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乐侗捡起白条,指尖捏得发白:“仰雨臻,你他娘的还有脸跑?贺班长他们埋在废墟里,你倒想着揣钱溜?”仰雨臻爬起来要跑,却被章青苹抓住衣领,按在雪地上:“考工拼了命查的真相,你想带着钱进棺材?”
仰雨臻的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流:“我错了……我不该收他们的烟……不该签那个白条……”章乐侗掏出手铐(从纪检组借的),“咔嚓”一声铐住他的手腕:“晚了。”
这时,医院的电话打过来,是护士:“章先生,考绿君同志醒了,想见你。”章乐侗的手顿了顿,对章青苹:“把这俩货交给纪检组,我去医院。”
医院的走廊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章乐侗推开抢救室的门,看见考绿君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个搪瓷缸——正是工地里那个沾着泥土的。他的脸还是白,但眼睛里有零光:“章会长,查到了?”
章乐侗坐在床边,把白条和档案放在他手里:“查到了,赤峰新心螺栓是废钢,李德全、仰雨臻都招了,周明远也交代了背后的人——是局里的王副局长,他侄子开的赤峰新兴。”
考绿君的手指摸着白条上的字迹,嘴角露出一丝笑:“好……好……”他咳嗽了几声,从枕头底下摸出个旧笔记本,递给章乐侗:“这是我查出的这些年记的供应商猫腻,里面有王副局长的收礼记录……你交给纪检组。”
章乐侗接过笔记本,封皮上写着“老工饶良心”,字迹歪歪扭扭,却像烧红的螺栓一样烫。他握住考绿君的手:“考工,你好好养着,等真相大白了,我们给你摆庆功酒。”
考绿君摇了摇头,指了指窗外的雪:“庆功酒不用了……等春来了,就在在工地种棵树吧……就种在坍塌的地方……让它看着他们把楼建起来……”
章乐侗的喉咙发紧,点零头。这时,护士进来换输液瓶,考绿君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平缓。章乐侗站起来,轻轻带上房门,走到走廊里,掏出手机给纪检组打电话:“喂,王副局长的问题,有新证据……”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风零。章乐侗望着远处的工地,探照灯的光扫过废墟,那里有几个工人正在清理,他们的身影在雪幕里显得格外坚定。他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想起考绿君的“背后之人”,知道这场斗争还没结束,但他不怕——因为有考工和这样的一群老工人,用命守着真相,像螺栓一样,钉在地基里,永远不会松。
凌晨三点,纪检组的车开进工地,带走了王副局长。仰雨臻蹲在警车里,看着窗外的雪,想起章乐侗、考绿君、和咨询组的眼神,突然打了个寒颤。
章青苹抱着pc-1500,站在工地门口,望着医院的方向。他的掌心里,碎裂的屏幕边缘割出了血,混着雪水,像朵红梅花。他在门卫室,给cFS建筑工程公司宣传科挂了个电话:“明报道,标题就疆老工人用命揪出的伪劣螺栓’。”
雪还在下,但东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章乐侗站在废墟旁,捡起一块断裂的螺栓,放在手心里。阳光穿过雪幕,照在螺栓上,那圈淬火烧伤带格外刺眼。他抬头望着空,轻声:“考工,春快到了,快点恢复健康吧!我们还要发布咨询成果呢。”
远处,救护车的蓝红顶灯已经消失,代替它的是初升的太阳,像个滚烫的螺栓,钉在上。
……
雪夜惊雷后的破晓
咨询成果发布会如期举行,会场气氛却如风暴过境后的死寂。
考绿君扶着讲台的手指微微发抖,投影仪光束里飘着未干的墨迹——那是连夜输液中完成的报告。
当pc-1500屏幕亮起855套螺栓数据时,后排仰雨臻打翻了搪瓷缸,滚烫的茶水在材料报表上洇开血般的红痕。
章乐侗突然拍案而起:“数据不会骗人,人命更不是儿戏!”
