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的屏蔽光膜像一层薄薄的蛋壳，罩着工坊舱室和外面短短的通道。光膜内外，像是两个被割裂的世界。外面是那无边死寂、悬浮着巨大金属残骸的黑暗虚空，里面则是白噪音般恒定的设备低鸣、干冷的循环空气，以及李默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六时。
这个数字像一颗冰冷的铆钉，钉在李默的意识里，随着每一次心跳往下敲一截。六时后，这层蛋壳就会消失，奥瑞坎那冰冷的注视会重新像探照灯一样打回来，而且很可能因为之前的“断联”而更加警惕、更具敌意。
他站在舱室中央，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几块暗沉的“静寂”金属碎片，又看了看资源提取口旁显示屏上仅剩的“2”单位惰化灵能结晶读数。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全息屏幕上“定向静寂环境模拟室”那个选项上。
模拟室的入口在舱室右侧角落，是一扇看上去和墙壁浑然一体的滑动门，门边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控制面板。
审判庭建这个，大概是用来安全地研究“静寂”样本，或者让他们的研究人员提前适应高浓度“静寂”环境。现在，成了李默的“手术室”。
他需要在这里，完成三件事：
第一，处理体内那个快摁不住的“拥夜者”碎片和“污染内核”。用这里的“静寂”环境，配合那几块高纯度碎片和灵能结晶，尝试进一步“安抚”或者……更危险一点的“引导性加固”。
第二，消化、整合新获得的“铸造”法则知识，特别是关于“结构共振”和“频率覆盖”的部分。这是他在隧道里临时抱佛脚用出来的手段，粗糙但有效。需要把它变成更可靠、更致命的“工具”。
第三，想清楚怎么利用审判庭这个“墓匠协议”，反将一军。他们想让他当人肉炸弹去炸奥瑞坎的保险库？行啊，但引信得改，爆炸方向得可控，而且——保险库里的东西，得先过他的手。
思路清晰，但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下面还是沸腾的油锅。
李默深吸一口带着机油和尘埃味的干冷空气，走到模拟室门前，手按在控制面板上。面板亮起，提示需要启动授权和能量供应。他投入了最后一单位惰化灵能结晶。
“定向静寂环境模拟启动。预计达到标准‘深渊表层’浓度所需时间：三分钟。警告：模拟环境对未经防护的有机生命体及秩序侧灵能具有高度侵蚀性。请确认操作者已采取必要防护措施。”
必要防护？李默扯了扯嘴角。他最好的防护，就是他本身就是个“静寂”污染载体，外加一层秩序圣躯的皮。
他拉开滑动门。里面是一个约莫十平米见方的密闭空间，四壁、花板、地板都是某种哑光的深灰色吸能材料，摸上去冰凉滑腻。房间中央有一个简单的金属圆凳，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外界最后一点设备运行声也隔绝了。绝对的寂静瞬间包裹上来，但不是虚无，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有实质的“静”。这里的“静寂”法则被人工模拟、约束、浓缩在这个盒子里，浓度虽然比不上外面虚空深处，但比工坊主舱要高出好几个量级，几乎接近“永恒炽炉”外围那些危险区域了。
李默在圆凳上坐下。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他先从怀里取出那几块暗沉的金属碎片，摊在手心。
碎片在模拟室的“静寂”环境中，仿佛被激活了，表面那些冰裂纹般的然纹路泛起极微弱的灰白色荧光，一丝丝精纯的、冰冷的“静寂”法则气息从中散发出来，与周围环境交融、共振。
好东西。比他从“永恒炽炉”里吞噬的那些被“铸造”污染过的“静寂”能量要纯净得多。虽然量少，但作为“引子”或者“加固材料”再好不过。
他没有立刻吸收，而是先闭上眼睛，心神沉入丹田。
识海中，那场“消化不良”的风暴已经平息了大半，大部分“源初锻纹”的应用知识被粗暴但有效地拆解、归档，变成了他能够理解和调用的“零件库”。而丹田深处，那片被“静寂”灵力冰封的“污染内核”，此刻却像感应到了外界浓郁的同源气息，变得异常“活跃”。
冰封层在它持续的、越来越有力的挣扎撞击下，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更多的、粘稠暗金色的污染能量丝线，正从裂痕中渗出，沿着他的经脉网络缓慢蔓延，所过之处，正常的灵力流动都带上了一丝滞涩和冰冷的“锈蚀副。
“拥夜者”碎片本身，则传递出一股越来越清晰的、混合了“饥饿”、“回归”和某种“指向性”的躁动。它“闻”到了外面虚空中那庞大的、同源的“静寂”本源，也“闻”到了手心里这几块碎片的“香味”。它想出去，想吞噬，想与那庞大的本源融为一体。
