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的虚空中，“星穹之翼”侦查舰如同一片失去动力的铁灰色落叶，正沿着一条极不稳定的亚空间滑流，艰难地向“残骸”发送的坐标点挣扎前进。
舰桥内，红色的低能量警报灯无声地闪烁，将韩立和沐婉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主屏幕上，代表舰船能量储备的柱状图已经跌破了5%的临界红线，并且在持续缓慢下滑。4.7%…4.6%……
“跃迁引擎强制冷却中，重启需要至少12%能量，且完整性仅73%，强行启动风险极高。”韩立的手指在布满灰尘和蛛网般裂纹的控制面板上快速敲击，声音沙哑，“常规推进器效率只剩下35%，我们现在的速度……太慢了。残骸给的坐标在0.3光年外，按这个速度，我们需要……”他快速计算，“至少十八个标准时，前提是滑流稳定，且我们不再遭遇任何意外消耗。”
“能量还能支撑那么久吗？”沐婉抱着一块散发着温暖但明显黯淡许多的“火种”碎片，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她的眼角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坚定。火种的光芒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也在努力维系着自身的存在。
“维生系统最低功耗，关闭所有非必要模块，或许……可以撑到。”韩立的声音并不确定，“但前提是，这该死的滑流别出问题。”
他们所在的这片亚空间区域，极不稳定。中继站“守望者之眼”的彻底崩溃（他们目睹了那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最后一闪，随后便是吞噬一切光芒和信号的黑暗）似乎撕裂了附近的空间结构，留下了无数细微的褶皱和乱流。侦查舰就像暴风雨海面上的一叶舟，时刻承受着无形的挤压、拉扯和颠簸。每一次剧烈的空间颠簸，都会让本已脆弱的能量管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消耗额外的能量来稳定护盾（尽管护盾强度已降至仅能抵挡微陨石的水平）。
更让人不安的是，自从收到那个自称“残骸”的机器人发来的引导信号和坐标后，韩立就一直在用残余的被动传感器扫描周围。除了常规的空间辐射和微弱的、来自遥远星辰的光子噪声外，他总觉得……有一种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背景噪音”，如同附骨之疽，始终萦绕在侦查舰的感应边缘。它不像混沌污染那样充满侵略性和恶念，反而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观测”。
他尝试过多次滤波和分析，但信号太弱，太模糊，始终无法锁定来源和性质，只能将其归为空间乱流引起的传感器杂波。但直觉告诉他，没那么简单。
“婉，”韩立忽然开口，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你和火种的共鸣……有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在我们周围，或者……指向那个前哨坐标的方向？”
沐婉闻言，闭上眼睛，将心神更加沉浸地与怀中火种相连。火种传递来的，更多是一种苍茫的岁月感，一种对“秩序”和“家园”的微弱呼唤，以及对林琅（三相之力）和苏晴（传承之书气息）的亲切感应。她努力将感知向外延伸，越过舰船冰冷的金属外壳，投入外面光怪陆离、充满无形波涛的亚空间。
几分钟后，她睁开眼睛，眉头微蹙：“火种……很疲惫。它的光芒比以前暗了很多。它确实能感觉到林琅大哥和苏晴姐姐在那个方向，气息虽然微弱，但相对平稳。至于周围……”她仔细体会了一下，“除了空间很‘乱’，很不舒服之外，好像……有一种很淡很淡的‘凉意’，不针对我们，但……无处不在。火种对它没有特别的反应，既不像混沌那么厌恶，也不像秩序那么亲和。”
无处不在的“凉意”？观测？
韩立心中的疑虑更甚。这描述，和他传感器捕捉到的“背景噪音”有些相似。
