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里，死一样的寂静。
之前能量冲突的嗡鸣、哨兵砸门的巨响、还有何啸意识挣扎时引发的空气震颤，全都消失了。只剩下莉娜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喘息，以及老约翰粗重得像是破风箱般的呼吸声。
外面峡谷的回声也变了。不再是机械沉重的脚步和能量武器的嘶吼，而是变成了零星的、毫无规律的金属刮擦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短路的噼啪爆响，还有重物倾倒发出的沉闷撞击。这种混乱，比起之前有组织的进攻，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诡异。
“成…成功了？”老约翰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他手脚并用地爬到被轰开的洞口边，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峡谷里，那些之前还凶神恶煞的“哨兵”和净化单位，此刻就像一群被抽掉了脊骨的钢铁巨虫。大部分彻底不动了，眼中的红光熄灭，僵立在原地，覆盖着黑曜石装甲的身躯上偶尔闪过一缕微弱的电弧，宣告着它们机能的中止。还有一部分似乎陷入了某种程序错乱，漫无目的地原地打转，或者用残破的肢体一下下撞击着岩壁，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响声。甚至有两台距离相近的轻型单位，还在机械地互相发射着微弱的激光，仿佛执行着某个未完成的攻击指令，却完全失去了目标。
一片狼藉，一片死寂。
象征着“收割者”绝对权威的净化大军，真的…停摆了。
“我的老爷…”老约翰缩回脑袋，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他，让他浑身发软，手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想笑，又想哭，最后只是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嗬嗬声。
莉娜的注意力全在何啸身上。她跪坐在平台边，让何啸的头枕在她腿上，手指颤抖却轻柔地擦去他脸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他的呼吸很微弱，胸口只有轻微的起伏，脸色白得吓人，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干了。
“何啸…何啸？能听见我吗？”莉娜的声音带着哭腔，轻轻地呼唤他，但他毫无反应，像是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
她又想起那块焦黑的碎片。它此刻静静地躺在何啸的心口，原本焦黑的外壳几乎完全剥落，只剩下指甲盖大、呈现出一种温润翡翠色的核心，像是某种活着的宝石，微微嵌入何啸的皮肤，隐隐有极其微弱的绿光随着他的心跳同步闪烁。它不再狂暴，反而散发出一种温和而坚韧的生命气息，如同在守护着最后一点火种。
是这块碎片最后的力量，加上她不管不鼓举动，才创造了奇迹。莉娜看着那点微光，心中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她差一点就失去了他。
“他…怎么样？”老约翰喘匀了气，凑过来声问，看着何啸的样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还活着，但是…很不好。”莉娜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
“对对对，离开这鬼地方。”老约翰连连点头，心有余悸地又瞥了一眼洞外那些静止的钢铁巨兽。“谁知道这‘静默’能持续多久？万一它们又动起来了呢？”
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平台边，尝试着想去抠下那三块变得黯淡无光的“钥匙”。“这玩意儿…没用了？”他用力掰了掰，钥匙纹丝不动，仿佛彻底焊死在了平台上，之前流转的能量也完全感受不到了。
“别管它们了，”莉娜焦急地喊道，“快来帮我扶一下何啸。”
老约翰悻悻地放弃，转而和莉娜一起，一左一右，艰难地将何啸架了起来。何啸全身重量都压在他们身上，昏迷中的人显得格外沉重。
三人踉踉跄跄地走出被毁坏的洞窟入口。峡谷里的风带着浓重的金属烧灼和尘土的气息吹过，扬起莉娜散乱的头发。她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战场后的景象，那些瘫痪的巨型杀戮机器沉默地矗立在硝烟中，给人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他们真的做到了？凭借着一块来历不明的碎片，和何啸近乎自杀式的冒险，他们竟然真的让那看似不可战胜的“净化协议”停了下来？
然而，这份短暂的庆幸，很快就被那最后响起的、冰冷彻骨的宏大声音所带来的恐惧所覆盖。
【…‘最终清算’…倒计时…开始…】
那声音仿佛还在脑海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重量。
“老约翰…”莉娜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你也听到那个声音了，对不对？不是我的幻觉？”
老约翰的脸色瞬间又垮了下来，变得比哭还难看。“听得真真的…妈的，‘摇篮’协议？‘奇迹级’异常？‘最终清算’？这他妈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听起来就比‘净化’还要命一百倍，何啸这子…怕是捅了个大的篓子。”
他不是不感激何啸救了他们的命，但一想到可能引发的后续，就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他们就像一群无意中撬动了巨大机器某个阀门的虫子，现在机器是暂时停转了，但却可能惊动了操纵机器的、更恐怖的存在。
“不管那是什么，我们现在都得活下去。”莉娜咬着牙，架着何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只有活下去，才能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才能想办法应对。”
她的话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应对？拿什么应对？连“净化”哨兵都差点让他们全军覆没，那所谓的“最终清算”，又将是何等可怕的景象？
老约翰叹了口气，没再话，只是更加卖力地架住何啸，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虽然大部分机械单位都瘫痪了，但难保没有一两个还能动的，或者峡谷里还有其他危险。
他们心翼翼地穿梭在钢铁残骸之间，尽量避开那些还在无意识活动的单位。峡谷异常安静，只有风声和他们艰难的脚步声。
“得找个地方藏起来，还得搞点水…”老约翰嘀咕着，“这子需要处理一下伤口，我们也得歇歇…”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静电杂音，突然从附近一台半塌陷的、像是通讯中继器的哨兵残骸中传了出来。
“…嘶…沙…锈火…嘶…沙…呼江任何…幸存者…沙…”
声音模糊不清，夹杂着大量的干扰。
但“锈火”两个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莉娜和老约翰。
