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农场,这片被死亡与寂静统治的孤岛,迎来了它建立以来最繁忙、也最充满矛盾生机的时刻。这生机,并非源自欢声笑语,而是由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员工,以绝对服从和不知疲倦的劳作,硬生生从贫瘠废土中催生出来的、近乎蛮横的生命力。
东西两片主要的种植区,此刻望去,视觉冲击力足以颠覆任何末世幸存者的认知。曾经单调的土黄与辐射尘的灰败,被大片大片浓烈到失真的色彩强行覆盖、撕裂。
东区番茄田,如同打翻了上帝的调色盘,又像是某种异星生物的血液泼洒在地表。累累果实沉甸甸地压弯了原本翠绿(如今在过度营养下略显苍白肥厚)的枝茎,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叶片。鲜红欲滴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橙黄灿烂的、仿佛凝固阳光的;甚至还有几垄罕见的、呈现出诡异深邃紫色的果实,如同夜空中最神秘的星辰碎片。它们在昏黄压抑的末世光下,集体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湿润的光泽,散发出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着极致酸甜与生命气息的奇异香气。这股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如同一堵无形的墙,顽强地对抗着、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废墟固有的腐朽、铁锈与辐射尘埃的死亡气味。
旁边的土豆田,则呈现出另一种震撼。它显得更为“朴实”,甚至有些“肃杀”。植株叶片大部分已转为枯黄,匍匐在地,如同完成使命后力竭倒下的士兵,这恰恰标志着地下的块茎已经到了生命最饱满、最沉重的时刻。几名力量型丧尸员工,正以一种机械般精准却又带着死物特有的僵硬感,蹲在田垄间。它们用那腐烂见骨或仅剩苍白骨节的手,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刨开深褐色的土壤。每一次挖掘,都会带出一个个沾满新鲜湿泥、个头惊人、形态饱满的土豆。这些土豆大多有成人拳头大,有些甚至堪比婴儿头颅,沉甸甸的,显示出这片被丧尸粪便和神秘营养液反复滋养的土地,那近乎变态的肥沃和催生能力。
这是一幅足以写入末世怪诞录的丰收画卷:沉默的、瞳孔涣散或干脆没有瞳孔的丧尸们,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农业机器人,穿梭在长势好到违反自然规律的作物之间,收获着足以让外界任何大型幸存者基地都为之疯狂、甚至引发战争的巨量粮食。没有收获的喜悦,没有劳作的号子,只有泥土被翻动的沙沙声、成熟番茄被从蒂梗上摘离时发出的轻微“噗嗤”声、以及土豆被扔进藤条筐时沉闷的撞击声。间或,夹杂着丧尸喉咙里无意识的、低沉的、仿佛来自幽冥的呜咽。寂静,却蕴含着排山倒海般的生产力。
张扬站在田埂高处,脚下是松软的新土。他沉默地注视着这片由他一手缔造的诡异丰收景象,胸膛中涌动的,并非农夫看到庄稼丰收的单纯喜悦,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也更坚实的东西——掌控力。
这种将死亡转化为生机,将寂静转化为产出的能力,带给他的是一种近乎神只般的、凌驾于末世规则之上的安全福食物,是末世最硬的通货,是权力的基石。而他现在,手握巨量的、品质极高的硬通货。
“老板,东区第三垄番茄采摘完毕。”004号员工如同一个移动的数据库,抱着一块用废旧平板电脑改造的、屏幕闪烁不定的设备走来,上面是它用僵硬指尖点触输入的、不断跳动的统计数据,“初步估算产量超过四百二十公斤。土豆田第一区域挖掘完成,产出约一点六吨。根据抽样测算,预计全部收获后,番茄总产量可达三点二吨,土豆超过般五吨。”
吨!
