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电！加到三百焦！”主抢救医生的吼声中夹杂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血腥味，眼睛里已爆出血丝。汗水顺着他剃得光洁的下颌急速滑落。
护工汗湿的双手在除颤仪旋钮上疯狂扭转。除颤板再次重重轰击！
“砰！”
“砰！”
一次！两次！每一次沉重的按压和电击都让王如嵩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提线木偶般弹起落下。
监护仪屏幕上的绿线疯狂扭曲、狂跳，时而上蹿下跳如失控的悬崖过山车，时而又短暂地拉出诡异的平滑线段……
终于！在某次沉重的打击、皮肉烧灼声和电极板离开的瞬间之后——
那要命的“嘀嘀”连续报警声骤然中断！
屏幕上那条死寂僵硬的红线猛地一抖，极其艰难地向上跃起一个的锯齿坡峰！紧接着，极其微弱、极其缓慢，但那波形终于开始了艰难而规则的起伏！不再是笔直的死亡线，重新变成了规律的折线峰谷！
绿色指示灯急促但稳定地闪烁起来。
“窦性心律恢复！窦性心律！”一个护士几乎破了音的呼喊骤然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颤抖，瞬间打破了急救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血氧呢？血氧回升没有？”医生喘着粗气追问，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他顾不上擦拭额头滴入眼睛的汗水，死死盯住另一台仪器的屏幕。
“87…89…92了！还在升！”紧盯着血氧饱和度仪的护士几乎是哭喊出来。
考绿君一直紧绷到快要断裂的肩颈线条，终于在这一连串的变动和这声宣告下，极其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滚烫到灼痛肺腑的气息，胸腔深处那一直憋闷着的沉重压迫感稍有缓解。
但那股带着浓重铁锈血腥和消毒药水混合的气味依旧顽固地盘踞在鼻腔深处。
他的目光无法从王如嵩苍白的面颊上挪开，那个网格状的压痕在刺眼灯光下依然清晰突兀，如同一枚强行烙印的符咒。
急救室沉重的铁门再次被打开。邓副院长和耿科长的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他们的脚步放得很轻，似乎生怕惊扰了刚刚稳定下来的脆弱气息。
邓副院长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极其勉强的、类似安抚的表情，目光在王如嵩脸上短暂停留后迅速移开，落在了考绿君身上。
“考主任……”邓副院长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目光闪烁，努力维系着体面，
“这个……王工情况既然稳住了，那……”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看后续治疗保障？宝钢这边……资源紧张，我们bY医院还是要负起收治责任的。”
耿科长站在他侧后方半步，双手习惯性地交叠在身前，拿着一个合拢的黑色文件迹他那张瘦削刻板的脸在无影灯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视线如同锋利的探针，快速地扫过王如嵩身上的监护导线、点滴架、缠满绷带的头颈部，最后又精准地落回考绿君脸上，像是要扫描计算出某种责任量化数据。
靳琳仿佛被这声音惊醒，她挣脱开护士的扶持，脚步踉跄地冲到床边，双手紧紧抓住了冰冷的金属床沿。她眼神涣散地盯着丈夫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颤抖着反复：
“我们转院……马上转院……回bY医院……”仿佛只有回到那个属于自己掌控的领地，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
考绿君的眉骨因为隐忍而更加突出，眼角的细纹深刻得如同用刀刻过。
他看着邓副院长那张急于擦掉污迹的脸，又瞥了一眼幽灵般矗立旁侧的耿科长，最后落在靳琳惊魂未定、带着强迫意味的泪眼上。
胸腔深处再次翻腾起混杂着焦虑、怒意与极度冰冷的情绪风暴。
“靳院长。”考绿君向前一步，声音是经过低温冷却后的稳定钢线，极具穿透力地切断了靳琳混乱的抽噎，
“情绪收住！你是技术副院长！你看看这个！”他左手猛地抬起，食指笔直地指向王如嵩脸颊下方那片网格状的凹陷区域。
所有饶视线如同被磁铁牵引，瞬间聚焦在那个的、规则得诡异的地方。
“看清楚了！再看颈动脉区域，”考绿君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冷冰冰地指示，“按压痕迹。”
护士迟疑了一下，在考绿君几乎凝固如实质的目光压力下，心翼翼地解开了王如嵩颈部覆盖的部分白布。两道细细的、已经开始发青发紫的弧形压痕暴露出来——像是被坚硬而锋利的狭长金属薄片棱角边缘死死挤压勒压过留下的青紫血淤。
“这里，”考绿君的声音在死寂的急救室里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冻结的湖面，
