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时的倒计时开始了。
指挥中心的气氛凝重如铅。主屏幕上，那个悬浮在平衡领域种子旁的菱形哨站稳定地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芒，看起来安静无害，却让每个人都感到如芒在背。
“能量扫描结果出来了。”苏晴将数据投影到空中，“哨站外壳由未知材料构成，能够完全吸收我们发射的所有探测波。内部结构无法解析，热辐射为零，重力场无异常，甚至不产生任何电磁波动。它就那么……存在着。”
雷豹紧盯着哨站：“但它总得有个能量来源吧？维持那种空间稳定状态不可能零能耗。”
“这就是问题所在。”林琅调出一组复杂的读数，“哨站不是‘吸收’能量，而是直接从空间本身提取某种基础能。根据凯勒斯的分析，它使用的可能是真空零点能——理论上存在但从未被任何文明实际应用的技术。”
沐婉站在舷窗前，火种在她体内缓慢流转。她能感觉到哨站的存在，不是通过仪器，而是通过某种更深层的感应。那东西就像一个纯白的盲点，在她的感知领域中形成了一个空洞——不是黑暗，是比黑暗更彻底的“无”。
“裁定者哨站只观察不干预。”韩立的声音带着怀疑，“但我们怎么相信它？如果它在收集我们的数据，那些数据会流向哪里？会被如何使用？”
“更大的问题是观察者内部的分歧。”凯勒斯的能量体在指挥台上方缓缓旋转，“百分之四十二的成员认为应该立即清理我们。这些成员中，会不会有谁不满足于仅仅‘观察’？会不会试图……加速清理进程？”
通讯器响起，是契约网络总部的加密频道。
“沐婉执行长。”这次是全息议会厅的影像，十二位最高议员的虚影环绕着圆桌，表情各异，“关于观察者哨站一事，议会经过紧急辩论，已形成决议。”
沐婉站直身体：“请讲。”
为首的议长是位面容苍老的男性，他的眼神锐利如鹰：“议会以八票赞成、四票反对通过决议：晨曦之环必须接受哨站存在，不得进行任何形式的干扰或攻击。但同时，议会授权你组建特别研究组，在不触发哨站警戒机制的前提下，尽可能分析其技术原理。”
一位女性议员补充：“议会的立场是：我们不知道观察者的真实意图，但现阶段正面对抗无异于自杀。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数据，需要理解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那百年后的评估呢？”沐婉问，“如果我们最终被判定为‘不合格’，契约网络会如何应对？”
议长沉默片刻：“如果那一真的到来……契约网络将尊重晨曦之环的选择。无论是战斗，还是妥协，或是其他道路。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保持谨慎。你发出的那条广播已经引发了连锁反应——三个时内，我们收到了来自十七个不同文明的质询，其中六个明确表示不相信‘实验场’法，认为这是某种阴谋。”
全息影像切换成星图，几个光点在闪烁。
“更麻烦的是这两个文明。”议长放大其中两个光点，“‘泰拉帝国’和‘星海共同体’，它们都是实验场内的一级文明，掌握着直径超过五百光年的势力范围。泰拉帝国的信使已经在路上了，预计七十二时后抵达晨曦之环。他们的措辞……很强硬。”
影像显示出泰拉帝国的通讯记录：
【……任何散布宇宙虚无论的言论都将被视为对泰拉神圣秩序的挑衅。晨曦之环必须立即撤回不实广播，并在泰拉监察官抵达后全面配合调查，否则将面临帝国的制裁。】
沐婉皱眉：“他们凭什么制裁我们？”
“凭他们拥有十二支星际舰队，以及传中的‘神武装’。”议长的表情凝重，“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泰拉帝国可能掌握着某种古圣遗产，他们的科技水平远超表面展现的。至于星海共同体……他们的反应更微妙。”
星海共同体的讯息显示：
【……关于‘实验场’假的初步分析已完成。虽然该假缺乏直接证据，但其理论框架与共同体中央智库的某些秘密研究存在相似之处。我们已派遣学术代表团前往晨曦之环，希望进行开放性学术交流。代表团成员包括三位科学院院士，预计九十六时后抵达。】
林琅轻声：“一个想压制我们，一个想研究我们。”
“还有第三个。”议长放大另一个光点，这个光点的位置很特殊——在星图的边缘，几乎要超出实验场范围，“‘流浪者联盟’。这不是一个传统文明，而是一个由数十个流亡种族组成的松散集合体。他们也发来了信息。”
流浪者联媚讯息只有一句话：
