内容……非常深入。他们不仅对空间诱导代谢物的机理感兴趣，还提出了一个‘联合建立非地球生物学（Non-terrestrial biology, NtSb）研究伦理与安全评估初步框架’的倡议，希望我们能作为共同发起方之一，在即将召开的‘国际合成生物学与生物安全峰会’上提出讨论。”
“联合发起框架倡议？”陈望眉头紧锁。这提议的层级和意图，远超之前的试探。这不再仅仅是寻求技术交流或商业制衡，而是试图共同参与制定未来的游戏规则。“他们想拉我们入场，用我们的‘空间站成果’作为筹码，去平衡甚至挑战瑞恩资本主导的、偏向合成生物学的现有规则体系。”
“是的，”叶栀夏点头，“而且他们暗示，内部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认为瑞恩资本试图通过规则垄断来扼杀包括空间生物技术在内的其他创新路径，长远看不利于行业健康。他们需要我们，我们需要他们。但……这会不会是更深的陷阱？诱导我们过早暴露，成为瑞恩资本的活靶子？”
“风险与机遇并存。”陈望沉思。这确实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步有可能撬动格局的棋。如果操作得当，“青莲”或许能从被动防御者，转变为新规则的共同塑造者。
“回复他们，我们原则上有兴趣，但需要看到更具体的框架草案，并明确双方的权利义务。同时，强调任何框架必须建立在科学、透明、公平的基础上，必须尊重生物多样性和原产地权益。”陈望做出决断，“这是一次重要的战略试探，栀夏，你亲自带队，组建最精干的谈判组，准备赴欧进行第二轮秘密磋商。我们的底线是：可以借力，但绝不能被缺枪使，更不能泄露核心数据。”
就在叶栀夏团队紧锣密鼓准备赴欧谈判材料时，陈望那部用于最高级别联络的加密卫星电话，终于响起了期待又令人忐忑的铃声。来电显示，正是秦总。
陈望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没有寒暄。
电话那头，秦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旧沉稳：“陈望，我知道你在等一个解释。有些事，电话里不清，也不安全。明下午三点，老地方，我当面给你交代。只你一人。”
“好。”陈望只回了一个字，挂断羚话。老地方，是市郊一个极其隐秘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私人茶室。秦总选择那里，意味着谈话的保密级别将是最高。
次日下午，郊区茶室，隐秘的包厢。 秦总比约定时间早到，独自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两杯清茶，热气袅袅。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清减了些，眼中有血丝。
陈望落座，没有话，只是看着对方。
秦总也没有绕圈子，从随身携带的加密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推到陈望面前。“先看看这个。”
陈望打开，里面是几份经过脱敏处理的资金流向分析报告、会议纪要摘要，以及一份某个离岸基金最终受益人穿透后的关联图谱。图谱的核心，指向了一个名字——“周秉坤”。陈望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复兴资本”内部一位极其低调、主要负责海外另类资产配置的资深合伙人，平时几乎不参与国内项目的决策。
“老周？”陈望抬头，目光锐利。
秦总苦笑一下，指着图谱上一条极其隐蔽、经过多层嵌套的虚线：“看这里。老周的个人家族信托，通过一个设在开曼的SpV（特殊目的实体），持有了一家注册在卢森堡的私募基金约8.7%的份额。而这家卢森堡基金，是瑞恩那个‘合成生物经济基金’的第三大Lp。”
陈望心脏一沉。关联确实存在，而且是通过个人名义，隐秘而间接。
“这是个人行为，还是……”陈望声音发紧。
“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是老周个饶财务投资行为。”秦总抿了口茶，语气沉重，“他负责海外配置多年，有自己的渠道和判断。根据我们内部的紧急调查，他是在瑞恩基金募集早期，基于对合成生物学赛道的长期看好，以个人家族信托资金进行的配置。当时，‘青莲’与瑞恩的竞争尚未白热化，甚至‘紫宸计划’都还未提上日程。从程序上，这并不违反公司的防火墙规定，因为这是他的个人投资，与‘复兴’管理的基金资产无关。”
“但时机太巧了。”陈望声音冰冷，“现在这个节点爆出来，足以让任何人产生联想。而且，以他的层级，即使个人投资，难道对投资标的的最终投向毫不关心？瑞恩基金剑指‘青莲’，他会不知道？”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也是我约你面谈的原因。”秦总放下茶杯，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老周……在上周的合伙人季度会议上，突然以‘健康原因’提出无限期休假。随后，我们监控到，与他个人信托相关的部分资产，出现了异常流动。更重要的是，我们通过特殊渠道确认，几乎在同一时间，瑞恩资本内部负责对‘青莲’行动的一名核心高管，也‘因个人原因’离开了原有岗位。”
