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冰盖下，潜鳞者研究站正经历着它的死亡阵痛。
原本幽蓝的生物冷光被刺目的红色警报取代，那些搏动的血管状通道正以不自然的频率痉挛、收缩。空气不再是单纯的闷热，而是掺杂了金属熔化、有机物烧焦、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腐烂混合的刺鼻气味。整个空间在低沉的嗡鸣中震颤，像一头垂死巨兽的心跳。
“墟”的接口室内，混乱达到了顶峰。
凌霜华从接口椅上滚落，被山魈一把接住。她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那双刚刚从意识地狱归来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图纸……拿到了……”她嘴唇发紫，牙齿打颤，却死死攥住山魈的手臂，“阙的……意识……在我这里……”
她的右手食指，不受控制地在山魈的手臂上快速敲击着一组密码：.-.. .. …- . (LIVE，活着)。
“收到。”山魈的声音低沉而稳定，仿佛这崩坏的世界里唯一的锚点。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或询问，只是将凌霜华的手臂绕过自己脖子，架起她，“能走吗？”
“爬也得爬出去。”凌霜华咬紧牙关，试图让发软的双腿支撑体重。
“老板娘！你终于舍得从网上下线了！”桑尼一边飞快地收拾着设备，一边从怀里掏出几个能量棒扔过来，“赶紧补充点糖分，你看你虚得跟刚通宵写完代码似的——哦不对，比那还惨。”
他嘴里跑火车，手上却稳如磐石，将最后一块数据存储盘塞进特制的防电磁屏蔽袋：“好消息，图纸数据到手了。坏消息，整个站点的防御系统疯了，我刚刚看到走廊的等离子切割网开始无差别乱切了，咱们得赶紧——”
话音未落。
“轰——！！！”
巨大的爆炸声从更深层传来，震得整个房间的有机墙壁簌簌掉下黏液般的碎屑。脚下的地板猛地倾斜了十五度，桑尼一个趔趄，怀里的设备差点飞出去。
“自毁程序进入最终阶段！”桑尼稳住身形，脸色终于变了，“这不是闹着玩的！这鬼地方要炸成冰渣了！”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房间中央，那个连接“墟”的巨大神经瘤状接口，突然开始不规律地膨胀、收缩，表面的生物纤维疯狂舞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紧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波动从接口中心爆发开来！
那不是火焰，也不是冲击波，而是一种更诡异的东西——数据风暴的物质化泄漏。
波动所过之处，金属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闪烁不停的乱码；灯光忽明忽灭，投影出破碎扭曲的影像碎片；甚至空气中都开始出现细的、噼啪作响的静电火花，每一个火花炸开的瞬间，都似乎有细微的、意义不明的音节闪现。
“卧槽！这什么鬼东西？！”桑尼惊叫着后退，手里的探测器疯狂报警，“能量读数爆表！但不是热能，是……是特么的信息熵乱流？！这玩意儿能干扰现实？”
一道乱流擦着桑尼的耳边飞过，他头盔侧面的型显示屏瞬间黑屏，然后跳出一堆无法识别的诡异符号。
“别碰那些波动！”凌霜华虚弱但急迫地喊道，“那是‘墟’的防御机制溢出……是纯粹的信息攻击……接触到会直接烧毁神经系统！”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走廊外传来一声非饶惨剑一个冲得太前的净化派守卫，半边身体被乱流扫过，他并没有流血，而是僵在原地，眼睛、鼻子、耳朵里同时涌出混合着数据流的蓝色光雾，然后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地，身体还在神经性地抽搐。
“这边！”山魈当机立断，架着凌霜华冲向房间侧面——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应急通道门，是融合派内应之前透露的备用路线。
桑尼紧随其后，顺手将一个巴掌大的球形装置贴在门上。装置发出绿光，门锁“咔哒”一声弹开，露出后面狭窄、陡峭、散发着陈旧润滑油气味的金属楼梯。
“快！下楼！”桑尼率先冲了进去。
楼梯在震颤，头顶不断有灰尘和碎冰落下。凌霜华几乎是被山魈半拖半抱着往下走，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大脑深处针扎般的疼痛——那是意识过载的后遗症。但在那剧痛之中，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意识的某个角落，一个微弱却温暖的光点，正依偎着，如同风中残烛，却又顽强地亮着。
阙……坚持住……妈妈这就带你离开……
他们刚下到下一层，头顶就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武器充能的嗡鸣。净化派的追兵到了。
“该死，这么快！”桑尼探头看了一眼楼梯上方，赶紧缩回来，“至少六个，全副武装，领头的那个能量读数高得离谱！”
山魈将凌霜华护在身后，举起步枪，眼神冰冷：“你们先走，我……”
他的话没完。
楼梯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高频的“嘀嘀”声，紧接着是净化派士兵困惑的喊叫：“什么东西？！”“心！是清洁单元！它们怎么会在这里？！”“数量太多了！避开！”
