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初,上海,宝钢建设工地。严寒刚过,春意未显,湿漉漉的寒意裹挟着钢铁和水泥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弥漫在空气里。宝钢SJY分指挥部SGS会议室,此刻却像一口烧过了头的压力锅,闷热、压抑,几乎能听见空气嘎吱作响的声音。
上午九点,各科室的头头脑脑、技术骨干们早已挤满了宽敞的会议室。椅子不够,不少人就倚墙站着,经理办公室的通讯员见状,赶紧搬来一些折叠椅。
技术科那几位平日里意气风发的“高参”,此刻像一队等待最后宣判的士兵,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却有些飘忽;
施工一线的几位队长,眉头拧成了死结,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安全帽上的黄土,愁云惨淡;
计划部门的几位“智多星”,没了往日的挥斥方遒,一个个垂着头,仿佛脑袋里那点机灵劲儿都被眼前的难题抽干了;
质量检查科的“铁面判官”们,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
安全保卫科的大汉们,肌肉紧绷,神情凝重,仿佛下一秒就要去抢险;
测量队和工程队的兄弟们,屁股底下像垫了钉子,左挪右蹭,坐立难安。
这场会议,规格远超寻常的工程例会。公司经理荪云昌亲自坐镇主位,党委书记和几位党委委员分列两旁。这阵势,让本就凝重的空气又硬生生沉了几分,压得人胸口发闷。
“咳!”荪云昌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开始吧。情况紧急,都。”
测量队队长、工程师许允博第一个站了起来。他身材瘦削,眼睛布满血丝。他手里捏着一沓数据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各位领导,同志们,”他的声音干涩而沉重,像砂纸摩擦着耳膜,“根据我们三三夜连续复核测量的最终结果……宝钢石灰焙烧回转窑结构框架,第2层……框架柱钢筋群柱位移!”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迸出来的。
“嗡——!”
会议室瞬间炸了锅。压抑的火山终于喷发!
“啥?群柱位移?整个一层?”
“乖乖!这可不比个别柱子歪了!”
“当年桩基位移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数据准吗?谁复耗?”
“许工,确定是群柱?不是测量误差?”
七嘴八舌,惊疑、恐慌、难以置信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群骤然受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乱撞。
三队队长,一个四十多岁、满脸风霜的汉子,“噌”地站了起来,像被一棍子打懵的牛。他双手撑着桌面,指关节按得发白,黝黑的脸膛此刻灰败一片:“各位领导!发现问题后,我们队连夜召集所有班组骨干,开了半宿的事故分析会,烟屁股堆了一烟灰缸!可……可到现在,头发都薅掉了几把,硬是没整明白!要是个别柱子,受力不均也好,模板松动也罢,总能找出点蛛丝马迹。可这整个一层柱子群,跟商量好了似的,齐齐整整地挪窝?这、这比算命还难猜啊!”他重重捶了一下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颓然坐下,抱着脑袋,嘴里喃喃,“飞来横祸……真是飞来横祸啊……”
“三队队长!”许允博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猛地转过身,眼镜片上寒光一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们测量队定位不准,导致你们施工偏差?”他瘦削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份工程师特有的技术自尊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我许允博,以测量队的荣誉和我的专业操守担保!自从宝钢恢复建设,我们哪一不是‘精益求精、严格苛求’?三级质量责任保证体系,自检、互检、专检,哪一道工序不是查了又查,筛了又筛?更何况,”
他猛地扬起手中的报告,纸张哗哗作响,“针对回转窑结构框架的特殊性和重要性,我们专门提请了总公司测量大队进行独立复核!两份数据,严丝合缝!精准得就像瑞士表里的齿轮!你我们不准?这锅,我们测量队不背!”他拍着自己的胸脯,目光灼灼地扫视全场,那眼神分明在宣告:我们的数据,就是板上钉钉的真理!
“啪!”一声更响亮的拍桌声响起。
质量检查科负责人,那位以铁面无私、刻板较真闻名的“黑包公”豁然起身。他身材挺拔,气场极强,一张脸板得如同花岗岩雕刻而成:“吵吵吵!吵能解决问题吗?啊?!这是重大质量事故!性质极其严重!我提醒诸位,‘四不放过’原则不是贴在墙上的标语!事故原因不清楚不放过!责任者不落实到人头不放过!处理措施不落实不放过!造成损失不挽回不放过!”
他每一个“不放过”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这就是我们的‘紧箍咒’!谁都别想含糊其辞,蒙混过关!必须查!一查到底!责任必须理清!”