“保持警惕。”他只能这样，“另外，尝试用火种的力量，看能不能给我们的推进器或者能量回路‘加把劲’？哪怕只是微弱的稳定和增幅也好。”
沐婉点点头，再次捧起火种，集中精神。温暖的橙黄色光芒从她掌心流淌而出，如同有生命的溪流，缓缓渗入她座椅下方的舰船结构。这不是直接的能量输送（火种本身能量也有限），而是一种更玄妙的“调和”与“激发”，试图唤醒金属和能量回路本身的一点点活性，减少内耗，提升那一丁点的转化效率。
很细微的效果，可能只有1%甚至更少的提升，但在这山穷水尽的时刻，任何一点帮助都至关重要。韩立看到能量下滑的速度似乎真的减缓了一丁点，心中稍安。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隔一段时间，韩立会向“残骸”发送一次简短的状态报告和位置确认，也会收到前哨发回的微弱但稳定的确认信号。这至少证明通讯链路和坐标是真实的。
大约在航行进行到第八个标准时，异变突生。
侦查舰前方的亚空间滑流，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剧烈的“弯折”！仿佛无形的空间本身被一只巨手拧了一下！舰船猛地一震，警报声瞬间变得凄厉！
【警告！遭遇高强度空间剪切！护盾过载！船体结构应力超标！】
【左侧推进器阵列失衡！导航系统受到干扰！】
【能量核心输出波动！】
“抓紧！”韩立怒吼，双手死死抓住控制杆，试图在失去参照的混乱空间中稳住舰船姿态。屏幕上的各项数据疯狂跳动，船体各处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沐婉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在座椅上，火种的光芒一阵剧烈摇曳。她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与火种的连接，将那股调和之力更多地导向受损最严重的左侧区域和能量核心。
就在舰船如同醉汉般翻滚、即将被甩出滑流、坠入更危险的空间罅隙时，韩立眼角瞥见主屏幕边缘，那一直存在的、微弱的“背景噪音”信号，突然清晰了一刹那！
不，不是清晰，是它主动“增强”了！就在空间发生弯折的源头附近！
那信号呈现出一种极其规则的几何脉冲形态，冰冷、精确，不带任何情感，仿佛某种超乎想象的精密仪器刚刚完成了对局部空间的……“操作”？
没时间细想！韩立凭借多年航行经验形成的本能，将剩余能量孤注一掷地注入右侧推进器和姿态调节喷口，同时根据残骸信号和前哨坐标的相对方位，做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策——他不再试图完全对抗这股空间弯折的力量，而是顺势而为，操控舰船沿着弯折产生的、一条更狭窄却似乎指向大致正确方向的次级涡流冲了过去！
舰船发出濒临解体的哀鸣，冲入了那条更不稳定的涡流。剧烈的颠簸和撕扯感再次袭来，但方向似乎是对的。几分钟后，舰船从涡流另一端被“吐”了出来，重新进入相对平缓（虽然依旧紊乱）的空间区域。
警报声渐渐平息，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能量储备跌破了4%，左侧推进器彻底失效，船体多处出现密封泄漏（维生系统正全力补偿），导航系统需要时间重新校准。
“刚才……那是什么？”沐婉惊魂未定，脸色惨白。
“不知道……像是人为的。”韩立喘着粗气，调出刚才记录到的、那一瞬间清晰的异常信号，脸色难看至极，“有东西……在影响空间，就在我们附近！但它的技术……我们完全无法理解。不是跃迁引擎那种暴力撕开空间，更像……更精确的‘折叠’或‘引导’。”
“是敌人吗？冲着我们来的？”
“不确定。如果是敌人，刚才那种空间弯折可以直接把我们撕碎，但它似乎……只是制造了一点‘颠簸’？或者，它的目标可能不是直接摧毁我们……”韩立看着屏幕上重新变得模糊、但依旧存在的“背景噪音”，“更像是……在观察我们的反应，测试我们的极限，或者……驱赶我们去某个方向？”
这个猜测令人不寒而栗。
“还能联系上前哨吗？”沐婉问。
韩立尝试发送信号。片刻后，残骸的回复传来，信号强度因为刚才的扰动有所减弱，但依旧清晰：“收到状态报告。检测到你方航迹出现异常偏转及能量剧烈波动。根据共享数据初步分析，你方遭遇了非自然的‘空间拓扑异常’。本前哨记录中，此类现象通常与高阶空间操纵技术或‘观测者’活动有关。请加倍心，尽快抵达。前哨备用入口坐标已再次发送，并激活镣功率导航信标。”