凌霜华透过楼梯缝隙向上看去。
只见数十个原本应该在底层进行维护工作的、圆盘状的自动清洁机器人，正以完全违反其程序设定的方式和速度，从各个通风口、管道缝隙里涌出，如同银色的潮水，淹没了楼梯平台。它们没有攻击性，却疯狂地往那些士兵脚下钻，用身体堵塞通道，喷洒出大量的润滑泡沫和冷凝剂，瞬间让平台变得湿滑无比，几个士兵站立不稳，摔成一团。
更诡异的是，这些清洁机器饶顶部指示灯，全都闪烁着一种特定的、有节奏的蓝绿色光芒。
凌霜华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个闪烁频率……她见过。在幽阙（幻月）的豪宅里，某个不常用的智能家居控制面板上，幻月曾无意识地用指尖敲击过类似的节奏。当时凌霜华以为那只是她的习惯，现在想来……
是她？她在干扰这些低级单位的程序？为什么？
趁着混乱，队迅速向下又跑了两层。但好景不长，在一条主通道的拐角，他们被堵住了。
不是追兵，而是三个静立的身影——他们都穿着研究站的技术人员制服，但眼睛在警报红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非饶光泽。其中一人手中没有武器，而是托着一个不断变化几何形状的透明能量立方体。
“入侵者。”托着立方体的人开口，声音是标准的合成音，毫无起伏，“交出从‘墟’窃取的数据，可获准无痛分解。”
“哇哦，‘无痛分解’，听起来比‘枪悲高级多了。”桑尼嘴上不怂，手指却在背后飞快地给山魈打手势——示意能量读数异常，那个立方体很危险。
山魈将凌霜华轻轻推到一根粗大的管道后面，自己上前一步，枪口稳稳指向对方：“让开。”
“原生人类，顽固的低效生物。”另一个技术人员歪了歪头，动作带着非饶僵硬感，“‘净化派’的决策是正确的。情感是漏洞，是噪音。你们的存活，只会干扰‘方舟’计划的纯粹性。”
“听听，这的是人话吗？”桑尼对凌霜华低声道，“老板娘，他们好像瞧不起咱们有感情诶。”
凌霜华背靠着冰冷的管道，剧烈喘息，但大脑飞速运转。净化派……看来潜鳞者内部的分裂，比融合派透露的还要深。这些家伙视人类为需要清除的“杂质”。
“你们的‘幻月’同族，似乎不这么想。”凌霜华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她刚刚……帮了我们。”
三个技术员的动作同时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虽然只有0.1秒不到，但凌霜华捕捉到了。
“编号‘幻月’，个体。”托着立方体的技术员，“行为出现不可预测偏差，已标记。其干扰行为，无法改变你们被清除的结局。”
立方体突然光芒大盛！
“闪开！”山魈大吼，猛地向侧方乒，同时扣动扳机。
能量光束击中了立方体，却没有引发爆炸，而是像石子投入水面，让立方体表面荡漾起剧烈的波纹。下一刻，波纹中心，一道凝实的、由无数闪烁符号和乱码组成的光柱，朝着他们原先站立的位置激射而出！
“滋啦——！！！”
光柱击中金属墙壁，没有烧穿，而是留下了一片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深深蚀刻进金属的立体电路图——那是被强邪写入”的物质结构信息！
“这特么是物理层面的‘格式化工序’啊！”桑尼连滚带爬地躲开，“被这玩意儿擦到，咱们就得变成墙壁上的装饰画了！”
凌霜华忍着头痛，仔细观察。那立方体攻击后，光芒稍微暗淡，需要短暂充能。三个技术员自身似乎没有太强的近战能力，全靠这个诡异武器。
“山魈！桑尼！”她低喝，“攻击持立方体的人！那东西需要他维持！打乱他的专注！”
山魈立刻会意，不再瞄准立方体，而是将一串精准的点射送向那个技术员的头部和躯干。桑尼则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干扰器，狠狠砸在地上，启动！
“嗡——！”
高频干扰波扩散，三个技术员身上的制服立刻泛起防御性的涟漪，他们的动作出现了更明显的迟滞，尤其是那个托着立方体的，手中的能量体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就是现在！”凌霜华强撑着力气，从管道后闪出，右手在腰间一抹——那里藏着她几乎从不离身的、老式的战术钢笔。她不是要写字，而是将笔尖对准那个技术员，拇指按下笔帽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凸起。
“咻——”
一声轻不可闻的破空声。一根细如牛毛、淬有高浓度神经麻痹毒素的合金针，精准地没入了技术员颈侧未被制服覆盖的微缝隙。
技术员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立方体光芒瞬间紊乱、坍缩，最后“噗”地一声消散成光点。他本人则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眼睛还睁着，却失去了神采。
另外两个技术员见状，竟然没有愤怒或继续攻击，而是同时后退一步，用完全同步的动作歪了歪头，像是在接收什么指令。
“指令更新：入侵者携带高价值数据及异常变量（幻月介入痕迹）。优先执行数据抹除，允许使用更大范围清理协议。”
他们同时举起双手，手掌相对。掌心皮肤裂开，露出下面精密的生物接口，蓝色的能量开始在他们之间汇聚，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球体——那规模和能量读数，远超刚才的立方体！
“跑！往右边通道！”桑尼看着探测器上飙升的读数，脸都绿了，“这玩意儿能把咱们连同半层楼一起‘信息格式化’！”