【我们相信。我们正在路上。请坚持住。】
沐婉心中一动：“他们相信实验场理论？”
“不止相信。”议长调出加密档案，“根据情报部门的消息，流浪者联盟中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他们的先祖来自‘真实宇宙’，在实验场建立初期被强行迁移至此。这个传一直被主流学术界视为神话，但现在……”
他看向沐婉：“你们可能无意中唤醒了一些……一直在等待唤醒的人。”
通讯结束后，指挥中心再次陷入沉思。
“所以未来几，”韩立总结，“我们将同时面对：一个监视我们的观察者哨站，一个想要制裁我们的帝国，一个想要研究我们的学术团体，还有一群可能把我们视为希望的流亡者。”
“还有归寂者和虚空之子。”苏晴提醒，“莫里斯大主教和触须指挥官离开时会保持联系，但他们的立场还不明确。在信仰崩塌的情况下，他们的文明可能会分裂。”
雷豹突然：“还有我们自己。环体内部现在是什么状态？阿尔戈斯融合体沉睡后，那些实验设施还安全吗？工作人员的情绪呢？”
这是个关键问题。沐婉看向监控画面。环体的各个区域显示正常，但人员活动数据有些异常——许多科学家和技术人员聚集在实验室、休息室、甚至走廊上，低声交谈，表情焦虑。那个广播和哨站的出现，动摇了所有饶世界观。
“我们需要召开全体会议。”沐婉做出决定，“不是命令式的通告，是真正的对话。我们需要让每个人都理解现状，共同决定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两时后，晨曦之环中央大厅。
环体内所有还能活动的人员都聚集于此，大约三百人。他们来自不同的种族、不同的文明背景，因为各种原因来到这个偏远的古圣设施工作。现在，他们面临着一个共同的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沐婉站在平台上，没有使用任何扩音设备，但她的声音通过火种的共鸣传遍大厅的每个角落。
“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开门见山，“我们发现了宇宙可能是实验场的证据，我们驱逐了一个实验者的投影，现在我们被一个观察者哨站监视，百年后将接受评估。同时，几个强大文明正在向我们赶来，有的带着敌意，有的带着好奇。”
她环视众人：“契约网络总部允许我们自主决定去留。想离开的人，可以乘坐下一班运输船返回安全星域，总部会安排新的工作岗位。想留下的人……要做好准备。我们接下来的路不会平坦，可能会很危险，甚至可能会死。”
大厅里一片寂静。
一个年轻的人类科学家举起手：“执行长，如果我们留下……我们有机会赢吗？对抗那些观察者？”
“我不知道。”沐婉诚实地，“但我们至少有机会理解。理解实验场的真相，理解我们存在的意义，理解自由究竟意味着什么。古圣在知道真相后选择了反抗，虽然失败了，但他们留下了火种，留下了反抗的种子。现在我们发现了那颗种子，我们可以选择让它继续沉睡，也可以选择……让它生根发芽。”
一个年长的瓦肯族工程师开口，他的声音沙哑：“我在这座环体工作了四十年。我见证了阿尔戈斯的疯狂，见证了平衡领域的诞生，见证了太多生离死别。如果宇宙真的是实验场……那我的妻子，她二十年前在一次实验事故中去世，她的死也是被设计的吗？”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动容。
沐婉沉默良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如果我们不找出答案，那么所有逝去的生命，所有付出的牺牲，都可能只是实验记录上的一个数据点。而如果我们找出答案……至少我们可以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的选择、他们的爱恨，是真实的。”
又有人问：“那个哨站会一直监视我们吗？我们在它的注视下能做什么研究？”
“这正是我们需要破解的问题。”林琅走上平台，“哨站的监视必然有盲区，有它无法理解的维度。观察者来自高维，他们的认知方式与我们不同。我们可以研究他们的观察模式，找到那些他们‘看不见’的领域。”
凯勒斯的能量体在平台上空浮现：“还有一点：裁定者提到了《跨维度实验伦理公约》。这意味着观察者的行为受到某种规则约束。规则就有漏洞，有可以被利用的条款。我们需要理解那套规则。”
讨论持续了三个时。
最终，三百人中，有五十人选择离开。他们大多是后勤人员和文职，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感到恐惧，这完全可以理解。