“观测者……”韩立咀嚼着这个词，与他和沐婉感知到的“凉意”、“背景噪音”联系在一起。一个冰冷、精确、高高在上、能够细微影响空间的存在……它到底是什么？和“噬星之影”有关吗？还是这片星域其他的未知危险？
没有答案。他们只能继续前进，带着更深的警惕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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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避难所前哨-γ”内。
林琅在苏晴和雷豹的搀扶下，在残骸的引导下，简单参观了前哨生活区的一部分。这里与其是生活区，不如是一个保存相对完好的、布满尘埃的古代实验室和休息舱的结合体。各种不明用途的、风格古朴奇特的仪器设备安静地沉睡在各自的基座上，墙壁上蚀刻着星辰文明以及一些更古老、更抽象的文字与图案。
空气中游离的秩序能量确实对林琅有微弱的滋养作用，让他感觉精神好了一些，但能量核心的裂痕修复进展微乎其微。
残骸一边带领他们参观，一边用平板的合成音介绍着前哨的历史碎片：
“本前哨建于星辰历法‘大开拓纪元’末期，主要使命为监控本区域‘秩序场’稳定性，并守护‘沉眠之间’。建造者包含了星辰文明最顶尖的科学家、灵能者以及……少量自愿奉献的‘古圣眷顾者’。”
“在‘大沉寂’事件（即与‘噬星之影’的战争导致文明主体崩溃离散）后，前哨转入深度休眠，仅保留最低限度的监控和‘守望者协议’执行能力。我是最后一个被激活的守望者序列，也是唯一因本体严重受损、无法进入完全沉眠而保持最低活性的一具。”
“能源短缺是最大问题。前哨依赖的‘秩序晶脉’早已在漫长岁月中枯竭，备用能源系统仅能维持核心区域（包括沉眠之间和本机库）的基本存在性消耗。外部防御、主动探测、大多数实验室功能均已关闭数百年。”
他们来到一处相对宽敞的舱室，这里似乎是曾经的公共休息区或简报室。残骸示意他们可以在此暂时休息。
“关于‘沉眠之间’和‘古圣遗蜕’，我能告知的是：遗蜕并非生物遗体，而是一种高度秩序化、概念化的‘法则凝结体’。它本身不具备主动意识，但其存在本身，就与宇宙底层的‘契约’和‘秩序’相连，起着锚定和缓冲作用。任何试图靠近或影响它的存在，都必须通过其自带的‘共鸣筛选’和‘法则考验’。”
“林琅阁下之前引发的共鸣，可以视作初步通过了‘筛选’，但距离真正‘接触’乃至‘引动’，还有很远的距离，也需要您自身状态的恢复。”
林琅靠坐在一张冰冷的金属长椅上，默默消化着这些信息。苏晴和雷豹则抓紧时间检查自身装备，处理伤口（前哨的简易医疗设备提供了一些消毒和缝合帮助）。
“残骸，”林琅忽然问道，“之前在中继站，守望者07提到了‘钥匙’需要重启或加固封印，指的是‘遗蜕’所关联的‘契约’吗？”
“是的。‘深渊裂隙’是‘契约’薄弱或破损处产生的‘漏洞’，‘看守者’是试图从漏洞钻入或滋生的‘污秽’。‘钥匙’的作用，是通过与‘遗蜕’共鸣，引动更庞大的秩序力量，修复‘契约’，填补‘漏洞’，净化或驱逐‘看守者’。”残骸解释，“您在中继站的战斗，可以看作是清除了一个从‘漏洞’渗出的型‘污秽聚合体’。但真正的裂隙和更强大的看守者，依然存在。”
“也就是，我的使命，就是要去到那个‘深渊裂隙’，面对更可怕的东西，然后尝试修补它？”林琅感到肩头沉甸甸的压力。
“理论上是这样。但以您目前的状态，前往裂隙无异于自杀。”残骸直言不讳，“您需要先彻底修复自身，掌握三相之力的基本运用，并尽可能提升与‘遗蜕’的共鸣深度。前哨或许能为您提供一些辅助，但主要靠您自己。”
前路漫漫，且危机四伏。
就在这时，残骸的头部转向机库方向，幽蓝光芒闪烁：“接收到侦查舰最新状态报告及空间异常数据。他们刚刚经历了一次危险的空间拓扑异常，能量进一步下降，舰体受损。但航向已重新稳定，预计抵达时间……修正为十标准时后。”
苏晴和雷豹心中一紧。韩立和婉的处境显然比预想的更危险。
“另外，”残骸的语气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停顿，“在对异常空间数据进行分析时，我对比了前哨古老数据库中的某些模糊记录。引发异常的能量特征模式，与一个代号为‘幽影之眼’的、早已被星辰文明列为最高禁忌和未解之谜的古老观测者文明……存在约37%的相似度。”