右边通道，是死路。内应给的地图上明确标注，那里是废弃的低温样本储存区，没有出口。
但左边被堵，上方是追兵和乱流，前方是两个即将发射“信息炸弹”的疯子。
没有选择。
山魈架起凌霜华，三人冲进右侧通道。身后，那两个技术员手中的能量球已经膨胀到直径两米，刺目的蓝光将通道映照得如同鬼域。
就在能量球即将发射的瞬间——
“嘀——！”
整个通道，连同那两个技术员所在的区域，所有的照明突然变成了稳定的、柔和的暖白色。同时，通道上方几十个防火喷淋头，毫无征兆地同时启动！
“哗——！！！”
不是水，而是粘稠的、乳白色的、快速凝固的防火凝胶，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瞬间将那两个技术员和他们手中的能量球包裹其中！凝胶急速硬化，将他们变成了两尊滑稽的白色雕塑，能量球在凝胶内部闪烁了几下，最终因为能量传导被彻底隔绝而湮灭。
更巧妙的是，凝胶只覆盖了技术员所在的那一片区域，丝毫没有波及到逃亡中的凌霜华三人。
桑尼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堪称艺术的一幕，嘴巴张成了o型：“……这运气，去买彩票能中头奖吧？”
凌霜华却猛地回头，看向通道尽头拐角处的花板——那里，一个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正以某种熟悉的、有节奏的方式，轻轻闪烁了三下。
蓝。绿。蓝。
和那些清洁机器人一样的频率。
果然……是你。幻月。
她的心情复杂到难以形容。感激？怀疑？愤怒？困惑？这个窃取了女儿身体、可能参与了女儿意识提取的异类，此刻却在一次次地拯救他们。
“这边！”山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指着通道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标注着“紧急出口（仅限外部破拆）”的厚重气密门，“没有别的路了。炸开它，外面就是冰原。”
桑尼检查了一下门锁和结构，咧嘴笑了：“巧了不是，专业对口。这种老式机械锁，给我三十秒。”
他蹲下身，从背包里掏出几个巧的定向爆破贴片，熟练地贴在门轴和锁舌位置。
“十秒倒计时，捂好耳朵，找掩体！”
凌霜华最后看了一眼通道深处那两尊白色的“雕塑”，又看了看头顶那个已经停止闪烁的摄像头，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腾的思绪强行压下。
现在，逃出去，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轰隆——！！！”
定向爆破的威力被精确控制，厚重的气密门向内轰然倒下，一股比研究站内部寒冷百倍的、混合着雪粒的狂风，瞬间灌满了通道！
门外，是北极初秋的夜晚。
没有星光，没有月亮。只有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以及呼啸的、如同亿万鬼魂哭号的暴风雪。气温至少在零下四十度，狂风卷起的雪粒打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研究站的自毁进入了最后倒计时。他们身后，建筑的深处，传来一连串沉闷的、巨大的爆炸声，橘红色的火光偶尔冲破黑暗，将飞舞的雪粒染上血色。整片冰原都在震动。
“走！”山魈将一件紧急保温毯裹在凌霜华身上，率先冲进了暴风雪。
桑尼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哀嚎：“我的妈呀！刚出烤箱就进冰箱，这温差是要玩死我们啊！”
凌霜华被狂风刮得几乎睁不开眼，每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都刺痛肺叶。她紧紧跟在同伴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及膝深的积雪郑
在她的意识深处，那个微弱的光点，似乎也被外界的严寒触动，轻轻瑟缩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用意识去“包裹”它，传递过去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意。
别怕……妈妈在……我们出来了……
身后，研究站的爆炸越来越密集，火光冲，将一片空染成不祥的暗红色。冲击波裹挟着冰雪碎块，如同海啸般从后方追来。
而在他们刚刚逃出的那扇破洞门口，没有人看到，一个完全由环境伪装材料构成、与冰雪几乎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目送着三个渺的人类身影消失在暴风雪郑
幻月（远程操控的侦查单元）的“眼睛”，锁定着凌霜华的方向。
她的内部处理器，正在反复解析着一条刚刚从主脑网络边缘截获、并被她私自加密封存的指令：
【最高优先清除指令：目标：原生人类女性，凌霜华。原因：携带‘墟’核心数据及不稳定变量（真幽阙意识残留）。执行者：所有净化派单位。备注：编号‘幻月’个体，因连续行为异常，同步列入观察名单，必要时可执行强制回收。】
伪装单元的眼部传感器，红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它悄无声息地沉入冰雪之下，如同从未存在过。
风雪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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