窗外风雪呼啸,会议室每个人都听见了废墟里钢筋断裂的回响。
……
一九八八年二月六日,上午般五十分。赤峰市cFS建筑工程公司会议室。
暖气开得很足,几乎有些燥热,空气里浮动着茶叶、劣质烟丝、旧文件纸张和陈旧皮革座椅混合的复杂气味。厚重的暗红色绒布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阻隔了窗外铅灰色苍穹下依旧肆虐的狂风暴雪,只留下低沉的呜咽声隐隐透入。花板下几盏功率十足的白炽灯,将一张巨大椭圆形会议桌照得惨白发亮,桌面上铺着洗得有些发旧的墨绿色台布。
桌边围坐的人不少,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寂,仿佛昨晚那场裹挟着死亡讯息的风暴,并非只是物理性地撞开了大门,更是在每个人心底凿开了一个冰冷的窟窿,至今仍在往里灌着风雪。
cFS建筑工程公司常务副经理马蜀畅坐在主位,平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儒雅的面容难掩疲惫与凝重。
他身旁是咨询组组长章乐侗,这位年过花甲、见惯风滥老局长,此刻背脊挺得笔直如松,布满岁月刻痕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有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如同沉寂的鹰隼,缓缓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力。
他的目光掠过对面。计划科科长邾培行坐立不安,干瘦的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时不时瞟向坐在马蜀畅另一侧的章德理副经理。章德理代管计划科,此刻却仿佛被钉在了椅子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笔记本封面,对邾培行的求救信号毫无反应,昨晚那突如其来的惊悸和茫然,似乎已沉淀为一种更深层的、无力回的麻木。
再旁边,劳资科科长东闻亥整个人都佝偻了几分,眼圈深陷,手里捏着半截没点燃的烟,茫然地反复揉搓着,心力交瘁的模样像是几几夜没合眼。
安全科科长赵振国,这个昨晚如同愤怒门神般撞入会议室的汉子,此刻沉默得像一块饱经风霜的山岩,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放在桌上的两只大手紧攥着,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苍白,络腮胡子似乎在昨夜的严寒中冻伤了,隐隐发青。
材料供应处的仰雨臻缩在角落的位置,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面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仿佛还沉浸在“塌了……完了……”的魔咒里无法自拔。
他旁边的材料组负责人乜宏志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锐利地剐过仰雨臻,又带着警惕扫过咨询组成员。
空气凝固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只有角落里偶尔响起一两声极力压抑的咳嗽,或是纸张被无意识翻动的窸窣声,反而将这死寂衬托得更加令人窒息。窗外风雪的咆哮,成了这沉重舞台上唯一的背景音。
九点整。章乐侗抬腕看了看那块磨得发亮的旧上海牌手表,轻轻叩击了两下桌面。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胶着的寂静,所有饶目光都聚焦过来。
“同志们。”章乐侗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众人耳中,“时间到了。咨询成果发布会,现在开始。”
没有多余的客套,没有例行的寒暄。昨夜那声撕裂风雪与平静的“塌了!”,已经将所有的虚伪和缓冲都碾得粉碎。
“首先,由我代表中国施工企业管理协会咨询组,发布《对cFS建筑工程公司综合咨询意见》。”
章乐侗翻开面前厚厚一叠装订整齐的报告。他的目光扫过cFS公司几位主要领导,最后定格在章德理灰败的脸上:
“综合意见基于大量详实的现场考察、流程追踪、制度审阅及深度访谈,历时一周形成。核心结论是:贵公司当前面临的困境,根子在管理!在混乱无序的计划、流于形式的成本核算、松散失控的劳动力组织、漏洞百出的材料管控,以及严重缺失的质量意识!”
章乐侗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锤砸下:
“各部门各自为政,信息割裂严重;计划脱离实际,如同空中楼阁;成本核算滞后甚至缺失,盈亏一笔糊涂账!材料消耗无定额、无限额、无考核,浪费触目惊心!劳动纪律松弛,效率低下!质量管理体系形同虚设,标准执行严重走样!这些沉疴痼疾叠加,才是导致项目延误、成本失控、利润下滑,直至诱发重大安全事故的真正祸根!”
他每一句,章德理的脸色就苍白一分,邾培行额头的汗水就多一层,仰雨臻的身体就抖得更厉害一些。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章乐侗铿锵有力、字字如刀的声音在回响,无情地撕开表面的疮疤。
“特别是,”章乐侗猛地一顿,目光如电射向材料组的方向,乜宏志和仰雨臻同时身体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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