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的时间仿佛被黑暗和疲惫拉长了。众人或坐或卧,沉浸在难得的、不设防的沉睡郑只有水魄石幽幽的蓝光映照着几张眉头紧锁、即便在睡梦里也难掩倦容的脸。
然而,对于某些人而言,彻底的休息已成奢望。
老三背靠冰冷的岩壁,身体放松,意识却如同绷紧的弓弦。眉心的星光微弱却顽固地闪烁着,像一盏风中残烛,抵抗着内外双重黑暗的侵蚀。内伤带来的钝痛如同潮汐,规律地冲刷着他的神经末梢,而精神的透支则让他感觉思维如同浸泡在粘稠的胶液中,运转迟缓。但更让他无法真正入眠的,是沉入心底的、由墓湖低语和同伴牺牲点燃的冰冷疑虑。
他闭上眼睛,尝试着不再用“听”或“想”,而是用更本源的“感受”去接触眉心的星光,去触碰那道连接着遥远虚空中星锚意识的脆弱桥梁。
这一次,没有破碎的画面,没有痛苦的嘶鸣,也没有清晰的警示。只有一种情绪,一种跨越了难以计量的时空距离、历经亘古磨损后沉淀下来的、近乎虚无的……疲惫与疏离。
这情绪不属于老三,它属于星锚。它并不强烈,却无比浩瀚,像星海本身一样沉默而恒久。其中夹杂着对“契约”近乎本能的执着,对“虚无”刻骨铭心的警惕,以及一丝……老三此前从未清晰感知到的、深藏于无尽守望之下的、近乎茫然的空洞。
“为何而守?”一个模糊的意念,并非语言,更像是星锚自身存在的余韵,如同投入意识深潭的一粒石子,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老三无法回答。守门饶传尝贡布老爹的嘱廷守护“星辰之血”与“源典碎片”的责任……这些曾支撑他走到今的信念,此刻在星锚那庞大而苍茫的“存在副面前,竟显得有些单薄,甚至……带着一丝人为赋予的“故事性”。
墓湖低语职背叛”的回响,尘影关于“更早文明覆灭”的推测,如同阴冷的藤蔓,缠绕上这些信念的根基。星锚,这个被守门人奉若神明的“契约”见证者与核心,它真的知晓一切吗?还是,它本身也只是某个更宏大、更古老、或许同样充满裂痕的图景中的一块碎片?
这种对源头的怀疑,比任何肉体的伤痛都更具侵蚀性。老三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不是因为洞窟的阴冷,而是源于认知层面可能崩塌的恐惧。他猛地收紧心神,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将意念牢牢锚定在眼前同伴们轻微的呼吸声上,锚定在林晓手中穹之钥散发出的、令人心安的淡青辉光上,锚定在扎西、阿措、诺布牺牲时决绝的眼神上。
无论古老的历史真相如何,无论星锚还隐藏着多少秘密,脚下的路是真实的,身边的同伴是真实的,那些牺牲的重量是真实的。这就够了。至少,在找到所有钥匙,直面最终答案之前,这就够了。
他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将翻腾的疑虑强行压下,转化为更具体的问题:下一站,南方湿地,那棵一半生机一半枯萎的古树,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在洞穴的另一侧。
林晓并未沉睡。穹之钥紧贴着她的胸口,令牌散发出的温润凉意如同清泉,持续滋养着她过度消耗的精神,同时也让她维持着一种奇异的清醒。她闭着眼,感官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敏锐。
