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元年暮春，应府御书房的窗棂外，新栽的梧桐刚抽出嫩芽，朱元璋却对着案头的奏报紧锁眉头。奏报是苏州知府送来的，字里行间全是江南的残破——元末张士诚盘踞江南十余年，后期横征暴敛，再经明军攻城三月，苏州城内“十室九空，田地荒芜，流民载道”，连往年最富庶的阊门一带，如今都只剩断壁残垣。
“陛下，江南赋税自南宋起便是国库支柱，如今若减免，怕是会影响北伐残元的军饷。”李善长捧着账册上前，指尖划过“江南岁入三百万石”的旧账，语气里满是顾虑。他身后的徐达却瓮声开口：“军师只算得账本，不算得民心。末将攻苏州时，见百姓易子而食，若再逼税，怕是要逼出民变。”
朱元璋抬手打断二人争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朕幼时在濠州逃荒，最懂百姓无粮的滋味。张士诚把江南榨干了，朕若再步他后尘，这大明的江山坐不牢。”他抓起朱笔，在奏报上重重圈下“休养生息”四字，“传朕旨意，江南诸府，洪武元年税赋全免，洪武二、三年减半，凡流亡百姓返乡者，官府给田、给种、给牛，不准官吏刁难。”
旨意传到苏州时，张阿公正蹲在阊门的破屋前啃树皮。他原是阊门的粮商，明军攻城时家产被烧，妻子饿死，只剩他带着年幼的儿子逃到城外，靠挖野菜度日。当里正捧着官府发放的五斗米、一把麦种找到他时，张阿公以为是做梦，直到温热的米香飘进破屋，才抱着儿子号啕大哭：“朱皇帝真给咱们活路啊！”
新政推行的关键，全在官吏。朱元璋深知元末吏治腐败的恶果，特意派刚正不阿的周德兴巡按江南，赐他“先斩后奏”的尚方剑。周德兴刚到常州，就查出武进县丞私吞流民种子，当场押到城门斩首，告示贴满全城：“凡贪墨百姓一粒米、一株苗者，同此下场。”
震慑之下，江南官吏不敢再胡作非为。苏州知府王兴祖带头捐出俸禄，在城外开垦荒田，组织流民兴修水利。他把流亡百姓按十户为一甲、百户为一里编组，甲长、里长都由百姓公推，官府只负责调配农具与种子。张阿公被推为甲长，领着三十多户流民疏通了被淤塞的娄江，江水重新灌溉田地，原本龟裂的土地渐渐变得松软。
这年夏末，应府收到江南的奏报：苏州、松江、常州三府，已安置流民十二万，开垦荒田八十万亩，早稻收成达五十万石。朱元璋拿着奏报，在御书房里踱来踱去，突然对李善长：“传旨，再拨十万石粮食到江南，用于明年的春耕储备。另外，开科取士时，江南学子的名额增加三成——让读书人也知道，朕对江南百姓的心意。”
消息传到江南，学子们争相庆贺，而田间的百姓更是干劲十足。张阿公的儿子已经进了官府办的义学，识了几个字，每放学都要跑回田里，帮着父亲记录收成。“阿爹，先生，等我学好了，就能去应府考功名，将来也为百姓做事。”孩子捧着写满字的竹片，眼里闪着光。
秋意渐浓时，周德心巡按报告送到了应府。报告里不仅写了赋税减免的成效，还附了一份江南士绅的联名谢表——那些曾被张士诚压榨的地主，如今也自愿捐出部分田地，用于安置流民。朱元璋看着谢表，对徐达笑道：“你看，民心这东西，不是靠刀枪抢来的，是靠粮食、靠安稳日子换回来的。”
徐达刚从北方战场回来，铠甲上还带着风沙：“陛下得是。如今江南安稳，粮饷源源不断送往前线，将士们都卯着劲要扫平残元。再过两年，等北方也安定了，这下就真的太平了。”
洪武二年开春，江南迎来了新政后的第一个播种季。苏州城外的田埂上，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官府发放的新农具——曲辕犁比旧犁省力三成，流民们很快就学会了使用。张阿公赶着官府给的耕牛，在田里犁出整齐的田垄，身后的妻子撒下麦种，儿子则在田边插着写影大明永固”的木牌。
这时，周德兴带着随从巡田，看到这一幕，翻身下马走了过来。张阿公连忙迎上去，递上一碗凉茶：“周大人，您尝尝咱新沏的茶。托陛下的福，今年这地，怕是要收双倍的粮。”周德兴接过茶，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点零头：“陛下了，江南是大明的粮仓，粮仓满了，下就稳了。”
当下午，周德兴在苏州府衙召开会议，宣布了朱元璋的新旨意：江南诸府开设“劝农司”，专门指导百姓耕种，凡种出高产田地的农户，不仅免其后续赋税，还能获得“农桑模范”的称号。消息一出，百姓们耕种的热情更高了，连原本游手好闲的流民，都主动加入了垦荒的队伍。
洪武二年冬，江南的税册送到应府时，连李善长都吃了一惊。虽然税赋减半，但由于开垦的田地激增，江南的实际税银反而比元末时多了一成，更重要的是，流民尽数安置，再也没有出现饿殍遍地的景象。朱元璋拿着税册，在朝堂上对百官：“朕登基时过，‘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譬犹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如今江南的景象，就是这句话最好的证明。”
散朝后，朱元璋独自来到应城外的农田。一个老农正在给麦苗盖草帘，见了身着便服的朱元璋，以为是过路的商人，笑着打招呼：“客官是北方来的吧？您看咱江南的麦子，今年肯定是好收成。这都多亏了朱皇帝的好政策，要是在以前，这时候咱早就逃荒去了。”
朱元璋蹲下身，摸了摸绿油油的麦苗，语气温和：“老伯，这麦子种得好，是您勤快。”老农摇了摇头：“勤快没用，得有好皇帝。以前张士诚收税，收得咱连种子都留不下，如今朱皇帝不仅免税，还送种子、送耕牛，这样的皇帝，咱老百姓能不拼命种粮吗？”
夕阳西下，朱元璋沿着田埂往回走，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风吹过，麦浪翻滚，像金色的海洋。他想起幼时在濠州的苦难，想起起兵时“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誓言，如今，誓言正在一步步实现，江南的春回，正是大明盛世的开端。
回到御书房，朱元璋提笔写下“民为邦本”四个大字，命人刻在御座后的屏风上。他知道，休养生息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整顿吏治、兴修水利、发展农桑，让大明的百姓，再也不用像他时候那样，在饥寒交迫中挣扎。
洪武三年，江南迎来了大丰收。苏州、松江等府的粮仓堆得满满当当，粮食通过运河源源不断运往应府、北平府，支援北伐的明军。张阿公因为种出了亩产三石的高产田，被评为“农桑模范”，亲自到应府领奖。当他捧着朱元璋亲赐的绸缎和农具时，激动得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磕头：“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朱元璋扶起他，看着殿外前来领奖的江南百姓，高声道：“你们都是大明的功臣！只要咱君臣一心，把田地种好，把日子过好，这大明的江山，就会像江南的麦田一样，年年丰收，永世安稳！”
殿外的百姓齐声欢呼，声音传到应府的大街巷，与远处运河上的船工号子、集市里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大明新政的欢歌。江南的春，不仅回到了田间地头，更回到了百姓的心中，而这生机勃勃的景象，正是大明盛世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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