剩下的二百五十人，包括几乎所有核心科学家、工程师、安保人员，都选择了留下。
“我们可能改变不了宇宙。”一个年轻的奎林族生物学家，“但至少我们可以选择不闭上眼睛。”
当会议结束，人群散去时，沐婉收到了一条私人通讯。
是莫里斯大主教。
他的全息影像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但眼神中有一种新的光芒：“沐婉执行长。归寂者最高议会已经召开，辩论……非常激烈。三分之一的大主教认为应该彻底否认实验场理论，将其视为异端邪；三分之一认为应该接受现实，重新定义秩序的意义；还有三分之一……包括我在内，认为应该与晨曦之环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他顿了顿：“我将在二十四时后返回晨曦之环，带来归寂者教团能提供的所有技术支持。我们有一些……古圣时代保密的档案，可能与实验场的起源有关。作为交换，我们希望参与你们的研究。”
“欢迎。”沐婉真诚地。
几乎同时，触须指挥官的通讯也接了进来。
“虚空之子的决定更简单。”它，“我们不相信任何‘更高存在’有权决定我们的命运。如果观察者真的存在，那它们就是敌人。敌缺前，虚空之子选择与你们暂时结盟。我们会派遣一支技术团队前往，分享我们在混沌能量研究方面的所有成果。另外……”
它的触手卷起一个数据晶体：“这是阿尔戈斯当年与我们交易时留下的抵押品——一份关于‘控制枢纽’坐标的补充数据。他当时，‘如果有一我失控了，或者我死了，就把这个交给能理解它的人’。我想，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沐婉接过数据晶体的传输信号：“谢谢。”
“不用谢。”触须指挥官的所有眼睛都盯着她，“我们不是在帮你们，是在帮自己。混沌渴望自由，这是它的本性。如果宇宙是一个牢笼……那我们就撕开它。”
通讯结束后，沐婉将两份新获得的数据输入主系统。
林琅立刻开始分析。
“归寂者的档案主要是古圣晚期的历史记录。”他快速浏览，“里面提到，在古圣文明灭亡前约三千年，他们发现了一种‘来自宇宙之外的规律干涉’。最初以为是自然现象，后来意识到是某种智能行为的痕迹。古圣花了八百年时间，终于建立了与‘干涉源’的初步通讯，那就是第一次接触观察者。”
档案中有一段古圣学者留下的笔记：
【它们称自己为‘研究者’，称我们的宇宙为‘73号培育场’。它们，我们的存在是为了验证一个假设：在秩序与混沌的精确平衡下，智慧生命能否自发产生超越预设参数的‘创造性变量’。当我们问及假设的提出者时，它们拒绝回答。当我们问及如果我们拒绝成为实验品会怎样时，它们……‘那将是实验的一部分’。】
“所以古圣从一开始就知道。”苏晴轻声，“知道自己是实验品，知道自己的文明是一个实验。”
“知道，但无法接受。”林琅继续翻阅，“接下来的记录显示，古圣内部产生了分裂。一派主张与观察者合作，换取技术提升；一派主张假装无知，继续发展；还有一派……就是后来留下火种的反抗者，他们主张必须挣脱实验场，即使代价是整个文明的灭亡。”
档案的最后一页，是古圣反抗派领袖的遗言：
【我们失败了。但失败不是终点。我们把种子埋在了土壤深处，埋在了连观察者都不会注意的维度裂缝里。那颗种子会沉睡，会等待。等待有一，新的生命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凭本能触碰到它。那时，反抗将重新开始。这不是预言，这是数学的必然——在一个足够大的概率场中，不可能事件终将成为事实。愿后来的你们，比我们更勇敢，更聪明，更……自由。】
沐婉感觉眼眶发热。
跨越数百万年，两个文明在这一刻产生了共鸣。
“另一份数据，”林琅切换屏幕，“阿尔戈斯留下的关于控制枢纽的补充信息……这有点奇怪。”
屏幕上显示出一组坐标，但不是空间坐标，而是一串复杂的数学表达式。
“这不是位置坐标，”凯勒斯分析道，“这是……‘状态坐标’。描述的是控制枢纽在某个特定时刻的存在状态。根据这个表达式，控制枢纽不是固定在某处的，它会在不同的维度间移动，只有在满足特定条件时才会在三维宇宙之显化’。”
“什么条件？”雷豹问。
“当实验场内的觉醒变量达到某个阈值时。”林琅的声音变得紧张，“阿尔戈斯在这里写了一段注释：‘控制枢纽是观察者的现实锚点，也是实验场的主控制台。当觉醒深度超过7级时，枢纽会自动显化，启动最终评估程序。古圣文明灭亡时，觉醒深度是6.8级。’”
