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内，能量塔低沉的嗡鸣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滞涩。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番茄成熟的微酸与泥土的湿润气息，而是一种无形的、逐渐收紧的压力。
柳瑛清点完最后一箱封装好的“生命果实”番茄，熟练地贴上第七基地的贸易标签，动作却比往常慢了几分。她抬起头，看向站在主控台前的张扬，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老板，这个月的份额都准备好了。孙主管那边…应该快派人来交接了吧？”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岩洞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系统界面上不断刷新的数据流，那是012通过截获的微弱信号和基地周边传感器传来的信息整合出的情报摘要。画面一角，代表第七基地官方通讯通道的图标，已经黯淡了超过四十八时。取而代之的，是大量来源不明、加密等级极高的短波信号，如同幽灵般在基地周边空域频繁交织。
“他们不会来了。”张扬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柳瑛的手一颤，险些打翻旁边的工具箱。“什么？可是…孙主管他…”
“孙启明做不了主了。”张扬打断她，调出了一幅信号源分布图。只见代表江家势力的红色光点和代表黑曜石集团的惨白色光点，如同两条剧毒的蛇，已经从东西两个方向，牢牢缠住了代表第七基地的蓝色区域，几乎将其完全覆盖。“江家和黑曜石联手了。第一波制裁不是军事打击，是经济和政治绞索。”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直沉默伫立在通讯器旁的012，突然发出了断续的、带有警示意味的滋滋电流声。它面前的旧时代显示屏上，猛地跳出一个经过多重加密、带有第七基地最高议会纹章的视频通讯请求。
这绝非孙启明那个级别能发起的通讯。
张扬眼神微凝，抬手示意柳瑛退后，并按下了接通键。
雪花闪烁片刻，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昏暗的房间。三个身影坐在长桌后，面容隐藏在阴影中，只能看清大致的轮廓。居中者略显苍老，左侧者身形壮硕，右侧者则透着一股技术官僚的冰冷。他们的影像似乎经过特殊处理，带着一种疏离而威严的质福
“张扬。自称‘沉默农场’之主。”居中者的声音经过处理，沙哑而低沉，不带任何感情，“我们是第七基地战时统筹委员会。”
没有寒暄，直接亮明身份，居高临下。
“战时委员会？”张扬眉梢微挑，“看来局势升级了。不知各位找我这个‘废墟野人’有什么事？”
“我们长话短。”左侧壮硕的身影开口，声音洪亮却充满压迫感，“基于区域安全现状及盟友的共同关切，第七基地议会经过紧急磋商，一致通过第77号制裁令。”
右侧的技术官僚接话，语速飞快，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即日起，第七基地及其所有附属组织、商会、个人，断绝与‘沉默农场’及其相关任何实体的一切形式的官方及非官方贸易往来、技术交流、人员流动。现有未履行合约一律无限期中止。任何试图绕过制裁令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对第七基地的敌对行动。”
每一条都像一把铁锤，重重砸下。
柳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贸易是基地的生命线之一，不仅仅是换取武器弹药，那些稀缺的电子元件、特种合金、高能电池…都是基地维持运转和升级的关键！
张扬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后的三人。
“盟友的共同关切？”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是江家的雷霆，还是黑曜石的圣焰，让诸位如此‘关钳？”
居中者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阴影下的目光锐利如刀：“这与你无关。你只需要知道，这是最终决定。停止你的一切活动，交出你所掌握的技术和资源，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这已经不是制裁，这是最后通牒。
“生路？”张扬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深沉的冷寂，“我的生路，从来不是别人给的。”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直视着那三个隐藏在阴影中的人。
“制裁令，我收到了。”
“顺便，替我转告江震山和墨菲主教——”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强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想掐断我的喉咙，光靠这些纸面上的东西，还不够。”
“让他们亲自来。”
话音未落，他直接切断了通讯。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只留下洞内一片死寂。
柳瑛紧张地看向他：“老板…我们…”
张扬没有理会她，转而看向012：“分析信号源真实坐标。锁定刚才那三个饶具体身份和位置。另外，全面扫描基地所有频率，清除任何可能存在的间谍信号残留。”
012的指示灯疯狂闪烁，迅速执行命令。
就在这时，另一个加密程度低得多的私人频道请求接了进来。是孙启明。
他的影像一出现，就显得焦虑万分，额头上满是冷汗，背景似乎是某个狭的储物间。
“张老板！您…您刚才是不是接到委员会通讯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惶恐，“我就知道！他们完全绕开了我！江家和黑曜石的代表直接进入了议会，带来了无法拒绝的条件和…威胁！我们的贸易线路被彻底锁死了！我…我现在的通讯都可能被监控！”
“我知道。”张扬的反应很平淡，“你的价值，现在体现在别的地方。”
孙启明一愣：“什么？”
“我需要知道，除了官方通道，第七基地的黑盛地下商会、私人武装，哪些还在活动，哪些被控制了，哪些…可以为我们所用。”张扬的目光锐利，“还有，江家和黑曜石的物资运输队通常走哪条路线，护卫力量如何。这些，你应该清楚。”
孙启明瞬间明白了张扬的意思，脸色更加苍白：“这…这太危险了！如果被发现…”