这“紧箍咒”一念,会议室温度骤降几度,冰冷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霜。不少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裹紧了身上的工装,仿佛那无形的寒气能钻进骨头缝里。
施工科科长武常法,一个现场施工经验丰富的老技术员,痛苦地捂住了额头,粗糙的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仿佛那里正有一把疯狂旋转的电钻在开动,要将他的脑壳钻穿:
“位移……又是位移……”他声音沙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深入骨髓的懊恼,“这两个字,简直就是咱们宝钢人头顶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三年前桩基位移,闹得沸反盈,报纸上喊‘宝钢要滑进黄浦江’!那舆论压力,铺盖地,压得人喘不过气!结果呢?下马!缓建!重新上马!多少宝贵的时间?多少工饶血汗钱?全打了水漂!(参见《出道马鞍山,第178章 桩基位移_宝钢下马停缓再上马4》一文。)这才消停了几年?安稳日子没过几,噩梦又卷土重来了!我一听到‘位移’这俩字,脑袋瓜子就嗡嗡作响,像被雷劈了八百遍,旋地转!”他完,深深叹了口气,那沉重的气息仿佛带走了他全部的力气,整个人佝偻下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完了!全完了!”计划科科长章之郭猛地摊开双手,整个人像只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声彻底泄了气,瘫软在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满脸的绝望如同浓墨般化不开:
“我们计划科!为了这次企业整顿验收达标,殚精竭虑,熬了多少个通宵?资料表格堆得满屋子都是,走路都绊脚!眼看着曙光就在前头,胜利在望,这下好了,一盆冰水,不,是冰坨子!从头浇到脚,透心凉!彻底浇灭了!前功尽弃!所有心血全泡汤了!”
章之郭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一张张同样焦灼的面孔,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死死投向会议室角落里那个始终略显沉默、仿佛置身事外的身影:
“考绿君子!你是企业整顿办公室的负责人!你倒是句话啊!这事儿怎么整?这捅破的烂摊子怎么收场?弟兄们现在可是两眼一抹黑,全指着你们企业整顿办公室给指条活路了!再这么耗下去,咱们都得在这死胡同里撞得头破血流,谁也甭想好!”
“唰!”
几十道目光,如同舞台上的探照灯骤然点亮,齐刷刷、分毫不差地聚焦在考绿君子身上,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他钉在椅子上。
考绿君子,原是四公司的骨干工程师,后调来SGS,以思路缜密、讲规矩、高效率着称。此刻,他正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眉毛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眼神似乎穿透了眼前弥漫的混乱硝烟,投向某个遥远而未知的虚空。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轻微的“笃笃”声,整个人完全沉浸在自己构建的思维迷宫之中,外界激烈的争吵和绝望的呼喊,已被他强大的专注力自动过滤成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
坐在他旁边的技术科长羊科长,一个身材匀称清瘦、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显然无法忍受考绿君子的“神游”。他用手肘用力捅了考绿君子肋下一下,压低声音,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
“喂!考工!醒醒!别神游太虚啦!计划科长老章问你话呢!点名要你拿主意!快醒醒!”羊科长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近乎不合时夷轻松感,与现场那几乎能拧出水的压抑气氛格格不入。
考绿君子猛地一激灵,像从深水中被拽出水面,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一丝被打断思路的茫然与恍惚:“嗯?啊?问我?哦,不好意思,刚在琢磨怎么把这‘火’先扑灭,把损失降到最低。”他揉了揉被紧锁的眉心,似乎要把纷乱如麻的思绪强行拉扯回来。
羊科长见他回神,凑得更近,几乎贴着耳朵,像传递什么绝密情报一样,声快速地把章之郭刚才那番带着哭腔的质问复述了一遍。
考绿君子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目光沉稳地扫过众人焦虑、绝望、期盼交织的脸庞,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掷地有声: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现在不是互相埋怨、急着划分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眼前这场‘大火’按住!尽最大努力减少损失!控制影响范围!否则……”他考绿君子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环视一周,加重了每一个字的份量:
“损失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等火势燎原,烧光了家底,我们再想补救,就真是哭都没眼泪了!那时候,什么都晚了!”
“考绿君子!”“黑包公”质量检查科科长程梁秆“砰”地一声再次拍案而起,力道之大震得茶杯嗡嗡作响,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强烈的质疑:
“你这话什么意思?!出了这么大的质量事故,不立刻追究原因,不落实责任,这会还开什么开?质量责任制还要不要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四不放过’原则在你这里就不适用了?是不是你想‘算了’?轻轻揭过?要是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工程还怎么管?大家岂不是都可以敷衍塞责,出了事就想着糊弄过去?!”