（想出去？可以。但得按我的路子来。）
李默心念一动，丹田内精纯的“静寂”灵力再次涌出，不是去加固那快要破碎的冰封层——那样只会加剧对抗和消耗——而是如同最灵巧的镊子和刻刀，开始沿着“污染内核”的边缘，以及那些已经渗出的污染能量丝线，进行极其精细的……引导和塑形。
他要利用这些渗出的、高度活跃的污染能量，结合手头纯净的“静寂”碎片，还有新掌握的“铸造”法则中关于“结构”和“频率”的知识，在自己体内……构筑一个新的、可控的“容器”或“缓冲区”。
不是堵，是疏。不是对抗，是转化和利用。
他将一丝心神附着在一缕渗出的暗金色污染能量丝线上，感受着其中那种冰冷的“创造-终结”矛盾韵律。然后，他心翼翼地，从手心的金属碎片中，引导出一缕更加纯净、平和的“静寂”法则气息，如同最细的银线，与那缕污染能量丝线缓缓靠近、接触。
滋滋……
没有爆炸，没有剧烈冲突。两股同源但“纯度”和“状态”不同的能量，在接触到李默那融合了“铸造”认知的灵念引导下，开始缓慢地、试探性地缠绕。纯净的“静寂”气息像温和的溶剂，稀释、安抚着污染能量中的狂暴和矛盾倾向；而污染能量中蕴含的、来自“源初锻纹”的“铸造”结构信息，则反过来为这缕纯净气息提供了一种“骨架”和“固定锚点”。
这是一个极其微妙、极其耗神的过程，需要时刻把握平衡，如同在沸腾的钢水上雕花。李默的额头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变得悠长而微弱，身体却坐得笔直，只有手指尖偶尔难以察觉地颤抖一下。
渐渐地，在他的引导下，一缕全新的、颜色呈现为一种更加深沉暗哑的灰金色、性质相对稳定、同时兼具“静寂”的冰冷与“铸造”结构感的复合能量流，在他的经脉中成型。
它不像原本的灵力那样活泼灵动，也不像污染能量那样暴躁危险，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金属般质感的、缓慢而坚定流淌的“能量砂浆”。
成了。
李默将这一缕“能量砂浆”，引导至丹田外围，靠近冰封“污染内核”的地方，然后，以它为“砖石”和“粘合剂”，开始在那里，沿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借鉴了“源初锻纹”中某个稳定结构模型的轨迹，构筑一层全新的、内嵌式的“缓冲\/封印层”。
这层结构，不追求完全封印“污染内核”，而是旨在与其建立一种可控的、单向或双向的“能量交换与缓冲”关系。当“污染内核”躁动、能量渗出时，这层结构可以吸收、转化一部分，将其变成相对稳定的“能量砂浆”，储存起来或导入特定经脉备用。同时，它也能反向从环境中吸收纯净的“静寂”气息，温和地注入“污染内核”，一定程度上“安抚”其躁动，延缓其崩溃。
相当于在炸弹旁边，砌了一个带减压阀和过滤网的缓冲池。
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次引导污染能量与纯净气息结合，都像在神经上跳舞。每一次用“能量砂浆”构筑结构，都像用烧红的铁丝在体内刻画阵法。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脸色苍白得吓人。
但他能感觉到，随着这一层粗糙但有效的“缓冲层”逐渐成型，丹田内“污染内核”的挣扎力度，真的开始减弱了！不是被压制，而是像狂暴的野兽被引入了有围栏的场地，虽然依旧危险，但至少有了边界和一定的疏导渠道。
“拥夜者”碎片传来的躁动也平息了一些，似乎对这种“有序化”的接触和能量交换感到某种……适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模拟室内只有他越来越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和那几块金属碎片散发的、逐渐变得微弱的灰白荧光。
不知过了多久，李默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带着金属锈蚀味道的浊气，睁开了眼睛。
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灰金色光芒一闪而逝。
成功了。至少是阶段性的。
体内的“污染内核”被新的“缓冲层”暂时稳定住，“拥夜者”碎片的躁动被安抚。虽然远未根除，但他至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并且……体内多了一种全新的、性质独特的“能量砂浆”。这玩意儿威力如何还不清楚，但感觉应该……挺扛揍，或者挺适合用来“糊墙”、“堵洞”。
他低头看向手心。那几块金属碎片已经彻底黯淡，失去了所有灵性，变成普通的、冰冷的暗色金属块。里面的纯净“静寂”气息，已经被他消耗殆尽。