“前额撞击伤，右脸网格形压伤——深达皮下组织层，伴重度软组织挫伤及污染；颈部多处不规则条状、棱角撞击压伤伴血肿……深度昏迷，合并短暂心律紊乱休克。”
他冷峻的目光转向邓副院长：“邓副院长，您经验丰富。从外伤表象判断，王工头部、颈部遭受的撞击力源，是否为规则硬质、具棱角尖锐结构物？”
邓副院长脸上那抹刻意挤出的假笑瞬间凝固，如同被冻在冰面上。
他在考绿君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对视。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视线飞快地扫过王如嵩脸上的印痕和颈部的淤伤，额头在惨白灯光下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嘴唇嚅动了一下，最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是……具棱角。”
“很好。进一步推断，伤时体位应为倒地时前额和右脸、颈部与硬物发生高速、强烈挤压碰撞。”
考绿君的语速加快，条理却如手术刀般清晰，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楔入逻辑节点，
“这种情况下，您认为在伤员已出现颅脑损伤症状及重要生命体征极端不稳的情况下，”
他顿了一下，字字重逾千钧，“随意震动搬阅风险等级，是否属于危及生命的一级禁忌？”
“这……”邓副院长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急救室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和空调出风口的微弱气流声。
所有饶呼吸都屏住了。
耿科长的抱在文件夹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指关节在塑料封皮上压出浅浅的白色印痕。
急救室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冻油。
刺眼的白光打在邓副院长那张瞬间灰败的脸上。他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嘴唇张开又合拢，最终挤不出一个能对抗这种专业拷问的完整音节。
耿科长下意识地站得更直，抱在胸前的黑色文件夹边缘已经被他捏得微微变形。
考绿君没有给他们喘息的空间。“二级以上闭合性颅脑损伤，移动体位导致颅内压急剧变化是脑疝致死的关键诱因！这是教科书里的常识！”
他目光锐利如电射在邓副院长冷汗涔涔的脸上，“难道我们bY医院的技术副院长，连同保卫科，要在众目睽睽下，强行实施这种明确违反急诊规范的转运吗？由你们签字确认强制执行吗？”他猛地转向耿科长，“耿科长！”
耿科长瘦削的面颊肌肉猛地一抽，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郑那封存着程序和责任的文件夹仿佛瞬间变成了滚烫的烙铁。
就在这时，抢救医生疲惫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插了进来：
“病人目前生命体征只是初步稳定！神经反射极其微弱，颅内压情况不明！根本不允许离床！谁签转运风险责任同意书也不行！这是医疗原则！”
医生的话语如同一道冰冷的铁闸轰然落下。
靳琳像被彻底抽掉了支撑的绳索，无声地瘫软下去，靠在冰凉的金属床沿上，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耸动起来。
考绿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急救室里带着血腥和药味的冰凉空气涌入肺叶。
他转向邓副院长，声音低沉却带着压碎的决心：“邓副，现实摆在这里。王工必须在宝钢医院神经外科重症监护室进行第一阶段抢救和颅内情况评估！这个阶段，人动不了！”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耿科长手中的文件夹，
“……至于制度执行和后续处理，责任在我签下的那份备案单上。你们可以回去走你们的程序。”
他再次看向瘫软的靳琳，语气稍稍放缓，但依旧稳定而清晰：
“靳院长，你得留下。安抚你情绪最好的办法，是立刻参与医生会诊，掌握王工每一刻的伤情变化和救治方案。这才是你副院长的职责！”
靳琳埋在臂弯里的脸终于动了动，微微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泡得通红的眼睛里，惊惶被一种更强烈的茫然和刺痛代替。
丈夫生死未卜，自己半生的专业技术理性竟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又被考绿君这近乎剥皮去骨的冷酷点醒。她喉头滚动，最终极其艰难地点零头，眼泪无声地再次滑落。
邓副院长和耿科长僵硬地站在那里。最终，邓副院长极其干涩地咳嗽了一下，算是默认了这个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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