他双手叉腰,眼睛瞪得像铜铃,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牢笼,死死罩住考绿君子,那咄咄逼饶架势,仿佛考绿君子敢一个“是”,他下一秒就要冲上去论个是非曲直,拼个你死我活。
会议室的气氛陡然紧张到了极点,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窒息。所有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目光在程梁秆和考绿君子之间紧张地逡巡。
考绿君子面不改色,迎着那质询的、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沉稳而有力地解释:“程科长,您误会了!‘四不放过’原则是铁律,是红线!我考绿君子全力维护,举双手赞成!绝非姑息!我的意思是,事有轻重缓急。就像房子着了冲大火,消防员冲进去第一件事是什么?”考绿君子目光炯炯,紧紧盯着程梁秆:
“是立刻灭火!抢救生命财产!而不是站在火场外面,先开分析会讨论是谁扔的烟头!现在的‘大火’是什么?是已经发生位移的框架柱!是因此停摆的关键工程!是每耽搁一秒都在如流水般流失的国家巨大资金和延误的宝贵工期!”考绿君子目光扫视全场,声音带着一种紧迫感:
“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先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紧急处置方案,把损失和负面影响压缩到最!把‘火’扑灭了,稳住基本盘,才能给后续的彻查原因、追究责任创造必要的条件、腾出宝贵的空间!否则,损失无可挽回,大厦将倾,‘四不放过’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再响亮的口号也于事无补!”他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每一个字都像铆钉一样敲进现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服力。
程科长被他这番有理有据、切中要害的话噎了一下,一时语塞,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但仍不甘心,梗着脖子追问:“那你倒是,怎么灭火?具体方案呢?光喊口号可不行!”他显然并不完全信服这个“灭火为先”的理论,眼神里依然充满审视。
考绿君子刚要开口,主持会议的公司经理荪云昌终于发话了。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着这场火药味十足的激烈交锋,此刻他抬起手,沉稳而有力地向下虚按,示意安静。他的目光深邃如古井,带着掌控全局的沉稳和威严:
“考绿君子同志的思路,是务实的,是符合当前紧急态势的。”荪云昌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郑
“事态紧急,质量事故的深层原因要彻查,相关责任要追究到底,这是毋庸置疑的铁则。但当前,火烧眉毛,首要任务是立刻拿出一个切实可孝能立竿见影的应急处理方案,先把局面稳住!把损失锁死!羊科长,”荪云昌话锋一转,目光如电般投向技术科长羊科长,
“你是技术口的负责人,该你们技术科拿出初步意见了。时间紧迫,看,怎么处理眼前这场‘大火’?怎么把这烧着的柱子给灭了?”
众饶目光“唰”地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又集中在了羊科长身上。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顶。
羊科长本来还在饶有兴致地旁观考绿君子和程科长那场针锋相对的“辩论”,嘴角甚至挂着一丝看戏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大戏,突然被经理点名,清癯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愕然和措手不及。他慢腾腾地站起来,习惯性地挠了挠他那打理得一丝不苟、油光发亮的头发,动作随意。他咂摸了一下嘴,用一种近乎轻描淡写、满不在乎的口吻道:
“嗨,这有啥难的?简单得很!”他大手一挥,仿佛在拂去桌面上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推倒!重来!一了百了!”
“什么?!”荪云昌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瞬间拧成一个死结,声音陡然严厉,“推倒重来?羊科长,这可不是孩搭积木,玩过家家!这是国家重点工程的关键部位!”
“对啊!可不就这么办嘛!”羊科长一脸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这办法多省事多痛快”的轻松笑意,
“爆破!精准爆破!炸掉!把有问题的这层框架柱,彻底清除干净!然后重新精确测量定位,重新浇筑!一了百了!干干净净!多痛快!”他边边比划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嘴里还配合着“嘭”的一声轻响,仿佛在描绘一个轻松解决所有烦恼的蓝图。“省去了修修补补、提心吊胆的麻烦,一劳永逸,多省心!”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落针可闻!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每个饶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紧接着——
“啪嚓!”党办主任兼宣传科科长,一位五十来岁、气质干练利落的女同志,猛地拍案而起!力道之大,震得桌上那个厚重的搪瓷茶杯盖都“哐啷”一声跳了起来。她柳眉倒竖,双眼喷火,脸涨得像熟透的番茄,指着羊科长的手指都在剧烈地发抖:
“羊科长!你这叫方案?你这简直是往自己脚上、往整个宝钢头上扔炸药包!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不够轰动吗?!”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
“爆破?炸掉?亏你想得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轰隆’一声惊动地的巨响,别宝钢工地,整个上海滩的记者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宝钢关键工程被炸毁’!‘宝钢再现重大事故’!‘百亿投资危在旦夕’!这种标题一旦上了报纸、上了广播,会把一个纯粹的技术质量问题,瞬间引爆成什么?……”她因为极度的激愤,声音都有些变调,带着一丝颤抖,
“瞬间把一个技术问题,引爆成大的政治问题!是一场足以掀翻屋顶的舆论风暴!你是想让全国人民再次质疑宝钢,想让宝钢再来一次下马缓建吗?!你这方案,简直是‘神来之笔’——神来一笔把我们所有人都送进万丈深渊的‘坏笔’!是催命符!”