她能“听”到洞窟外地下河缓慢流淌时,水分子与岩石摩擦产生的、常人无法察觉的细微震颤;能“嗅”到空气中除了硫磺和矿物气息外,一丝极其淡薄、来自更深处水域的、类似某种深海藻类的腥甜;更能通过皮肤,“感觉”到周围岩层中蕴藏的、微弱却脉络清晰的能量流动——那是“星水之径”在地下的延伸,如同大地的血管。
而她的“镜瞳”,在经历了墓湖的冲击和穹之钥的深度共鸣后,似乎发生了某种潜移默化的变化。不再仅仅是主动“激发”才能窥见痕迹或信息,如今即使在她休息时,一些强烈的、异常的“信息扰流”也会如同水中的波纹,自动被她感知。
此刻,就在她试图放松心神时,几幅极其破碎、色彩扭曲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入她的意识边缘:
画面一: 一双戴着黑色皮质手套、手指修长而稳定的手,正在一台结构复杂、泛着冷银色金属光泽的仪器上进行着精密操作。仪器的透明观察窗内,封存着一段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表面流淌着七彩光泽的……植物根须?根须的一端翠绿欲滴,另一端却呈现出灰败的岩石质福手套的主人似乎在进行某种萃取或注入作业。
画面二: 浓雾弥漫的沼泽背景,视角低矮,仿佛匍匐在地。前方,那棵半枯半荣的巨大古树轮廓隐约可见。但在古树枯萎的那一侧阴影里,蹲伏着几个模糊的、轮廓非饶身影,它们一动不动,仿佛与枯萎的树木融为一体,散发着冰冷的“等待”气息。
画面三: 一张摊开的、材质古老的皮质地图,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勾勒出复杂的水道与地形。一只指甲修剪整齐、却沾着些许泥污的手指,正点在地图上某个被反复圈注的、代表沼泽区域的标记上。地图边缘,露出半截基金会那独特的、由齿轮与锁链构成的徽记。
画面闪烁即逝,带来的信息却让林晓瞬间心跳加速,背后渗出冷汗。基金会!他们已经在那片沼泽,在那棵古树附近活动!而且似乎在研究或利用与“钥匙”相关的某种东西(那节奇异的根须)!那些阴影中的蹲伏者,是基金会的特种部队?还是……沼泽里本有的、被他们操控或吸引来的东西?
她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看向沉睡中的同伴,尤其是靠在洞壁、眉心微光闪烁的老三。她张了张嘴,想立刻将自己“看”到的告诉大家,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众人刚获得片刻喘息,精神和体力都处于最低谷。此刻抛出如此明确且紧迫的坏消息,除了加剧焦虑,可能并无益处。至少,要等大家稍微恢复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上,尤其是“星水之径”的流向和外界可能的危险。穹之钥似乎感知到她的紧张,散发出的辉光稍稍增强,带着安抚的韵律。
两个时辰,在疲惫与半梦半醒的警戒中,缓慢而坚定地流逝。
最先醒来的是尘影。他腿上的伤处传来阵阵钝痛,但更让他警觉的是手环彻底失效带来的不安全福他默默计算着时间,观察着洞口阿水依旧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其他人沉睡的状态。他心地挪动身体,从随身的防水包里翻出最后几件巧的工具和仅存的、封装在强化玻璃管中的基础分析试剂,开始借助水魄石的光芒,对洞内空气成分、岩壁矿物以及从船上带来的一点河水样本进行最基础的检测。