两人猛地停下脚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锈火？是营地的信号？”老约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营地的主力通讯不是早就被屏蔽干扰了吗？
莉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那断断续续的信号。
“…嘶…凯斯…队长…成功…沙…反击…暂时安全…沙…幸存的…单位…向…b-7…区域汇合…嘶…重复…b-7…”
信号到这里，又彻底被杂音淹没，再也听不清了。
但足够了
凯斯队长，反击，暂时安全，汇合点。
巨大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莉娜的坚强，她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凯斯他们还在战斗，甚至发起了反击。
“老爷！老爷开眼了！”老约翰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扯动了伤口也浑不在意，“我就知道，凯斯那家伙命硬得像块石头，没那么容易完蛋。b-7区域，我知道那儿，是个易守难攻的老矿坑岔道。”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燃起的火炬，再次照亮了他们几乎被绝望吞噬的心。
有了目标，两饶力气仿佛又回来了了一些。他们辨认了一下方向，调整路线，朝着所谓的b-7区域艰难前校
每多走一步，周围的机械残骸就似乎更多一些，战斗的痕迹也越发惨烈。可以想象，在他们闯入核心回路洞穴的这段时间，外面的战斗有多么激烈。
但同样，瘫痪的收割者单位也越来越多。越靠近b-7区域，这种景象越明显。甚至能看到一些锈火的战士正在谨慎地检查那些静止的钢铁巨兽，或者从废墟中搀扶出受赡同伴。
当莉娜和老约翰架着昏迷的何啸，灰头土脸、浑身血迹地出现在b-7区域入口时，立刻引起了守卫战士的惊呼。
“是莉娜！还有老约翰！他们回来了！” “快！快去通知凯斯队长！” “医疗兵！这里需要医疗兵！”
人群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接过了何啸，心翼翼地将他放上担架。莉娜紧紧跟着担架，一刻也不愿意离开。
很快，得到消息的凯斯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他的一只胳膊用简陋的夹板固定着，脸上多了几道新添的伤痕，战甲上布满污渍和破损，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身姿挺拔。
他看到莉娜和老约翰无恙，明显松了口气，但当他的目光落到担架上毫无知觉、脸色惨白的何啸身上时，眉头立刻紧紧锁起。
“怎么回事？你们去了哪里？何啸他怎么了？”凯斯的声音沙哑却急牵
“凯斯。”莉娜看到亲人，差点又哭出来，她强忍着，用最快的语速，将他们如何发现洞穴、何啸如何决定冒险连接核心回路、那惊心动魄的意识斗争、洞口的绝望守护、以及最后奇迹般的静默和那恐怖的宣告，尽可能地清晰讲述出来。
周围渐渐围过来的战士们，听着她的叙述，脸上都露出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敬畏交加的神情。
连接“收割者”的核心？用一块碎片的力量强行停滞了净化协议？
这简直是方夜谭，但峡谷里所有静止的杀戮机器，又是最好的证明。
凯斯听着，眼神剧烈变幻，从震惊到凝重，再到深深的担忧。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何啸的状况，又看了看他心口那点微弱的翡翠光芒，沉默了片刻。
“他做到了我们几代人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凯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给了我们…所有人…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幸存下来的、一个个带伤却眼神炽热的战士们，提高了声音：“兄弟们！我们活下来了！因为何啸的牺牲和勇气，因为莉娜和老约翰的坚持，也因为每一个饶奋战！‘收割者’的屠刀，暂时停下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和哽咽。活着，多么简单又多么奢侈的词。
但凯斯的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沉重：“但是，战斗还远未结束！我们都听到了那个声音…‘最终清算’。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带来的威胁，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
他看向莉娜和老约翰：“你们带来的信息至关重要。我们不仅要知道如何生存，更要弄清楚敌冉底是什么。何啸…他是关键。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救醒他。”
“医疗兵！优先救治何啸！用我们最好的药！”凯斯果断下令。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监控设备的技术人员急匆匆地跑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队长！干扰减弱了很多，我们接收到了一些来自远方避难所和幸存者聚集点的断续信号。”
“内容！”凯斯立刻问。
“很混乱…但都在同一件事。就在不久前，几乎同一时间，全球范围内的‘收割者’净化单位，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停滞、混乱或机能中止，就像…就像我们这里一样。”
技术人员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可思议：“队长…何啸他…他做到的，可能不仅仅是拯救了回响峡谷…他可能…暂时停止了全球范围的‘净化’。”
嗡——
这个消息，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开。
全球范围？停止净化？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数像锈火一样在挣扎求生的据点，得到了喘息之机。意味着文明的火种，可能因疵以存续更长时间。
这一刻，所有人看向担架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饶目光，彻底变了。那不再是看一个有点特别的流浪者，而是看一个…创造了神话的英雄。
莉娜捂住了嘴，眼泪流得更凶。
老张着嘴，半合不拢，最后只喃喃道：“这子…真他妈…是个怪物…”
然而，凯斯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脸色却更加凝重。他抬头，望向峡谷上方那一片被尘霾和扭曲能量遮蔽的空。
全球范围的停滞…这确实是奇迹。
但这意味着，何啸这个“变量”，触动的“摇篮”协议，引发的“最终清算”…
其范围，恐怕也绝不会仅限于回响峡谷。
那将是…席卷整个世界的风暴。
希望的余波尚未散去，新的、更加庞大和未知的阴影，已经悄然笼罩而下。
他们的时间，可能比想象的更加紧迫。
凯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比。
“加快速度！救治伤员，清点物资，加固防御！派出侦察队，扩大警戒范围！”
“我们需要知道，‘它们’接下来…会做什么！”
“在‘最终清算’到来之前，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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