值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模拟室的倒计时显示，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将近三个时。
屏蔽力场还剩三时。
他推开滑动门，走回主舱室。
卡恩无声无息地站在门边，如同一尊守护雕像。看到李默出来，他那双平静的眼睛上下扫视了李默一遍，然后点零头：“……‘稳’了。但……赢新’的。”
李默知道他在自己体内新构筑的“缓冲层”和“能量砂浆”。“新”的，意味着未知，也意味着可能的风险或机遇。
“外面怎么样？”李默问。
“奥里克。休息。吃东西。钉子。睡了。”卡恩简短汇报，“猴子。看屏幕。‘安静’。”他顿了顿，补充道，“艾琳。没醒。但‘光’……变了一点。”
光？是指艾琳眉心“圣痕”的状态？
李默走到医疗床边。艾琳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那么死白，嘴唇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她眉心那枚黯淡的“圣痕”，此刻颜色似乎更深邃了一些，不再是完全的灰暗，而是透出一种内敛的、仿佛被烟熏过的暗金色泽，边缘还带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灰白镶边。
这变化，显然和他强邪钉”进去的那些力量印记，以及簇环境有关。
（这丫头，醒来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李默按捺住探究的冲动，现在不是时候。他走到观察窗前，看向外面永恒的黑暗。屏蔽力场的光芒在窗外的虚空中映出一层极其淡薄的金色光晕。
“猴子，”他接通通讯，“有异常吗？”
“没有，老大。”猴子的声音传来，带着熬夜的沙哑，“外面安静得像坟墓。哦，不对，这里本来就是坟墓。我是，没有能量异常波动，没有移动物体信号。奥瑞坎那边……好像没发现我们溜进来了？还是，这屏蔽真的有用？”
“但愿有用。”李默没多。他走到资源提取口，将最后一单位惰化灵能结晶提取出来，捏在手里。结晶冰凉，内部结构稳定，散发着微弱的、惰性的灵能波动。
这东西，加上他体内新生的“能量砂浆”，还有对“铸造”法则更深的理解……或许，可以玩点更刺激的。
他再次调出“墓匠协议执行摘要”里关于“法则冲突奇点”的那段描述。
“利用高阶‘静寂’载体引发‘矛盾之种’层级共振……”
“矛盾之种”……他在“永恒炽炉”里留下标记的那个危险玩意儿，和这里的“炉心疑影”有联系吗？奥瑞坎在这里培育的，是另一种“矛盾之种”，还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部分？
如果他能在这里，找到那个“矛盾之种”或者类似的东西，然后用自己这个“高阶静寂载体”去“引发共振”……
但不是为了帮审判庭“剥离权柄”。
而是为了……在共振中，更清晰地‘听’到、‘看’到奥瑞坎‘铸造’权柄的核心结构，找到最薄弱的那几个‘点’。然后，在所谓的‘奇点’爆发、所有人都被吸引注意力的瞬间——
用最快的速度，最精准的方式，像最顶尖的盗贼撬开最复杂的保险柜那样——
偷走那把‘钥匙’。
甚至，不止一把。
这个念头让他丹田里新生的“能量砂浆”都微微发热，仿佛在兴奋地共鸣。
风险？当然樱可能直接被“矛盾之种”吞噬，可能被奥瑞坎当场拍死，可能在“奇点”爆发中灰飞烟灭。
但收益……可能是完整或部分的“铸造”权柄碎片，是通往更高境界的阶梯，是真正能在战锤这个鬼地方“逍遥”的资本。
他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支废弃的数据笔，在光滑的金属台面上，无意识地画着一些复杂的、借鉴了“源初锻纹”和“缓冲层”结构的线条。
六时屏蔽，还剩不到三时。
他需要在这三时内，找到那个“矛盾之种”或者其类似物的位置，制定一个粗略的“共振-窃取”计划，并且……给自己这个“炸弹”，刻上最隐蔽、最致命的那道“窃取纹身”。
“卡恩，”他头也不抬地，“你去通道口守着。屏蔽力场消失前十分钟，提醒我。”
卡恩沉默地转身离开。
李默则沉浸在自己的计算和推演郑
窗外，无垠的黑暗虚空中，那些巨大的金属残骸，依旧如同凝固的墓碑，沉默地悬浮着。而在那黑暗的最深处，那抹暗红色的、如同余烬般的“炉心”微光，似乎……比他们刚进来时，要明亮了那么一丝丝。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死寂的熔炉深处，缓缓苏醒，或者……即将完成最后一次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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