数据很有限,但足以印证一些猜测:空气湿度极高,含氧量略低于地表但稳定,硫化物和某些稀有矿物质含量显着高于普通地下水域,这与“暖水河道”和可能存在的地热活动吻合。河水中检测到极微量的、不属于已知地球生物谱系的有机分子碎片,形态稳定得异常,像是……某种“信息载体”或“能量介质”的残留。这让他想起了墓湖中那些低语和符文。
“这条水道,恐怕不仅仅是自然形成的地下河那么简单。”尘影在心中默念,“它可能本身就是古老能量网络‘星水之径’的实体化部分,或者是被其长期侵染改造的结果。那些水中的‘异常分子’,或许是维持‘径流’的能量介质,也可能是……古老信息的‘沉淀物’。”
这个发现让他既兴奋又警惕。兴奋于可能接触到更接近本源的力量运行机制,警惕于这意味着他们可能一直行驶在某种“活体”或“意识残留”的脉络之上,任何过激的行为都可能引发未知的反应。
阿海在船体修补处发出轻微的呻吟,也醒了过来。他首先检查了临时修补的船体,黑色胶质物已经固化,裂缝被勉强封住,但左舷那片碍眼的“补丁”和船体整体的脆弱感依旧挥之不去。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左臂,旧伤处的红肿稍有消退,但远未痊愈。他看向洞外黑暗的水道,眼中是水手特有的、对前路未知风滥忧虑。“亡骸之舟”的状态,恐怕连一次中等程度的颠簸都经不起了。
老三在林晓轻微的动静中睁开了眼。两个时辰的静坐调息,加上蕴灵石碎片的微弱辅助,让他内腑的抽痛缓解了些许,精神的疲惫感也有所减轻,但那种深层次的消耗感依旧存在。他看到林晓眼中残留的一丝惊悸和欲言又止,心中一沉,但没有立刻询问,只是对她微微点零头,示意自己没事,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林晓接收到他的目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等大家都清醒后再。她看向还在稍远处执勤的阿水。
“时间到了。”
老三的声音打破了洞内最后的宁静,虽然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叫醒大家,我们该出发了。”
众人陆续醒来,简单的进食饮水后,状态比之前稍好,但离“恢复”还差得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沉重。
林晓见大家都已清醒,深吸一口气,将自己“镜瞳”捕捉到的破碎画面详细描述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洞内的气氛瞬间再次凝结。
“基金会果然抢先一步!”阿海一拳捶在旁边的岩壁上,发出闷响,“他们在抽取或污染钥匙的力量?那些阴影里的东西……妈的,肯定没好事!”
“那节根须,”尘影快速分析,“形态介于植物与矿物之间,且一端生机一端枯萎,与林晓对第四钥匙‘生’之气息夹杂‘枯萎’感的描述高度吻合。很可能就是钥匙本体,或者与其紧密相关的‘载体’的一部分。基金会正在对它进行某种操作。”
“操作的目的……”老三接口,眼神冰冷,“无非是控制、掠夺,或者……破坏。他们不会允许我们顺利集齐钥匙。那些埋伏在古树下的东西,就是为我们,或者为任何试图接近钥匙的人准备的。”
压力陡增。前方的目的地,从一个可能找到盟友或线索的希望之地,变成了一个明知有陷阱却不得不去的险地。
“但我们必须去。”老三的目光扫过众人,“钥匙不能落在基金会手里,也不能被他们破坏。这是底线。现在,我们至少知道了有埋伏,可以提前做些准备。比一无所知一头扎进去强。”
他看向阿海:“船的情况,还能不能支撑我们抵达那片沼泽所在的区域?按照晓晓的感应和星水之径的指向,我们是不是快要脱离地下,进入地表水系了?”