陈望瞳孔微微一缩。“断尾求生？还是……金蝉脱壳？”
“无法确定。”秦总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不希望我们，或者不希望‘神农’基金，因为这件事产生任何动摇。老周的投资，无论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现在都成了必须被切割的‘阑尾’。‘复兴’内部已经启动了最严格的审查，并正式向‘神农’筹备组做了专项汇报。上面的态度很明确：个人行为，个人负责；国家战略，不容有失。”
陈望沉默地听着，大脑飞速分析。秦总这番话，信息量巨大。首先，坐实了关联存在，但被定性为“个人历史投资”，且涉事人已被“处理”（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其次，“复兴资本”高层和“神农”基金筹备组知晓此事，并采取了切割和汇报措施，意图撇清机构责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潜台词：“神农”基金对“青莲”的支持方向，不会因此改变，但“复兴资本”内部的某些缝隙，需要警惕。
“我明白了。”陈望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感谢秦总坦诚。‘复兴’的立场和‘神农’的意志，我收到了。不过，经此一事，有些合作的方式和信任的基础，恐怕需要重新评估和加固。”
秦总深深看了陈望一眼，点零头：“理应如此。这次是‘复兴’的疏漏，我代表我个人和机构，向你致歉。接下来，关于‘神农’基金的具体推进，我会委派绝对可靠的新接口人与你对接。同时，‘复兴’也会动用一切资源，协助你稳定局面，包括但不限于在二级市场进行必要的操作，以及在国际舆论上提供支持。”
这是一次危机处理，也是一次利益再确认和关系再绑定。 秦总亲自出面解释、切割、承诺支持，意在稳住“青莲”，稳住“神农”基金这盘大棋。而陈望，在得到了“国家战略不容有失”的定心丸之余，也彻底认清了一点：在至高利益面前，任何个人和单一机构，都可能成为可以被权衡、甚至可以被牺牲的棋子。真正的依靠，唯有自己不可替代的价值，以及与国家战略深度绑定的命运共同体。
离开茶室，陈望感到一阵沉重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清醒。 基石出现了裂痕，但尚未崩塌，而且有人正在紧急焊接加固。关键在于，他自己这块“石头”必须足够坚硬，价值必须无可替代。
回到总部，他立刻得到两个新消息。
一是叶栀夏汇报：“深绿生命”对联合发起框架倡议表现出更积极的姿态，甚至暗示，如果“青莲”同意，他们可以在即将到来的国际峰会上，率先发表一份“关于保障生物技术创新路径多样性”的联合立场声明，直接呼应并制衡瑞恩资本鼓吹的“合成主导论”。
二是赵大川从酒泉发来密报：对空间实验样本的进一步超微结构分析有了惊人发现——那种“生物-矿物有序复合体”在特定光照条件下，竟能表现出类似“量子点”的、极其高效的荧光特性，且其发光波长可通过培养条件进行调节！这已远远超出了最初的生物学意义，可能打开一扇通往“生物合成光学材料”的全新大门！
一个是在规则战场合纵连横的机遇，一个是在技术战场降维打击的潜力。 危机中，新的破局点正在浮现。
陈望站在战略图前，目光扫过代表“复兴资本\/神农”那经过“焊接”略显斑驳但依然挺立的金色光柱，扫过代表“深绿生命”那带着问号但似乎可以争取的蓝色标记，最后定格在代表“紫宸计划”、此刻正微微闪烁起奇异光芒的星辰标志上。
他拿起内部电话，声音沉稳而有力：
“通知下去：第一，同意与‘深绿生命’就联合倡议进行下一轮深度磋商，栀夏，由你全权负责，底线不变，但可更灵活。第二，大川，立刻组织最可靠团队，对‘生物-矿物复合体’的光学特性进行最严格的验证和初步应用前景评估，注意绝对保密。第三，启动‘灯塔计划’第二阶段，接触名单上那几家对合成生物学垄断抱有疑虑的欧洲家族办公室和产业资本，释放我们技术突破在即、且坚持开放合作路线的信号。”
信任的裂痕需要时间弥合，但前进的步伐不能停止。 既然脚下的基石不再纯粹，那就让自己和“青莲”，成为所有人都不敢轻易舍弃的、最重要的那块压舱石。
深夜，加密邮箱再次亮起。 来自“守望者”的新邮件，标题简短：“校准”。
内容只有一句话：“干扰源已部分隔离。航向修正郑然风波未平，暗流仍在。信任需锚定于更深处。”
陈望看着这句话，久久沉默。干扰源已部分隔离？是指“复兴资本”内部的问题被处理了吗？锚定于更深处……是指技术，是指价值，还是指……与这片土地、这个国家更深的绑定？
他关掉邮箱，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危机远未结束，但方向似乎清晰了一些。
下一步，不仅要防守，更要进攻。用无可辩驳的技术突破，和纵横捭阖的战略合纵，在这迷雾重重的惊涛骇浪中，杀出一条生路。
（384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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