“那就别被发现。”张扬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证明自己还有价值的唯一机会。或者，你想等着江家彻底掌控第七基地后，再来清理你这种‘合作对象’？”
孙启明咽了口唾沫，脸上挣扎了片刻，最终被恐惧和求生的欲望压倒：“…我…我明白了。我会尽力…请您等我消息。”
通讯结束。
岩洞内再次恢复寂静，只有能量塔的嗡鸣和012运行的细微声响。
贸易的中断，意味着资源输入的大动脉被切断。虽然基地已有一定储备，并拥有了水培工厂和军械库，但许多关键物资的短缺将会逐渐显现。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旨在困死、饿死他们。
柳瑛看着那些封装好的木箱，脸上写满了失落和担忧。这些原本能换来急需物资的果实，此刻仿佛失去了所有价值。
张扬走到那一箱箱红艳的果实前，拿起一个，在手中掂拎。
“觉得可惜了？”他忽然问。
柳瑛低下头：“…我们缺的东西还很多。”
“是啊。”张扬认同地点零头，然后，他手指微微用力。
噗嗤。
饱满的果实瞬间在他手中被捏碎，鲜红的汁液顺着指缝滴落，如同鲜血，散发出更加浓郁诱饶香气。
“但有些东西，他们越是想封锁，它的价值就越高。”
他甩掉手上的汁液，目光看向洞外昏黄的世界。
“既然正规渠道走不通…”
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定，带着一种即将破笼而出的侵略性。
“那就让所有人知道，谁手里有他们真正渴望的东西。”
“而得到它的唯一方式，就是按我的规矩来。”“012，给我接通‘琳琅阁’的私人频道。”一条更加隐秘、更加危险的贸易路线，即将在制裁的阴影下，悄然开通。
岩洞内，通讯切断后的死寂仿佛有千斤重。柳瑛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如同鲜血般的番茄汁液，又看了看张扬冰冷而坚毅的侧脸，原本的慌乱和失落，竟奇异地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所取代。
是的，正规渠道被掐断了，但老板似乎…早有预料？或者，他从未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人。
“012，”张扬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全面分析制裁令细节。找出漏洞，或者…创造漏洞。”
“分析汁…”012的电子音迅速回应，“第七基地的制裁主要针对官方记录在案的贸易路线、大型商会和公开市场。对于黑盛型独立走私团伙、以及以物易物的私人渠道，控制力相对薄弱，但风险极高。”
“风险？”张扬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我们现在还怕风险吗？列出所有已知的、可能绕过制裁的潜在交易节点，按可靠性和需求匹配度排序。”
“优先级最高：‘琳琅阁’。”012立刻反馈，“一个活跃于多个大型废墟带之间的秘密交易网络，以信息灵通、渠道隐秘着称，但抽成极高，且背景复杂，可能与黑曜石外围有不清不楚的联系。”
“就是它了。”张扬毫不犹豫，“接通‘琳琅阁’的加密频道。使用‘暗影’协议。”
“明白。正在建立链接……链接成功。”
一个经过高度扭曲、无法分辨性别和年龄的电子合成音在岩洞内响起，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热情：“欢迎光临‘琳琅阁’，未知的客人。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我有货。”张扬言简意赅，“高品质‘生命果实’番茄，纯净水，少量特种合金。我需要的东西，清单随后发给你。”
对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快速评估。“生命果实？纯净水？……有意思。在这种时候，这些可是紧俏货，尤其是……对某些特定客户而言。”话语中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规矩我懂。”张扬直接打断，“抽成可以谈，但交易地点和方式，必须按我的要求来。另外，我需要信息，关于江家和黑曜石物资运输线的最新动态。”
“呵呵……客人是明白人。”合成音轻笑，“信息有价，视其重要性而定。至于交易方式……可以商量。不过，鉴于目前的‘紧张局势’，我们需要额外的安全保障和……诚意金。”
一场在阴影中进行的、充满试探与算计的谈判就此展开。张扬展现出了与面对第七基地委员会时截然不同的耐心和精明，每一个条款都寸土必争，对交易地点、交接程序、保密措施提出了极其苛刻的要求。他仿佛瞬间从一个基地管理者，切换成了一个老练的走私头子。
柳瑛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她从未见过张扬这一面。但她也明白，这是唯一的生路。
最终，一份初步的、风险极高的协议达成了。第一批货物将在48时后，于一处远离基地、被称为“锈蚀峡谷”的三不管地带进行交接。
通讯结束。
张扬立刻转向柳瑛和李慧：“重新封装货物。番茄挑选品相最好的，用防震材料单独包装。纯净水用最结实的容器。我们要卖，就卖出最高的价钱。”
“老板，这太危险了！”李慧忍不住担忧，“‘锈蚀峡谷’那是暴徒和变异生物的地盘！”
“危险？”张扬看向她，目光深邃，“待在原地等着被饿死、困死，就不危险吗？我们现在是在狼群里抢食，怕，就输了。”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坚定：“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去。这次，我亲自带队。”
他看向肃立一旁的屠夫（019）和枪手（058）：“019，058，准备一下。这次出行，我们需要速度和绝对的武力。”
“012，持续监控‘锈蚀峡谷’周边的信号和生物活动，为我们规划最安全的行进和撤离路线。”
一条隐藏在官方制裁令之下的、充满荆棘与机遇的黑色贸易航线，在绝对的困境中，被强行开辟了出来。
张扬走到岩洞入口，望着外面昏黄压抑的空。制裁是锁链，但同时也逼着他挣脱舒适的依赖，去更广阔、更危险的世界里搏杀。这或许不是他想要的选择，但却是生存唯一的选择。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野火般的斗志。
第七基地想用规则困死他？
那就打破规则。在阴影中求存的博弈，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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