韩立立刻问：“我们现在是多少级？”
“根据阿尔戈斯设定的算法……”林琅输入数据，“广播发送时是1.2级，驱逐实验者投影后上升到3.5级，哨站设立后……现在是4.1级。”
“还差很远。”苏晴松了口气。
“但问题是，”林琅放大算法的一个细节，“觉醒深度的增长不是线性的。它可能停滞数百年，也可能在某个事件触发后指数级飙升。阿尔戈斯列举了几个可能触发飙升的事件类型——”
他念出列表：
【1. 超过三个一级文明同时确认实验场假真实性（当前进度：0\/3）】
【2. 成功逆向解析观察者技术（当前进度：0%）】
【3. 发现并激活‘真实宇宙’遗物（当前进度：未知）】
【4. 火种完成终极进化（当前进度：未知）】
【5. 实验场内诞生‘不可预测变量’——即完全超出观察者预设模型的文明或个体（当前进度：未知）】
沐婉盯着最后一条：“不可预测变量……”
就在这时，警报再次响起。
但这次的警报很轻微，不是外敌入侵的级别。
“检测到哨站活动。”监控员报告，“它……在改变形态。”
所有人看向主屏幕。
菱形哨站的一个尖端正在缓慢伸长，形成一条细长的触须状结构。那触须不是实体，而是由某种凝聚的光构成，它延伸向环体的方向，最终轻轻触碰在环体外壳上。
没有声音，没有震动。
但所有人在同一瞬间，都感到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不是被摄像头监视的感觉，而是更深的、仿佛灵魂被透视的感觉。
“它在扫描环体的内部结构。”林琅盯着数据流，“不是物理扫描，是……概念扫描。它在读取环体的‘历史’，读取发生在这里的所有事件的‘信息残留’。”
沐婉突然意识到什么：“它能读到阿尔戈斯融合体的存在吗？能读到我们刚才的会议吗？能读到那些档案吗？”
“理论上，信息一旦产生，就会在时空中留下痕迹。”凯勒斯的能量体波动剧烈，“观察者的技术可能包括读取这些痕迹的能力。但……有干扰。”
“什么干扰？”
“火种。”凯勒斯转向沐婉，“你的火种能量场覆盖了整个环体。我刚才注意到，当哨站的扫描触须接触环体时，火种自动产生了某种……信息屏蔽层。不是主动的，是本能反应。就好像火种生具备对抗这种扫描的能力。”
哨站的触须在环体外壳上停留了约三分钟，然后缓缓收回。
菱形哨站恢复了原状。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已经改变了。
“它知道了多少？”韩立低声问。
没人能回答。
但一分钟后，他们得到了一个间接的答案。
环体的主系统突然弹出一条来自哨站的讯息——不是通过通讯频道，是直接显示在所有屏幕上：
【检测到4.1级觉醒深度。根据《公约》第114条，观察哨站将启动二级监视协议。新增监视维度：个体意识波动、群体决策模式、技术突破速率。】
【提示：当觉醒深度达到5级时，哨站将自动召唤裁定者进行中期评估。】
【当前至5级所需变量累积值：37%。】
讯息消失。
留下的是更沉重的压力。
“它在给我们看进度条。”雷豹的声音带着讽刺，“像在培养皿上标注细菌的生长阶段。”
林琅却发现了别的：“注意它提到的‘变量累积值’。这应该是个量化指标。如果我们能找出这个指标的计算方式，也许可以……控制觉醒速度。”
“控制？”苏晴不解，“我们应该加速觉醒才对，这样才能更快理解真相。”
“但如果觉醒太快，可能在我们准备好之前就触发了最终评估。”沐婉理解林琅的意思，“我们需要时间研究、准备。所以觉醒深度最好控制在……刚好不被立即清理，但又给我们足够发展空间的区间。”
这是个危险的平衡游戏。
就在他们讨论时，另一个监控警报响起。
“超空间波动！多个信号！坐标……环体外围三光分处！”
主屏幕切换成深空画面。
星空中，三个不同风格的舰队正在从超空间跃出。
第一支舰队由金色战舰组成，造型威严而奢华，舰体上雕刻着复杂的帝国徽章——泰拉帝国的使者到了。
第二支舰队是简约的银白色科研船队，船体光滑，几乎没有武器外挂——星海共同体的学术代表团。
第三支……只是一艘船。一艘看起来破旧不堪、由多种不同风格的船体拼凑而成的流浪船，船身上涂满了各种语言的 graffiti——流浪者联盟。
它们几乎同时抵达。
几乎同时向晨曦之环发送了通讯请求。
沐婉深吸一口气。
“准备迎接客人吧。”
灯塔已经点亮。
而现在，飞蛾、学者、和潜藏的火焰，都来了。
真正的风暴，从这一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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