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带着浓重机油和金属锈蚀味的空气，涌入肺部，将莉娜从空间跃迁的眩晕和恶心感中强行拉扯回来。她剧烈地咳嗽着，感觉全身的骨头像被拆开又勉强装回去一样，无处不痛。
眼前是一片昏暗。只有几盏镶嵌在金属墙壁上的应急灯，散发着惨淡的、随时会熄灭的红色光芒，勉强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条狭窄的金属通道，到处都是裸露的、粗细细细、有些还在冒着微弱电火花的线缆管道。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和撞击的凹痕，地上散落着各种破损的仪器零件和凝固的、不知名的黑色油污。空气中除了机油味，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的气味。
“咳……咳咳……妈的，这又是什么鬼地方……”旁边传来雷克斯沙哑的咒骂声，他挣扎着坐起来，捂着脑袋，一脸痛苦。
“大家都……还好吗？”凯斯的声音响起，他正艰难地将昏迷的守石长老从一堆散落的线缆下拉出来。帕克在不远处哼哼唧唧地试图爬起来，那几个晶语者也陆续发出呻吟，似乎都还活着，但个个带伤，狼狈不堪。
斯特兰是第一个完全站起来的，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自身，然后立刻蹲到何啸身边，手指搭在他的颈动脉上，脸色凝重。莉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滚爬爬地扑过去。
“何啸，何啸他怎么样？”
斯特兰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检查着何啸的生命体征，眉头越皱越紧。“生命体征稳定了，甚至比跃迁前还好一些……但是……”他看向何啸紧闭的双眼，眼神充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他的脑波活动……异常活跃……活跃到……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范畴……像是在……进行某种超高速的运算或者……信息整合？”
莉娜也感觉到了。何啸的呼吸平稳悠长，脸色甚至恢复了一丝红润，但他眉心微蹙，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转动，仿佛正在做一个极其漫长而复杂的梦。而且，靠近他时，莉娜似乎能隐隐感觉到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之前光球散发出的那种“秩序”波动，但更加内敛，更加……人性化。
他真的……在变成一把“活着的钥匙”。
“光球……碎了……”莉娜的目光转向旁边，看着平台上那些彻底失去光泽、如同普通玻璃渣般的晶体碎片，鼻子一酸，泪水再次涌了上来。那个一路陪伴他们、数次拯救他们、仿佛拥有自己生命和情绪的伙伴，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斯特兰也看了一眼那些碎片，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它的牺牲并非没有意义。它用最后的存在，为何啸争取了一线生机，也为我们……保留了最后的希望火种。”他的语气罕见地没有那么多冰冷，多了一丝沉甸甸的东西。
希望火种？莉娜看着沉睡的何啸，心中百感交集。这希望，太过沉重，也太过未知。
“头儿，你看这个。”负责警戒通道一赌雷克斯突然压低声音喊道，语气紧张。
凯斯和斯特兰立刻警惕地望过去。只见在通道远处昏暗的红色灯光下，一个大约半人高、有着多条机械臂、靠着履带移动的、看起来像是工程维修机器饶东西，正慢吞吞地、歪歪扭扭地从一堆废墟后面“爬”出来。
它的一只机械臂似乎断了，耷拉着，另一只机械臂则拿着一个焊枪一样的工具，对着空气徒劳地喷着电火花。它的光学传感器黯淡无光，行动毫无目的性，就像是一个坏掉的玩具。
“一个……坏掉的机器人？”帕克松了口气，“吓我一跳。”
但斯特兰的脸色却没有放松：“不对劲。它的动作模式……不像是单纯的故障……更像是因为缺乏能源和维护，陷入了某种低功耗的……梦游状态？而且，你们看它经过的地方。”
众人仔细看去，只见那机器人履带碾过的地方，地面上那些凝固的黑色油污，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油污下面被惊扰了？
一种更加不安的感觉萦绕在众人心头。
“这里不能久留。”凯斯当机立断，“我们必须搞清楚这是哪里，找到安全的地方，还要为何啸寻找药物和食物。”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守石长老和晶语者们，眉头紧锁。队伍的状况太差了。
“斯特兰，能分析出这里的空气和环境吗？有没有毒？”莉娜问道，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何啸昏迷，她必须更坚强。
