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工的十七条修改意见，像十七道紧箍咒，套在沈恒和林爱国头上。“气体混合比误差范围±0.5%？咱们那流量计自己误差就±2%！”“每十分钟记录一次腔体真空度？那人就不用干别的了！”沈恒头大如斗，这Sop写得像是在给跨国企业的高精设备定规，而不是为“雷公柜”这种土炮。
“改！照着框架改，实在做不到的，标注原因，申请放宽。”林爱国拍板，“但核心步骤、安全红线必须清晰。咱们得学会在规矩里跳舞。”
两人熬了个通宵，把Sop改得既能通过严工审查（大部分），又勉强能在车间落地。这过程痛苦，却也逼着他们把原本模糊的“手副拆解成可量化的参数和步骤，无形中加深了对工艺的理解。
红光厂“透波窗口”的难题，让林爱国盯着那张电路板图纸和沈恒的各向异性数据，两没睡好。生硬的分区拼接肯定不行，界面反射会毁了所有努力。一中午，他去厂里广播站修喇叭（顺便躲清净），看见老师傅在调一台老电子管收音机。旋动调谐旋钮，指针滑过刻度盘，喇叭里的声音从嘈杂逐渐清晰，又逐渐模糊……
渐变！ 林爱国脑子里灵光乍现！为什么非要“开个窗”？能不能让屏蔽效果像这个调谐刻度一样，在需要“透波”的频率附近平滑地减弱，形成一个过渡带，而不是陡峭的悬崖？
他冲回仓库，找来沈恒：“沈博士，咱们不搞‘窗口’了，搞‘缓坡’！你看，能不能设计一种导电图案，它的密度、线宽，或者对应的各向异性程度，沿着某个方向连续变化？这样，电磁波经过时，不同频率成分感受到的‘阻力’不同，实现频率选择！”
沈恒立刻明白了这个思路的巧妙。这比生硬分区更符合电磁波传播规律，也更易实现。“渐变图案……这需要精密的图案设计，但理论上可行！我们可以尝试用丝网印刷，制作线宽或间距渐变的图案，再配合特定方向的等离子体处理来增强各向异性效果！”
方向明确，两人立刻投入设计。他们放弃了复杂的图形，回归最基本的平行线阵列，但线的宽度从一督另一端均匀变化。同时，沈恒设计了一套夹具，让薄膜能以特定角度通过等离子体区，使处理效果也具有方向性梯度。
就在他们埋头设计时，楚云飞接待了那位“神秘”客户介绍来的工程师，姓姜，四十岁上下，话不多，但眼神锐利。在签署了严格的保密协议后，姜工才透露，他们单位正在研发一种新型的、需要在复杂电磁环境下工作的“便携式设备”，对设备的轻量化、高屏蔽和选择性透波有极致要求。他看了红旗厂“功能图谱”中关于“各向异性”和“频率选择潜力”的描述，觉得“可能有一点契合度”。
“我们不需要现成产品，需要的是共同探索一种全新的、高度定制化的薄膜复合结构，可能涉及多层、多材料、微结构集成。”姜工语气平淡，但要求高得吓人，“经费不是问题，但时间很紧，而且对性能指标的容错率是零。”
这是典型的“预驯项目，风险极高，但一旦成功，回报和影响力也巨大。楚云飞没有立刻答应，只需要内部评估。
姜工留下一个保密联系方式和一个极其简略的“需求意向书”后离开。楚云飞看着那份充满未知数的意向书，心潮澎湃。这可能是红旗厂跳出低端竞争、触摸真正前沿的跳板，但也可能是个吞噬资源的无底洞。
赵师傅的土法净化线改造迫在眉睫。红光厂新订单的预付款还没影，但原料供应不能断。楚云飞咬牙，从账上仅有的流动资金里，划出一笔“救命钱”，支持赵师傅改造。
赵师傅带着周大锤和几个工人，在原有水池旁边，用废旧钢板、塑料槽、磁铁、水泵，加上从废品站淘来的振动筛，硬是搭起了一条三级的“重选-磁选-浮选”简易流水线。虽然噪音更大，水花更壮观，像个嘈杂的工地，但处理效率和纯净度肉眼可见地提升。
“赵哥，你这哪是搞净化，你这是搞水利工程啊！”周大锤看着哗哗的水流，开着玩笑。
“能出水，能出料，就是好工程！”赵师傅难得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些。
警方的调查进展缓慢。“侯经理”和那两个劫饶男子如泥牛入海。王明被暂时保护性控制，但提供不出更多有效线索。警方只能提醒红旗厂加强自身防范。楚云飞增加了夜间巡逻，在关键区域加装了简单的监控（用旧的摄像头改装）。
内鬼事件带来的直接危机暂时缓解，但阴影仍在。林爱国提醒大家，技术资料的保管要更加严格，尤其是新设计的渐变图案和姜工项目相关的任何信息。
半个月的期限转眼过去大半。沈恒和林爱国终于拿出邻一版“渐变频率选择薄膜”的样品。图案是用改造后的丝网印刷机实现的，线宽从0.1毫米渐变到0.5毫米，配合特定角度的等离子体处理。
测试结果令人鼓舞。在目标“透波”频段附近，屏蔽效能的确出现了一个平滑下降的“凹谷”，深度达到15db，而其他频段屏蔽效果保持良好。虽然离红光厂理想的“窗口”还有距离，但这证明“渐变”思路完全可行！
他们带着样品和测试数据，再次来到红光厂。张科长和项目经理看到那平滑的曲线，都露出了惊讶和满意的神色。
“好！这个思路对头！”张科长拍板，“就按这个方向继续优化！把‘凹谷’再挖深一点，过渡再平滑一点。第一批试制订单，我们可以先下！”
初步胜利！回厂的路上，林爱国和沈恒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优化意味着更精密的图案控制、更稳定的等离子体处理，每一分进步都需要付出十倍的努力。
而厂里，楚云飞正在对着姜工那份意向书和赵师傅的改造榨发愁。姜工的项目像一座云雾中的金山，诱惑巨大，但攀登之路充满未知；赵师傅的改造像个吞金兽，但能解决眼前的生存问题。
他找来林爱国商量。林爱国仔细看了姜工的意向书，沉思良久：“楚工，姜工的项目，是未来。赵师傅的改造，是现在。咱们不能饿着肚子想未来，但也不能只顾眼前丢了未来。”
“你的意思是？”
“分兵。”林爱国，“集中主要力量，保障红光厂订单和新渐变薄膜的优化，这是咱们的‘基本盘’和‘现金牛’。同时，抽调一个团队，就我和沈博士，再加上一两个机灵的年轻人，以‘极代价试探’的方式，接触姜工的项目。不承诺结果，只做最前期的原理可行性研究和方案探讨。如果发现完全不可行，及时止损；如果真有门，再考虑加大投入。”
楚云飞觉得这方案稳妥。“好！就这么办！姜工那边，你去沟通。需要什么支持，尽管。”
林爱国点点头。他知道，这又是一条充满风险的新路。但红旗厂想要真正发展，就不能只满足于在已知的赛道里追赶，必须敢于向未知的领域伸出触角。
夜深了，仓库里，新改造的净化线轰隆作响；实验室里，沈恒在调试更精密的图案曝光装置；办公室内，林爱国在灯下起草给姜工的第一份技术交流提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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