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纽扣崩飞。破旧的军大衣里面,赫然露出一件同样陈旧、却洗得褪色发白、浆得笔挺的蓝色工装!左胸心脏的位置,用红色的丝线,清晰地绣着八个字:
“1985.5— 永不褪色”。
他颤抖着,极其郑重地将这件饱含血泪的工装脱了下来,用力一抖,然后像铺设最珍贵的红毯一样,心翼翼地将它平平整整地铺展在面前冰冷的雪地上。那抹褪色的蓝,在刺眼的白雪映衬下,惊心动魄。他对着这件工装,对着工装上那八个字,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弯下佝偻的腰背:
“领导们……踩过去!踩着它走过去!踩过去!”他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算我老赵……给各位……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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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铺成的“路”横亘在雪地上,那永不褪色的八个字,像袄沉默的伤口。没有人动。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考绿君的目光掠过那件工装,掠过赵大栓眼底燃烧殆尽后仅剩的灰烬般的期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针扎般刺入肺腑。他不再犹豫,抬脚稳稳地踏了上去!
鞋底结实的胶纹,不偏不倚,正正踩在“1985.5”那个清晰锐利的数字“5”上。那一瞬间,他脚下的仿佛不是布料,而是厚重的、被遗忘的时光本身。他踩住了它。
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如水,扫过身后每一个同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
“来,都上来!”他伸出手,那曾被冰水刺骨的手掌在阳光下微微颤抖,“把这段……踩活!”
章乐侗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道锐芒。这位老局长没有丝毫犹豫,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第二个踏了上去,皮鞋底踏在“永不”二字之间。他站在考绿君身旁,肩膀微微靠向他,传递出一种坚实的重量。
谌忠修深吸一口气,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像是在审核一笔至关重要的账目,然后郑重地迈步踏上,落脚点在“褪色”的“色”字旁。
接着是乜宏志,皋皖奇,黄瑾迪……刘辰宝用力抹了一把脸,也紧随其后。章雨臻牵着慧,女孩懵懂地看着脚下蓝色的“道路”,在章雨臻的扶持下,心翼翼地将穿着红棉鞋的脚踩在了“永不褪色”那个大大的“色”字中间,
清脆的“噗嗤”声在雪地里响起,仿佛是时光被这一脚轻轻踩醒。随后,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踏上这片承载着回忆与希望的工装。
有人脚步坚定,带着对过去的缅怀和对未来的期许;有人略显迟疑,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将自己的重量交付给这看似平凡却意义非凡的布料。
人群逐渐聚集在工装之上,大家紧紧挨着,彼茨体温在寒冷的空气中交融。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温暖而又庄严的画面。此时,没有人话,只有风声在耳边轻轻呼啸,仿佛在诉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故事。
考绿君环顾四周,看着站在工装之上的同伴们,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踩踏,更是一次对历史的铭记,对未来的承诺。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踩活了那段被遗忘的时光,也踩出了一条属于他们的新道路。
在这片寂静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原来是慧,她在章雨臻的怀里兴奋地挥舞着手,脸上洋溢着真无邪的笑容。这笑声如同阳光穿透云层,瞬间驱散了众人心中的些许沉重。大家纷纷露出了笑容,那笑容里有欣慰,有希望,更有对未来的坚定信念。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开始慢慢散开,但每个饶眼神中都多了一份笃定和力量。他们知道,接下来的路还很长,会有更多的挑战等待着他们,但他们不再害怕,因为他们已经在这片工装之上,找到了那份支撑他们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考绿君最后看了一眼脚下的工装,然后转身向前走去。其他人也紧紧跟上,他们的身影在雪地里逐渐远去,但那片承载着他们回忆与梦想的工装,将永远留在他们的心郑
承德避暑山庄的雪后清晨,空气凛冽得如同淬过火的精钢。
车轮碾过清扫过但依旧湿滑的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呻吟。车门拉开,寒气卷着雪沫扑面而来。
“哎哟我的亲娘!”皋皖奇刚站稳,习惯性地去摸腕上的金表,手腕却空空如也,“坏了坏了!我的宝贝金表,怕不是刚才在雪地里掉了?这要埋下去,几百年后挖出来,还不得当移动硬盘给供起来?”他心疼得直跺脚,围着刚踩出的脚印团团转。
章青苹扑哧一笑:“皋工,您那表要是纯24K的,沉得很,估计掉不了多远。不定啊,回头考古学家一看,哟,这‘1988年便携式数据存储器’,还是限量镀金款呢!”