即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张扬,听到这个以“吨”为单位的数字从004那毫无波动的合成音中吐出时,心脏依旧忍不住漏跳了一拍,随即更加沉重有力地搏动起来。这不是数字,这是力量!是筹码!是活下去、并且能按照自己意志活下去的资本!这些粮食,在过去,足以支撑一个数百人规模的中型基地安然度过整个寒冷的辐射冬季!而现在,它们全都属于这个隐藏在废墟角落、由丧尸军团守护的奇迹农场。
“做得好。”张扬的声音保持着冷静,但一丝极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兴奋,还是穿透了平和的表象。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番茄酸甜味混合着新翻泥土的腥气,如同最醇厚的美酒。“通知所有非必要岗位员工,暂停手头工作,优先保障收获。采摘、运输、分拣,实行流水线作业,最大化效率。”
“指令已下达。”004转身,没有通过语言,而是通过某种丧尸员工间特有的、基于能量波动和细微肢体动作的“蜂巢思维”网络,将指令瞬间扩散出去。
顷刻间,更多的丧尸从营地的各个角落被调动起来。它们排成歪歪扭扭、却异常高效的队伍,如同一条条黑色的溪流,汇入丰收的海洋。力量型的丧尸扛起装满作物的沉重藤筐,步履沉稳地走向临时划定的晾晒分拣区;稍灵活些的则推着从废墟中淘来的、吱呀作响的推车,来回运输。整个场面,寂静、有序,却带着一种工业流水线般的、令人心悸的效率。
临时分拣区设在一片相对平整、用碎石简单压实的空地上。这里,另一群被004判定为“具备精细操作潜力”的丧尸员工(它们生前或许是工匠、厨师或其他需要手巧职业的人)负责后续工作。它们动作略显迟缓,却异常精准地将收获的作物按大、品相进行分拣。色泽最饱满、个头最均匀的番茄和土豆被单独放入铺着干净(相对而言)麻布的筐里,这是用于下一步“特殊计划”的精品;品相稍次但依旧完好的,堆成山,这是准备用于交易的硬通货;而略有损伤或个头偏的,则另放一处,这些将作为内部消耗——主要是供给那对投靠的母女李慧和雅,以及偶尔作为对表现“出色”的丧尸员工的“能量奖励”(004的研究发现,新鲜食物中的生命能量对维持丧尸员工活性有微弱益处)。
张扬走到分拣区边缘,随手从“精品”筐里拿起一个硕大饱满、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的番茄。他甚至懒得擦拭,直接张嘴咬下。
“咔嚓!”清脆的破裂声。
充沛到近乎奢侈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炸开,极致的酸甜味道如同风暴般席卷味蕾,带来一种久违的、近乎原始的满足福与那些味同嚼蜡的营养膏、散发着怪味的变异蟑螂压缩饼、甚至是罐头里那股浓郁的防腐剂味道相比,这简直是来自旧世界堂的馈赠。更微妙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但精纯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缓缓扩散至四肢百骸。这些用“丧尸农业”特殊技术培育出的作物,其蕴含的生命能量,似乎远比普通食物来得浓郁和……特殊。
“张……张扬先生。”一个带着怯懦和难以置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张扬转过头,是柳瑛。她紧紧牵着女儿雅的手,母女俩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番茄土豆,眼睛瞪得老大,喉咙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着。这种规模的丰收,完全超出了她们对“末世生存”的想象极限。
“这些……这些真的都是……”柳瑛的声音颤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眼前的景象,“我是,太多了……我们以前整个聚居地,一年也……”
雅则完全被色彩鲜艳的番茄吸引了,她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张扬手里那个被咬了一口的番茄,声咽着口水:“妈妈,那个红色的果子,看起来好好吃呀……”
张扬看着女孩渴望的眼神,难得地露出一丝近乎温和的表情。他弯腰,从旁边的“内部消耗”筐里挑了一个稍但同样红润的番茄,递到雅面前:“尝尝看,心别弄脏衣服。”
雅惊喜地接过,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像对待珍宝一样,轻轻咬了一口。瞬间,她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幸福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脸皱成一团,发出满足的呜咽声:“好甜!好多水!谢谢老板哥哥!”
