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想找个合适的贬义词,但看到考绿君平静得有些瘆饶目光扫过来,一时卡壳,憋红了脸,最后只能急促地强调:
“那不科学!万一影响到伤处怎么办?加重病情谁负责?这种责任,您负不起的!”
“责任?”考绿君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被激怒的意味。他甚至抬手,轻轻拂过点滴管上附着的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气泡,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宝物:
“姑娘,你觉着一个人,瘫在床上动弹不得,眼瞅着意志一点点垮掉,比刚送来时更没了人样,就不算加重病情?眼睁睁看着,啥都不做,就是最大的科学?”
考绿君不再看护士那张气得涨红的脸,目光重新落回王如嵩脸上。“王工,我的意思。”
考绿君他声音低缓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岩石滚落般沉甸甸地压进这充满刺鼻药水味的寂静之中:
“不是否定西医。它们各有边界,如同两条通往同一山顶却并不交汇的路。眼下西医的修复之路暂时迷雾重重,我们不妨试试另一条路径?”
考绿君掸璃工作服,“咱工人修机器有两套办法——
修不好的零件直接换,修得好的零件能传三代!
西医就像换零件,咱中医是给修得好的零件上油、打磨、淬火……
你不科学?
我师父用针灸治好了老厂长腰突,那老爷子现在还能抡着铁锤打铁!”
……
治疗室里的空气仿佛彻底冻结了。窗外是冬日上海近郊特有的灰蒙空,钢厂排放的废气带着金属粒子沉淀在空气里,将远处高炉巨大的轮廓模糊成一片铁锈色的剪影。偶尔有救护车短促、凄厉的鸣笛声从极远处穿过厂区沉闷的空气传过来,像被风撕碎的布片,断断续续,更添几分凄凉。
病床上,王如嵩像是被耗尽了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重新坠入之前那种沉默的、近乎绝望的麻木里,无奈地:“好,要不,您试一试。”
护士咬着下唇,眼神在考绿君和床头的监护仪器之间慌乱地瞟来瞟去,写记录的笔悬在半空,几滴墨水落在纸上,晕染开来,她也浑然不觉。
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被“咔嚓”一声轻响打破。
考绿君伸手,握住点滴的流速控制器——那是一个的白色塑料滑轮。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稍一用力,滚轮被拧到了关闭的位置。
嘀嗒——嘀嗒——那象征着现代医学持续输入的药液滴答声,戛然而止。
护士浑身剧震,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考主任!您干什么?!” 她的尖叫带着哭腔,本能地就要扑上来阻止。
“嘘——”考绿君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那只是一个极简单、极其普通的动作,却像带着某种无形的定身法诀。
护士脚步钉在原地,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寒气冻住了脊椎骨,连呼吸都屏住了,脸色由白转青,惊恐地看着考绿君那双沉静得令人心慌的眼睛。
考绿君看也不看她,目光专注地落在王如嵩身上。
他解开自己洗得发白、但浆洗得十分硬挺的蓝涤卡工作服袖口上的扣子,动作稳定而利落,仿佛不是在做一件离经叛道的事,而是在工地上拆解一个构造清晰的零件。
他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同样结实、同样布满了细密旧伤疤和陈年老茧的臂。
随后,他俯下身,双手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掀开了覆盖在王如嵩下半身、那条如同裹尸布般死气沉沉的白薄毯。
王如嵩穿着医院标准宽松的蓝白条纹病号裤。腰部的衣物被卷起来一些,露出一截皮肤,那是腰椎受伤区域偏下一点的地方。
灯光下,皮肤苍白,隐约能看到几处不规则的新鲜挫伤瘀痕,像是被巨大力量撞击后留下的印记。
那里没有明显的红肿或破溃,但就是这一片区域,隔绝了大脑与双腿的所有联系。旁边一个贴电极片的胶布因为躺久了,边缘微微翘起。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夹杂着一丝淡淡的、令人不安的陈旧血腥气。
考绿君那双灵巧粗粝的手掌,在冰冷的空气里活动了一下指关节,发出几声细微的“咔嗒”脆响,如同老竹节轻轻相撞。
考绿君双手掌心用力互相摩擦起来,起先缓慢,后来越发快速,指尖划过掌心,发出干燥的“沙沙”声,如同用砂纸打磨粗糙的木板。
不多时,那双布满厚茧的手掌竟然肉眼可见地弥漫开一层薄薄的、蒸腾的热意,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高速摩擦而微微扭曲变形。
他将这双热气腾腾的手掌悬空停在离王如嵩腰后伤处上方寸许的距离。
他微微闭上眼睛,没有直接触碰王如嵩的身体,更像是在隔着空气感知、测量着那片充满痛苦僵滞的物理空间的温度和那无形的“阻隔副。
“王工,气往下走,”考绿君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像古井深处传来的回音,“放松,别绷着。”
王如嵩的身体如同受惊般猛地一颤。
他能感觉到那双滚烫手掌尚未落下,然而那惊饶热辐射,已像初春解冻时节凿开冰面的第一根钢钎所传递的、灼热而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冰凉的病号服布料,沉沉地压在他原本只剩钻心剧痛和麻木的腰脊之上。
仿佛有一股被冰封了千万年的滚烫岩浆在身下的地壳深处复苏、翻腾、拱动,试图从冰层最薄弱处喷薄而出。
他绷紧着身体,对抗着这陌生而霸道的外来热力,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艰难。
考绿君没有催促,任由那滚烫的热气持续渗透,如同无形的预热。
王如嵩紧绷的呼吸在几个艰难的起伏后,终于因为抵不过那沉重的、源源不断的热力煎熬,一点一点地松懈下来,像拉得过久而骤然松弛的弓弦,每一次吐纳都带着一丝濒临崩溃的无奈喘息。
就在王如嵩身体刚刚卸去一丝抵抗之力的一霎!
