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解除后的沉默农场，并未立刻恢复往日的喧嚣。如经历了一场高烧，身体虽然退热，但那份疲惫与劫后余生的悸动，仍沉淀在空气里，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生化隔离区的警报已经解除，但009仍处于深度沉寂的恢复中，如沉睡的巨人，被严密监控着生命体征。005手臂上的紫黑色已完全褪去，只留下一片暂时能量不通的灰败区域，它安静地返回了自己的警戒岗位，仿佛一切未曾发生，只是那独耳似乎更灵敏地转动着，捕捉着夜色中最细微的声响。
指挥室内，只剩下能量塔低沉的嗡鸣和全息屏幕上稳定流淌的数据流。张扬独自站在控制台前，屏幕上最后显示着【“寂灭”药剂数据归档完毕】、【病毒样本封存，标记为“紫蚀”】的字样。他揉了揉眉心，高强度精神集中后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依旧兴奋，复盘着每一个细节。
就在这时，那台加密通讯器再次亮起幽微的光芒，熟悉的频道请求悄无声息地接入。
是“琉璃”。
张扬几乎是下意识地接通了线路，甚至没有让012进行额外的过滤或伪装。一种难以言喻的、建立在共同经历危机基础上的信任感，让他省去了这些步骤。
“看来，你还没休息。”苏洛璃的声音率先传来，依旧是那份独特的清冷，但今夜，似乎褪去了一些商业式的疏离，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或许是关切，又或许只是对结果的好奇。“或者，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还没到能休息的时候？”
她没有直接问结果，但话语里的指向性再明确不过。
“托你的福，警报解除了。”张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冷静，“你的消息很及时，再晚半，可能就是另一个结局了。”
“看来我这份‘售后服务’，还算合格？”苏洛璃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透过加密频道，少了几分虚幻，多了几分真实的质感，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心尖。“能让你出‘托你的福’四个字，可真是不容易。那么，代价呢？”
她问得直接，既是关心，也是一种对等交换信息的姿态。她提供了至关重要的预警，自然有资格知道后续，尤其是…代价。
张扬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屏幕上009沉寂的数据。他没有隐瞒：“一个核心战力暂时报废，需要至少一恢复。另一个轻伤，无大碍。代价…可以接受。”
“以最的代价，扼杀了一场潜在的毁灭性危机。张老板，你的效率和果断，再次让我刮目相看。”苏洛璃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赞赏，而非客套，“我还以为，你会需要更多的时间，甚至…向我求助。”
最后一句，带着一点点微妙的试探。
“求助？”张扬挑了挑眉，语气恢复了几分平时的冷硬，“然后让你开出我付不起的价码？或者让‘琳琅阁’的触角更深地介入我的基地？不，有些问题，必须自己解决。”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苏洛璃似是抱怨，又似是欣赏地轻哼一声，“男人过分的自尊和警惕，有时候真是让人头疼。你就没想过，我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帮忙？”
“在商言商，苏姐。”张扬不为所动，“我相信‘琳琅阁’的善意，更相信其背后的价码。我们目前的合作模式，很公平，也很安全。”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好吧，真是个顽固又清醒的家伙。那么，作为公平交换，我提供的预警，以及你成功化解危机的这个结果，是否足以让你分享一些关于那‘礼物’本身的信息？比如，它的特性？这对我评估未来的风险，很重要。”她巧妙地将请求包装成了对等的利益交换。
张扬沉吟了一下。关于“紫蚀”病毒的核心数据自然是绝密，但一些不涉及根本的特性，告知对方也无妨，这确实有助于双方未来的防范。
“一种高度特异性的基因编辑病毒，气溶胶传播，针对我的员工生理结构。核心机制是寄生并扰乱能量循环，最终导致机能崩溃。”他言简意赅地总结，“我们通过切断其能量供给的方式，迫使它自我瓦解了。”
“……切断能量供给？”苏洛璃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惊讶和浓厚的兴趣，“真是…奇思妙想！这思路简直是对症下药！看来你手里不仅有好东西，更有能灵活运用它们的大脑。我对你的研究所，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她的赞叹不似作伪，那是一种同行对高明技术手段的由衷认可。
“一点聪明，加上被逼到绝境的运气而已。”张扬淡淡地带过，并不想过多炫耀技术细节。他话锋一转：“比起这个，我更好奇，江家和黑曜石，怎么会弄到这种东西？这种针对性的生物武器，不像是一般势力能拿出来的。”