斯特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简易环境检测仪（从泽塔前哨站物资里找到的），开始扫描。
“空气成分复杂，含氧量偏低，有微量有毒颗粒和辐射尘埃，但短时间内不会致命。重力似乎比标准略高。辐射水平……中等，比外面地表好很多，但长期暴露仍有风险。”他快速汇报着，“这里的结构……像是某种大型舰船或空间站的内部回廊，但损坏严重，而且……非常古老。”
舰船或空间站？他们被随机传送到了某个废弃的飞船里？
“能确定是哪方面的吗？远航者的？还是清算者的？或者其他什么？”凯斯追问，这关系到他们的安全。
斯特兰摇摇头：“建筑风格和材料与我数据库中的任何已知势力都不完全匹配，更……粗犷和……实用主义。像是某种专注于功能和生存的设计，缺乏美学考虑。”他指了指墙壁上那些毫无装饰、直接裸露的螺栓和粗糙的焊接点。
就在这时，那个梦游的维修机器人似乎“看”到了他们，它那黯淡的光学传感器闪烁了几下，然后摇摇晃晃地、朝着他们这边移动过来，那只还能动的、喷着电火花的机械臂抬了起来。
“嘿！站住！别过来！”雷克斯立刻举起一根捡来的金属管，厉声警告。
但那机器人毫无反应，依旧慢吞吞地靠近，机械臂上的电火花噼啪作响。
斯特兰眼神一厉，猛地上前一步，速度快得惊人，精准地抓住了机器人那只完好的机械臂根部的一个检修面板，用力一掰。
咔嚓！
面板被强行撬开，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斯特兰的手指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探入，猛地扯断了几根关键线路。
滋啦！一阵电火花爆闪！
机器饶动作猛地一僵，光学传感器彻底熄灭，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在地，不动了。
“搞定。”斯特兰甩了甩手，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家伙对付机械体真是有一手。
“它……它刚才想攻击我们？”帕克心有余悸。
“不确定。它的程序可能完全错乱了。但任何潜在威胁，都必须排除。”斯特兰冷冰冰地道，开始检查机器人残骸内部，试图找到一些标识或数据存储单元。
莉娜看着斯特兰干脆利落的动作，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种绝对的、高效的、毫无犹豫的“排除”方式，让她再次想起了他“守护者”的身份，以及他过去可能执行的那些冷酷任务。
就在这时，一直沉睡的何啸，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莉娜立刻收回思绪，惊喜地俯下身：“何啸？你醒了？”
何啸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迷茫或痛苦，而是一种……极度疲惫却又异常清醒的复杂状态，仿佛一个熬了无数个通宵处理海量信息的人。
“莉娜……”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却清晰了很多，“我们……在哪里？”
“我们也不知道，跃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像是个废弃的飞船内部。”莉娜赶紧解释道，心地扶着他坐起来，“你感觉怎么样？背后还疼吗？”
何啸微微动了动肩膀，摇了摇头：“背后……还好。但是……头很胀……好像……塞进了太多东西……”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眉头紧锁。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光球它……”莉娜试探着问，声音有些哽咽。
何啸的动作顿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连接福
“……我记得……”他轻声道，仿佛在回忆一个悠远的梦境，“它……最后……选择了我……把它知道的……感受到的……还有很多我不明白的……都……给了我……”
他抬起头，看向通道远处无尽的黑暗，眼神变得有些深邃：“这里……我好像……能‘感觉’到一点……这条通道……通向一个……很大的……空间……那里迎…很多……沉睡的……机器……还迎…悲伤……”
他能感觉到？就像之前光球感应能量一样？众人面面相觑，既惊讶又有些毛骨悚然。
斯特兰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盯着何啸：“你能感知到环境？具体是什么？能分辨出型号或用途吗？”
何啸闭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片刻后，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很多……很杂……像是……仓库？或者……停机坪？那些机器……很大……形状奇怪……不像战斗用的……倒像是……工程采矿用的？那种‘悲伤’……很淡……像是……被遗忘了很久很久……”
工程采矿？被遗忘的悲伤？