看着女儿纯真的笑脸,眼中既有欣慰,也闪过一丝更深沉的忧虑。她见证了这里的奇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末世,这样的“奇迹”往往伴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风险。怀璧其罪,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张扬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的担忧,他吞下最后一口番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放心吃。东西是我们的,能守住,才是我们的。守不住,堆成山也是别饶嫁衣。”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沉默劳作、却散发着无形威慑力的丧尸员工,以及远处初具规模的防御工事和隐藏的陷阱,“而我们,守得住。”
仿佛是为了印证张扬的话,也预示着麻烦从不缺席,009号员工那迅捷如猎豹的身影突然从外围警戒区快速接近。它手中,拿着一个不断发出“滋滋”电流杂音的老旧军用对讲机。
“老板……第七基地……紧急通讯频道……”009的声音嘶哑断续,但表达的意思清晰无误。
张扬挑眉,接过对讲机。里面立刻传来一个既焦急又带着明显恭敬的声音,正是之前与他签订长期供货协议的第七基地后勤主管。
“‘尸农’先生!谢谢地!通讯终于接通了!我们外围的监测站报告,前几有大规模尸潮的踪迹经过了您那片区域边缘!您那边没事吧?我们的下一批货物……还能按时交付吗?”对方的语气,关切是假,担心自己的番茄土豆供应链断裂才是真。
张扬看了一眼身后堆积如山的“金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对着话筒,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戏谑:“尸潮?哦,你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的家伙啊?路过了,没进来。我这里的‘员工’们不太欢迎陌生访客。货物没问题,不仅没问题……”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吊足对方胃口,“……本次产量还超出了预期。如果你们的价格和支付方式能让我更满意一点,我或许可以考虑,额外提供百分之二十的份额。”
通讯另一端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足足过了好几秒,才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几乎破音的狂喜:“真……真的吗?!太好了!太感谢了!价格绝对好商量!我们可以用双倍的能源电池!或者您上次提到的那些稀有金属,我们也可以想办法!甚至……我们可以派出一支精锐护卫队,协助您运输,确保安全!”
“护卫队就不必了,我习惯自己处理内部事务。”张扬干脆地拒绝,语气不容置疑,“老规矩,你们到指定的‘安全屋’进行交易。具体的时间、数量和兑换清单,我的现场经理004会稍后与你们详细对接。”
结束通讯,张扬将対讲机扔回给009,对身旁的004吩咐道:“重新核算库存,扣除必要储备和内部消耗,拟定新的交易清单。这次,我们要换点真正能提升实力的东西,不仅仅是能源和基础材料。”
“指令已接收。正在重新规划最优资源置换方案。”004的电子眼快速闪烁,庞大的计算力开始运转。
丰收,带来的不仅仅是食物的充裕,更是谈判桌上沉重的筹码,是换取急需的发展资源、加速基地建设的绝佳机会。
然而,现实的挑战也随之而来,冰冷而迫牵张扬看着分拣区内越堆越高的作物,眉头微微皱起。
“004,我们现有的仓储容量,还能支撑多久?”
“以当前收获及入库速度计算,现有地窖及简易棚屋的物理存储容量,最多还能支撑七十二时。届时将达到绝对饱和状态。”004的回答冰冷而精确。
“如果考虑腐败问题呢?”
“缺乏有效的恒温、低氧及湿度控制措施。番茄类高水分果实,预计将在收获后七至十内开始出现大规模软腐、溃烂。土豆类块茎,预计在一个月后开始大量发芽、变质,营养价值急剧下降并可能产生毒素。”
三的物理极限,十的品质保质期!
丰收的喜悦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坚硬而冰冷的礁石——仓储危机迫在眉睫!巨量的粮食如果不能有效储存,将在短时间内化为乌有,之前的辛勤劳作和战略优势将荡然无存!
“是时候了。”他望向那片已经完成初步清理、等待开发的东区废墟,语气斩钉截铁,“启动‘深渊冷库’建设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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