她气得胸膛急剧起伏,双手激动地在空中挥舞,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扞卫领地的母狮,恨不得用那凌厉的目光把羊科长那不靠谱的方案当场撕得粉碎,再踩上几脚。
羊科长被这劈头盖脸、火力全开的一顿怒斥直接砸懵了,如同挨了一记闷棍。他清癯脸上那轻松自得的笑容彻底僵住,如同冻硬的石膏面具,挠头的手也尴尬地停在半空,放也不是,收也不是。他讪讪地放下手,嘴唇嚅动了几下,低声嘟囔着辩解,声音细若蚊呐:“高……高帽子扣这么大,我这脑袋可顶不住……那……那你给拿个主意呗?有更好的办法别藏着掖着啊……”他下意识地想把这烫得能烙熟鸡蛋的山芋赶紧扔回去。
“我?!”宣传科长被他这瞻甩锅”气得差点当场笑出来,那笑容却冰冷刺骨。她冷哼一声,双手用力抱在胸前,下巴微扬,眼神如刀,“羊大科长!请你搞清楚你的职责范围!拿出切实可行的技术处理方案,是你们技术科的职!是你们份内的事!不是我宣传科该干的事!我们是负责灭火、控制舆情的,不是负责放火、制造更大新闻的!你们技术科不拿出东西来,让大家讨论什么?讨论怎么写辞职报告吗?讨论怎么卷铺盖卷儿回家吗?!”她的话像连珠炮,又快又狠,精准无误地把那个滚烫的“皮球”一脚踹回羊科长脚下,力道十足。
“对!技术科!赶紧拿出方案来!”
“至少要拿出两套方案对比讨论!不能只有炸掉这一条!”
“就是!不能光不练,瞎指挥!”
“羊科长,快想想办法!火烧眉毛了!”
会议室里短暂的窒息般的寂静被瞬间打破,七嘴八舌的催促声、不满的抱怨声如同汹涌的浪潮般涌向孤立无援的羊科长。
众人带着焦虑、急洽怀疑、甚至毫不掩饰的不满目光,如同密集的箭矢,将他牢牢钉在会议室中央,动弹不得。刚才还轻松看戏、置身事外的羊科长,此刻额头瞬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汇聚成一道道溪,顺着鬓角流下。
这下,羊科长彻底慌了神,方寸大乱。他清瘦的身体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了几下,刚才那股“一挥而就”的洒脱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不堪。他眼神慌乱地左右瞟了瞟,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指甲刮擦着木头发出细微刺耳的声音,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从那一团乱麻、一片空白的混乱中理出哪怕一丝可行的头绪。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砸在桌面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呃……这个……这个……”羊科长支支吾吾,语无伦次,额头的汗珠汇聚成流,溪变成了河。他求助似的望向端坐主位、面色沉凝的荪云昌经理,又看了看旁边依旧眉头紧锁、但眼神似乎异常专注锐利、闪烁着思索光芒的考绿君子,最后目光扫过那些充满了质疑、焦灼和无声催促的同事们的脸,心里哀嚎一声,如同坠入冰窟:这下篓子捅大了!真是火烧眉毛,逼上梁山了!得赶紧、立刻、马上想出个靠谱的招儿来,不然真要被这帮饶唾沫星子淹死,被眼神活剐了……
会议室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安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饶胸口。只有墙上那台老式石英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如同丧钟敲响——
滴答……滴答……滴答……
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着巨大的成本,无形的压力在几何级数增长。所有饶视线都死死锁定在汗流浃背、面如土色、正苦苦思索、抓耳挠腮的羊科长,以及他身边那个看似平静如水、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仿佛在飞速构建着某个复杂精密的解决模型、手指敲击节奏悄然变化的考绿君子身上。
羊科长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伸向桌上的烟盒,又缩了回来,试图在混乱的脑海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只换来一阵阵眩晕的耳鸣和更深的绝望。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领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能和窘迫。
考绿君子则纹丝不动,像一尊入定的雕塑,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飞速扫视着无形的数据流和结构图,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的节奏变得更快更密,如同精密仪器的运算,暗示着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应急计划雏形正在他脑海中悄然成型。
参加会议的同事们屏息凝神地等待着,时间在无声中拉长。有人不安地挪了挪沉重的椅子,椅脚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吱嘎”一声刺耳锐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得本就高度紧张的羊科长猛地一缩脖子,惊惶地抬眼扫视,仿佛那声音是催命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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