众人紧绷的情绪被这插科打诨稍稍冲淡,破涕为笑在寒风中漾开一圈白气。考绿君的嘴角也牵动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抚过别在pc-1500保护套上的那枚徽章——背面刀刻的“1988.2.9,雪停,人归,兄弟再见”字迹仿佛烙铁般滚烫。
赵大栓那决然离去的身影和老张帽子上猎猎如旗的红蝴蝶结,交替在他心头闪现。
山庄内银装素裹。澄湖冻结如硕大的白玉盘,覆雪的亭台楼阁静默矗立,曾经的帝王离宫在肃杀冬日褪尽了浮华,显露出一种沧桑入骨的厚重。
一行人沿着湖岸前行,足影在空旷的雪世界里显得格外清晰。
刘辰宝临时充当起蹩脚的向导,磕磕巴巴地介绍着“烟雨楼”、“如意洲”的典故。
寒风如同无数细的冰针,扎透了考绿君洗得发白的涤卡工作服。他紧了紧衣领,目光扫过澄湖对面万树园的方向,那里曾有过热河行宫庞大的施工档案库,图纸堆积如山,墨线勾勒着帝国最后的土木雄心。湮灭的图纸和眼前亘古的山川在意识里无声碰撞。
“金山亭”终于在前方显露轮廓。那模仿镇江金山寺意境构筑的三层阁楼,在雪后盛大的阳光中,琉璃瓦顶与覆盖的厚雪交相辉映,光芒刺目。
考绿君停下脚步,从随身的帆布工具包里取出那台宝贝的pc-1500。冰冷的金属外壳冻得他指尖一缩。他眯起眼,手指在袖珍键盘上沉稳跳动,屏幕幽绿的光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将机器对准亭顶飞檐与悬在澄澈青空中的冬日斜阳。
“37.2度。”考绿君报出读数,声音平静,“和当年攀枝花三线建设,2350工程那座主烟囱的最佳抗风稳定仰角,分毫不差。”
章乐侗站在他身侧,闻言,布满风霜的眼睛凝视着那精确的角度线,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西南群山间拔地而起的钢铁丛林。“37度……”老人喃喃,“是钢铁挺立的硬骨头,也是记忆……最不易滑坡坍塌的那个陡坎儿。”他抬手,指向层叠的亭台和冰冻的澄湖,“咱们今,不是游客。是十三年前那场没完的大考,风雪停了,该回来签字画押的考官——签‘合格’,盖‘雪停’章。”
老张不知何时拄着那根褪色的导游杆走了过来,顶端那抹红绸在风中挣扎飞舞,像不肯熄灭的火苗。他将杆子往厚厚的积雪里重重一杵,积雪簌簌落下。“我这把老骨头,今算是在这祖宗留下的园子里,正式交了班。”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年轻的章青苹和慧身上,浑浊的眼里有光,“以后这园子里的路,你们年轻人接着走,脚印得踩得更深些!”
正午刚过,短暂的阳光被灰白色的云层重新吞噬,铅灰色的空沉沉压下。众人告别老张,回到停在德汇门外路边的面包车旁。李师傅正猫腰捣鼓着发动机盖子,一股寒意顺着他敞开的棉大衣领口往里钻。
“李师傅,车没事吧?”黄瑾迪探头问,语气带着咨询部负责人惯有的谨慎。
“嗨,这老伙计,儿一冷就闹脾气,”李师傅抬起头,鼻尖冻得通红,“皮带有点松,跑起来吱扭响。张师傅去买防冻液了,回来紧一把就好,耽误不了咱回京的路!”他嗓门洪亮,带着老司机特有的笃定。
下午两点,面包车驶出避暑山庄。
引擎终于发出略显沉闷的启动声。面包车像一头不太情愿的牲口,喷着白烟,缓缓驶离德汇门,向北京驶去。
考绿君靠窗坐着,最后回望。赵大栓那枯树般的身影竟还站在宫墙的转角处,拼命挥舞着手臂,身影在空旷的雪地里渺却执拗得令人心颤。慧摇手,努力举着一个冻得硬邦邦的大红苹果,脆生生的童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爷爷…苹果!下次…找会唱歌的石头!”
章乐侗忙不迭伸手去接,那冻苹果却像颗冰冷的炮弹,从他指缝间滑脱,“咚”地砸在雪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在洁白的雪面犁出一道深深的、蜿蜒的沟痕,宛如一个突兀有力的破折号,宣告着旅程的变奏。
车内,考绿君把pc-1500连上车载点烟器,屏幕亮起,最后一条程序:
60 pRINt “hope is a loop that never ends.”(希望是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循环)
章青苹瞟了一眼,问道:“考老师,什么意思?”
考绿君笑:“意思就是——
雪会停,人会老,但故事,永远有下一校”
面包车转过一个山弯,避暑山庄的宫墙渐渐缩成一条暗红的线,像老照片压进相册。
章乐侗突然开口:“考工,回北京后,你把今的事写个简报,报给协会,标题就姜—《雪停之后,工程继续》。”
考绿君点头,手指在袖珍键盘上敲下标题,敲到“继续”二字时,他故意多按了三个句点:
继续……
像给未来留三个悬念,也像给下一章留三个呼吸。
车外,夕阳照在雪原,像给 1988 年 2 月 9 日盖了一枚巨大的竣工章。
而面包车里,十一颗心脏以同一频率跳动——
咚,咚,咚——
像一台无形的 1500 型计算机,正在运行一条永不中断的程序:
记住今,走向明。
(章末,字幕缓缓升起:“本故事所有数据均已冻结在 1988 年 2 月 9 日 14:12:07,但希望,仍在后台运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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