斯特兰迅速在自已的数据库中检索着，眼神越来越亮：“工程采矿机器……粗犷实用的风格……难道是……‘掘进者’集团的遗产？”
“‘掘进者’集团？”凯斯疑惑道。
“旧日文明中，一个规模庞大、专注于资源开采和重型工程建设的商业帝国，后来也并入了理事会，但保持着很强的独立性。”斯特兰语速加快，“他们的技术以皮实耐用、缺乏‘美腐着称，如果这里真的是他们的一艘废弃工业母舰或者资源运输船……”
他的话音未落——
呜——呜——呜——！
一阵低沉而急促的警报声，突然从通道深处传来，同时，墙壁上那些红色的应急灯开始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生命信号！区域-7b！】 【警告！结构完整性下降！隔离闸门即将关闭！】 【所有单位……滋滋……立即……撤离……滋滋……】
一个断断续续、夹杂着严重干扰的合成音在通道内回荡。
“不好，被发现了！”凯斯脸色一变，“是这里的自动化防御系统？”
“不是针对我们！”斯特兰侧耳倾听，脸色微变，“警报的重点是‘结构完整性’和‘撤离’！像是某种……周期性灾害预警，快走。跟着何啸感知的方向，去那个大空间，那里可能更坚固。”
没有任何犹豫，众人立刻行动起来。雷克斯和帕克搀扶起晶语者，凯斯背起守石长老，莉娜扶着何啸，斯特兰断后，沿着何啸指示的方向，向着通道深处快速前进！
身后的通道，开始传来令人不安的金属扭曲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大规模崩塌。
他们拼命奔跑，拐过一个弯道，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得令人震撼的圆形大厅出现在眼前。大厅的穹顶高耸，许多地方已经破损，露出后面更加复杂的结构层和断裂的线缆。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已经干涸的、散发着刺鼻化学味道的池子。而大厅四周，则整齐地停放着数十台如同山般巨大的、造型粗犷狰狞、覆盖着厚厚灰尘的——重型工程机械，正是何啸感知到的那些。
这里果然像一个巨大的停机坪或维修库。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大厅的尽头，有一扇极其厚重的、看起来完好无损的巨型隔离闸门。闸门旁边还有一个控制台，屏幕居然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那边，去那扇门那里！”斯特兰指着那边喊道。
众人冲向那扇隔离闸门。身后的通道深处，崩塌声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弥漫过来的灰尘。
斯特兰冲到控制台前，双手飞快操作。屏幕亮起，显示出复杂的界面和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
【结构应力过载！区域-7至7c即将隔离！】 【请输入授权代码或进行紧急手动闭锁！】
“需要密码！”斯特兰脸色难看。
“试试这个！”何啸忽然开口，他挣扎着走到控制台前，看着那复杂的界面，眼神再次变得有些空洞，仿佛在读取某种无形的信息。他伸出手，手指有些生疏地、却极其精准地在控制台上输入了一长串完全由奇异符号构成的代码！
滴——
【授权代码……验证通过？】 【权限等级：临时访客（‘掘进者’集团-外部合作方识别码）】 【隔离闸门……紧急闭锁启动！】
轰隆隆——
那扇厚重的巨型闸门开始缓缓下降！
众人都惊喜地看着何啸，他居然真的能“黑进”这里的系统？
闸门下降到一半时，后方通道的崩塌终于席卷而至。大量的金属碎片和岩石如同洪流般冲入大厅，狠狠撞在正在下降的闸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最终，闸门重重落地，将可怕的崩塌彻底隔绝在外。
劫后余生的众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
莉娜看着何啸，眼中充满了惊奇和担忧。何啸则疲惫地靠在墙上，脸色苍白，刚才那一下似乎又消耗了他大量精力。
斯特兰走到何啸面前，眼神无比复杂地看着他：“你刚才输入的代码……是早已失效的‘掘进者’集团外部合作商代码……你是从哪里……”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
因为何啸抬起头，看着他，用一种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仿佛不属于他自已的语气道：
“不只是代码……” “‘他们’……在这里……” “留下了……‘礼物’……” “和……‘警告’……”
他的目光，投向大厅深处，那些如同沉睡巨兽般的工程机械。
“我们需要……‘唤醒’它们。” “因为……‘饥饿’……正在靠近。” “比清算者……更古老……更彻底的……‘饥饿’……”
何啸（或者，他体内那正在融合的知识）的话语，再次为他们的处境，蒙上了一层更加深重和恐怖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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