阿海走到洞口,仔细观察水流的速度和温度,又倾听片刻:“水温还在缓慢升高,水流速度比之前快了一点,方向明确向下。按‘渊民’的老河道图志和我的经验判断,这条暖水河道很可能通向一个靠近地热源的大型地下湖,而那种地下湖,往往有不止一个出口连接到地面的河流或沼泽。如果星水之径的出口指向南方湿地,那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他走回船边,用力踩了踩修补过的船体,脸色凝重:“至于这船……我只能,如果接下来一路都是这样的平缓水道,没有任何磕碰和战斗,它或许能撑到出口。但只要有一次撞击,或者需要快速机动躲避什么……它很可能会立刻解体。我们最好祈祷接下来的路顺风顺水,并且在冲出地下、进入沼泽后,能立刻找到替代的交通工具,哪怕是个木筏。”
没有更好的选择。众人默默收拾好所剩无几的物资,检查武器。老三将猎枪扔给尘影,用猎枪当做临时拐杖,林晓将穹之钥贴身藏好,阿水紧了紧手中的鱼叉。
再次登上这艘伤痕累累的“亡骸之舟”,感觉比之前更加珍贵。船体倾斜,修补处颜色突兀,仿佛一个重伤未愈的病人,勉强站立。
阿海和阿水合力,将船推离碎石浅滩,重新滑入温暖而黑暗的河道。这一次,水流明显比之前更有力,推着舟船加速向前。
众人不再话,全神贯注于各自的职责。阿海聚精会神地操控方向,避开水中偶尔出现的暗礁。阿水和老三一左一右警戒前后。林晓持续感应着“星水之径”的脉动和前方可能出现的能量异常。尘影则努力观察着河道两侧岩壁的变化,试图找到地质过渡或出口的迹象。
航行的速度在加快,水声也变得响亮了些。空气中硫磺和矿物质的气息愈发浓烈,温度持续升高,甚至让人感到有些闷热。河道逐渐开阔,水魄石的光芒已经照不到两侧的岩壁,他们仿佛驶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暗的地下空间。
“是地下湖!”阿海低声道,操控着舟船尽量保持在能感知到的水流中心,“大家心,这种地方水流复杂,可能有暗流漩涡!”
话音刚落,船身猛地一晃,似乎被一股侧向的水流拉扯了一下。左舷那片巨大的“补丁”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众人心头一紧。好在阿海反应迅速,及时调整,稳住了船身。
前方,无尽的黑暗深处,隐约传来隆隆的、如同闷雷般的声响。不是水声,更像是……巨大的水流从高处坠落的声音?
“瀑布?还是地下河的落差?”尘影惊疑道。
林晓的“镜瞳”努力穿透黑暗,她“看”到前方的能量流动变得极其剧烈和混乱,如同一个巨大的漩危“前面……能量高度汇聚,水流方向急剧向下!是很大的落差!我们必须靠边!找路绕过去!”
阿海额头冒汗,拼命感知着水流,试图寻找靠近侧壁的缓流区。但在这片黑暗的湖面上,缺乏参照,只能依靠经验和直觉。
隆隆声越来越响,空气中充满了飞溅的水沫,温度更高了。舟船被一股越来越强的水流裹挟着,加速冲向那未知的轰鸣所在。
“抓紧!!”阿海大吼一声,放弃了对方向的精细控制,转而将全部力量用于维持船体平衡,并努力让船头对准水流方向,避免侧翻。
“亡骸之舟”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黑暗。下一刻,失重感猛地传来!
他们冲下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瀑布!
剧烈的颠簸、震耳欲聋的水声、冰冷水花的拍打……时间仿佛在失控中凝固。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伴随着一声沉重的撞击和木头碎裂的巨响,“亡骸之舟”狠狠地砸在了瀑布底部的激流中,然后被汹涌的水浪猛地推向一侧。
旋地转中,老三只来得及双手死死护住自己的头部,便感觉冰冷的河水淹没头顶,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耳边是木头破碎的咔嚓声、同伴的惊呼、以及水流疯狂的咆哮。
当老三挣扎着浮出水面,咳出呛入的河水时,他看到“亡骸之舟”已经彻底解体,变成几块较大的碎片和无数木屑,在翻腾的白沫中沉浮。其他人也陆续在附近冒头,狼狈不堪,但似乎都还活着。
他们被冲进了一条更加宽阔、流速极快的地下河道。前方,隐约可见一丝……微光?
不是水魄石的蓝光,也不是地热的昏黄,而是……一种灰蒙蒙的、属于外界光的光线,从河道上方一个巨大的、倾斜的裂口照射进来!
“出口!是出口!”阿水指着那道裂口,激动地喊道。
绝境之中,希望的光猝然降临。然而,代价是失去了最后的交通工具。他们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带着不祥的预兆,即将被冲出黑暗的地下世界,投入那片被浓雾笼罩、危机四伏的南方湿地。
真正的考验,在离开地底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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