考绿君那双蓄势待发、滚烫如同炉中铁块的手掌骤然落下!
没有试探,没有缓冲,精准如弩箭离弦!
右手拇和食指指关节如同锻打的楔子,带着千钧压顶之势,瞬间钉入王如嵩腰脊两侧,最粗壮的竖脊肌之下最深处那个名为“气海俞”的位置!那不是轻柔的接触,那是铁锤重重砸下的撞击!
几乎同时,他微曲的左手拇指食指指节,如同第二枚更加刁钻狠辣的钢钉,带着螺旋的穿透力道,毫厘不差地撞上王如嵩腰眼下方那个更狭深邃、名为“关元俞”的穴坑深处!
“唔——!!!”
王如嵩的身体在病床上发生了剧烈的、几乎可以称为“弹跳”的扭曲变形!
那声沉闷、撕裂般的惨叫被他死死咬在被口水打湿的枕头上,压抑成一连串剧烈颤抖的、野兽般短促的倒抽气和咯咯咯的牙齿碰撞声。
剧痛!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剧痛!尖锐到灵魂都要被刺穿撕碎的感觉像高压电流瞬间贯通了他整条脊柱、四肢百骸!眼前白惨惨的灯光猛地爆开成一片炫目而诡异的五彩星花乱溅!
他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痉挛、跳动、翻滚!整个人像一条被丢进滚油里,还在疯狂挣扎甩尾的大鱼!
病床的铁架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撞击得发出连续的、让人牙酸的“哐当哐当”巨响!枕头被甩到地上,薄毯被蹬扯滑落了一半!
护士在第一个“哐当”声响起时就尖叫着捂住了嘴,踉跄着后退,死死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死灰般骇人,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任何职业反应。
连走廊里似乎都因为这骤然而来的巨大动静而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考绿君的手指却如同焊死在了王如嵩的腰眼深处!任凭那具身体在他手下如何扭曲、如何痉挛挣扎,他的拇指和食指关节稳如山岳。
非但没有丝毫松动和退缩,反而随着王如嵩剧烈的挣扎和肌肉本能狂乱的束紧反抗,他指下的力量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稳而狠的节奏,一丝、一丝地又往更深更紧的筋肉缝里嵌了进去!
如同两根滚烫的穿甲凿,执拗地要凿穿那淤积堵塞了千百年的坚硬岩层!
这精准而酷烈的穿透性刺激,似乎精准地触发了某个早已死去、沉睡在混沌中的深层反应节点。
王如嵩扭曲的身体猛地僵直了一瞬!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强烈污浊气息的“感觉”猛地从腰后伤处炸开,如同引爆了一枚沉闷深埋的矿井炸弹,顺着被强力贯穿的通道,疯狂地、喷薄着、翻滚着冲向他那双麻木僵硬如枯木的下肢!
那不是痛,也不是麻,更像是一种沉埋了太久、突然得以喷涌的、滚烫而污秽的恶流!
“呃啊……” 一声极度诡异、完全失却了正常人声调、倒像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浑浊呻吟,从他咬紧的牙关缝隙里渗出来,比之前的惨叫更令人毛骨悚然。
王如嵩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那毫无知觉的脚底板仿佛被无数根滚烫的钢针猛地由里向外同时刺穿了皮肉!又仿佛有一股冰寒刺骨的浊气在里面炸开!这奇异而恐怖的生理剧变让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王如嵩整个后背,额发紧贴在抽搐的脸颊上。原本麻木僵死的脚趾,此刻竟然在病号裤的包裹下,清晰可辨地一阵不受控制地疯狂蜷缩、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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