“黑曜石……”苏洛璃的语气沉了下去，带着明显的忌惮和厌恶，“他们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在某些领域的科技，尤其是生物和能量科技，走得非常远，甚至…有些诡异。据他们掌握着某些大灾变前的禁忌遗产。至于江家，不过是提供了试验场和报复的刀子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次失败，绝不会让他们罢手。你展现出的应对能力，只会让他们下次动用更极端、更难以防范的手段。张老板，你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我知道。”张扬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畏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尽管放马过来。只是，每一次失败，都会让他们离最终的清算更近一步。”
通讯那端再次沉默了片刻。夜更深了，透过岩壁的缝隙，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以及远处不知名变异生物的悠长嚎剑但这指挥室内，却因这跨越空间的加密连线，显得不那么空旷和孤寂。
“有时候真觉得，”苏洛璃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少了些算计，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你就像这片废墟上突然长出来的一棵怪树，明明根基尚浅，却硬得硌牙，还藏着谁也看不透的秘密。明明四面楚歌，却偏偏活得比谁都顽强，甚至…还在不断扩张。”
她轻轻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而我，明明最讨厌麻烦，却好像不知不觉，就在你这棵怪树下面，投下了一点筹码。甚至…有点期待看到，你最终能长到多高，能掀翻多少棋盘。”
这话语里的意味，已经隐约超出了纯粹的合作者范畴，带上了一丝个人化的关注和…期待。
张扬的心弦似乎被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对方话语里那细微的变化。这不是算计，更像是一种…在冰冷利益交换之外，悄然滋生出的认同感，或者，是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
“或许只是因为，我提供的‘果实’，足够诱人。”他试图将话题拉回安全的领域，但语气却不自觉地缓和了些许。
“是啊，诱冉让我这个黑市商人，都快忘了最基本的‘风险对冲’原则了。”苏洛璃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但那份微妙的气氛并未散去，“好吧，看在你成功化解危机，让我这笔‘投资’暂时保值的份上，免费附赠你一个消息。”
“哦？”
“心‘清泉镇’。”她的声音再次变得严肃起来，“江家最近调动资源的动向，除了针对你，还有一部分异常地指向了那个方向。那里…可能不只是一个传那么简单。或许，和你手里的‘神药’，也有些关联。”
清泉镇！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张扬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罗盘，神药，现在又加上了江家的异常动向…那个地方的重要性，正在不断叠加。
“多谢。”这一次，他的道谢多了几分真诚。这个消息的价值，确实非同一般。
“不客气。毕竟，你要是倒台了，我去哪里找那么合口味的‘番茄’呢？”苏洛璃的语气重新带上了那抹慵懒而狡黠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微妙情绪只是幻觉，“好了，深夜通话到此结束。张老板，祝你有个…相对安宁的夜晚。虽然我觉得，对你来很难。”
通讯即将结束之际，张扬忽然开口，叫住了她：“苏姐。”
“嗯？”那边传来一个略带疑惑的尾音。
“下次，”张扬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如果有类似‘紫蚀’这样的‘礼物’的消息，价格可以另算。”
这不是承诺，更像是一种认可，认可了她情报的价值，以及…建立更紧密联系的开放性态度。
通讯那头安静了一瞬，随即，一声极其轻柔的、仿佛带着真实温度的轻笑传来。
“好啊。记住了。晚安…张扬。”
线路切断。
指挥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能量塔依旧不知疲倦地嗡鸣着。
张扬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窗外，凄冷的月光勉强穿透辐射云，洒落在荒芜的大地上。
今夜，没有暧昧，没有挑逗，只有危机过后的疲惫，和两个同样聪明、同样在末世中挣扎求存的灵魂，在一次深夜通话中，凭借默契完成了一次信息与信任的交换。
一种无声的、坚实的、超越隶纯利益的东西，似乎在两人之间悄然生长了起来。
她投资的，或许不止是“番茄”。
也隐约觉得，与这位“琉璃”姐的牵连，恐怕会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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