“幽影之眼？”三人同时看向它。
“记录极少。只知它们并非本宇宙原生文明，似乎来自某种更高维度的夹缝或毗邻位面。它们极少主动干涉物质宇宙，却热衷于观察、记录、甚至……进行一些难以理解的‘测试’或‘实验’。星辰文明鼎盛时期，曾捕捉到过它们活动的蛛丝马迹，但始终无法真正接触或理解。它们的技术手段，涉及对时空本质的深刻操纵，远超我们当时的理解范畴。”残骸的声音带着一种机械的凝重，“如果真是它们……那么它们的出现，很可能与你有关，林琅阁下。‘钥匙’的出现，三相之力的融合，或许触动了某些……它们感兴趣的‘变量’。”
林琅的心沉了下去。一个比混沌污染更神秘、技术层次可能更高的“观测者”文明，因为自己而被吸引过来？这绝对不是好消息。这意味着，除了要面对混沌的威胁、修复自身的重任，还可能被一个无法理解、目的未知的高维存在“盯上”。
“它们……是敌是友？”雷豹问出了关键。
“无法判断。记录显示，它们的‘测试’有时会导致被观测目标毁灭，有时则毫无影响，甚至极少数情况下，会给目标带来意想不到的‘进化’或‘机遇’。动机完全无法揣测。”残骸回答，“建议：提高警惕，但不要主动挑衅或试图接触。在它们眼中，我们可能如同显微镜下的微生物。”
舱室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未知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而他们现在连自保都困难。
林琅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脆弱的三相核心，以及眉心那点仿佛与深处“遗蜕”存在微弱感应的金色光芒。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恢复力量，不仅是为了同伴，为了使命，也为了应对这接踵而至、越来越诡异的危机。
他需要能量，需要修复核心的方法。前哨的秩序环境有帮助，但远远不够。
他的意识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沉眠之间”的方向。那里，除了“遗蜕”，是否也隐藏着修复自身的契机？那个烙印，那些古圣语音节……
就在他沉思时，残骸再次发出提示：“林琅阁下，根据协议，在您状态允许的情况下，可以尝试进行一次浅层的‘秩序共鸣冥想’。前哨核心区域下方，有一个残存的‘静思回廊’，那里的秩序场相对更纯净集中，或许对您稳定心神、缓慢修复有辅助作用。当然，需要我全程陪同监控，以防意外。”
林琅看向苏晴和雷豹。
“去吧，林琅。抓紧时间恢复。这里有我们。”苏晴坚定地。雷豹也点零头。
林琅不再犹豫，在残骸的引导下，走向前哨更深处。苏晴和雷豹则留在休息区，一边休整，一边忧心忡忡地等待着韩立和沐婉的抵达，同时也警惕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威胁——无论是内部的“遗蜕”异动，还是外部那神秘的“幽影之眼”。
而在前哨之外，冰冷的虚空中，那隐晦的、带着“观测”意味的异常能量波动，在引发了那次空间弯折后，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是那无处不在的“凉意”般的背景噪音，依旧如影随形，仿佛无数只无形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座孤岛般的前哨，以及其中那枚刚刚点燃、却摇曳不定的“钥匙”。
更远处，侦查舰“星穹之翼”正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在韩立精湛却无奈的操控下，朝着那微弱的导航信标，一点点挪动。沐婉怀中的火种，光芒似乎比之前又暗淡了一丝，但它依旧执着地散发着温暖，仿佛在对抗着周遭那越来越浓的、源自未知的冰冷与不安。
十个时。看似短暂，却可能发生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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