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汗，顺着凌霜华的鬓角滑落，尚未滴下，几乎要在她睫毛上凝结成霜。彻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渗透进她早已不再年轻的骨骼。这里的冷，不是自然的低温，是某种精密仪器维持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剥夺生命的冷。
巨大的“器官仓库”在他们面前展开。一排排如同图书馆密集架的金属柜体向上延伸，没入昏暗的顶部。每一个“格子”里，都不是书籍，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或者，她们？它们？）被透明的生物舱包裹着，身上插满了维持生命和“保鲜”的管线，像沉睡，更像被精心陈列的货物。只有旁边医疗监视屏上跳跃的数字和偶尔一声微不可闻的、来自梦境深处的呻吟，证明着生命的残存。
凌霜华的指尖在控制终端上飞快操作，指甲与金属按键碰撞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她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台面上敲击着摩斯密码，速度快得几乎出现幻影。——她在与内心的风暴搏斗。眼前的景象，比她作为“雪鸮”时见过的任何艺术品赝品、任何犯罪现场，都更令人作呕。这是对人类文明本身的亵渎。
“妈耶……”黑客桑尼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罕见的、毫无杂质的颤抖，“这鬼地方……比特么我玩过的所有恐怖游戏加起来还掉San（理智）！我阿姨，你们以前……都跟这种玩意儿打交道？”
“闭嘴，桑尼。”烛火首领“山魈”的声音冷硬如铁，透过面具传出，带着嗡文回响。他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山，挡在凌霜华侧前方，警惕地扫描着每一个阴影角落。“专注。拷贝进度？”
“百分之七十八……见鬼，这防火墙长得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桑尼抱怨着，但键盘的敲击声密如骤雨。
凌霜华没有回答。她的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个“格子”里，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脸色苍白如纸，胸口随着呼吸机缓慢起伏。她的胃部一阵痉挛。
“找到了！”凌霜华低呼，屏幕上开始滚动下载客户名单和器官流向数据。“‘永生会’……维克多·李……还迎…哪，名单比我们想的要长得多！”
就在这时，仓库深处，一声极其轻微的、不同于机器运行的“咔哒”声，像一根针，刺破了压抑的寂静。
山魈猛地举手握拳——战斗警戒手势！
几乎同时，仓库两侧原本透明的墙壁，瞬间变成不透明的深黑色！沉重的合金门闩落下，发出沉闷的“哐当”巨响，封死了他们进来的路！
“哦豁，”桑尼干巴巴地，“中大奖了。欢迎来到瓮中捉鳖体验馆，请问哪位是鳖？”
“是陷阱！”队伍里最年轻的成员“老陈”——一个其实才二十出头，却总被桑尼调侃为“老陈”的壮实伙——低吼道，端起了手中的声波步枪。
灯光骤然变成刺目的猩红色，旋转闪烁，将整个仓库映照得如同炼狱血池。警报器发出尖锐得不似人声的嘶鸣！
从仓库高处俯瞰，凌霜华几人在巨大的、布满“人体格子”的货架迷宫中，显得如此渺，被猩红的光浪一遍遍冲刷。
凌霜华的瞳孔在红光中收缩，她看到对面货架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走出了三个“人”。他们穿着医院的保安制服，但行动间没有任何人类的迟滞感，步伐精准得如同共享一个大脑。他们的眼睛，在红光下，反射出爬行动物般的冰冷光泽。
潜鳞者保安A（声音扁平，毫无语调）：“入侵者。清除模式，启动。”
“清除你大爷！”老陈怒吼一声，率先扣动扳机。特制的声波步枪发射出无形的震荡波，空气为之扭曲。
为首的潜鳞者保安只是微微侧身，那足以让普通人内脏破裂的声波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只让他晃了晃。他抬手，手臂皮肤下似乎有鳞片状纹路一闪而过，一道炽热的蓝色能量束擦着老陈的耳畔飞过，将他身后的一个“人体格子”炸得粉碎！营养液和……不明的组织碎片四溅！
“不要硬拼！交替掩护，b计划，去备用出口！”山魈的声音如同磐石，他手中的重型武器已经开始咆哮，压制性的火力暂时阻挡了潜鳞者的脚步。
凌霜华没有武器，但她的大脑就是最精密的计算机。她迅速躲到一个货架后，语速极快：“桑尼！干扰他们的协同！左侧第三个货架底层有紧急电力override接口，试试能不能重启系统制造混乱！”
“得令！看我给这群冷血动物来个灯光秀！”桑尼在那边噼里啪啦。
队伍在混乱中且战且退。老陈和山魈顶在前面，凌霜华在中间，另一个队员断后。
就在他们即将冲到备用出口——一个隐蔽的货早梯口时，异变再生！
一个原本看似空置的“人体格子”突然爆开！里面根本不是供体，而是一个蜷缩着的、如同金属蜘蛛般的自动防御机器人！它瞬间弹出，八根尖锐的机械足如同死神的镰刀，直扑队伍核心——凌霜华！
“心！”老陈离得最近。
时间仿佛被拉长。
机械足闪烁着寒光，刺破空气。凌霜华甚至能闻到上面沾染的、上一个受害者的血腥味。她试图规避，但身体的速度跟不上思维。
老陈的脸上没有丝毫犹豫，那是一种超越了恐惧的决绝。他猛地将凌霜华往山魈的方向狠狠一推，自己则用尽全力，将声波步枪横着砸向机器人，同时用身体挡住了最主要的攻击路线！
金属撕裂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恐怖。声波步枪过载发出的刺耳尖鸣。老陈喉咙里压抑不住的、漏气般的痛哼。
“老陈！！！”桑尼在耳机里失声尖剑
凌霜华被山魈一把拉住，踉跄回头，看到的景象让她血液冻结。
老陈的腹部被一根机械足彻底贯穿，将他像标本一样钉在了冰冷的金属地板上。鲜血，滚烫的鲜血，在低温的地面迅速蔓延、冷凝。
那机器人完成任务后，便冒着电火花瘫软下去。
老陈看着凌霜华，嘴巴张合着，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
“名……名单……”他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交给……‘烛火’……”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但最后定格的方向，依旧是凌霜华和山魈所在的位置。那里面，没有后悔，只有未尽任务的遗憾。
山魈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他眼中的悲痛瞬间转化为滔的怒火。他不再保留弹药，重型武器的轰鸣几乎要震破耳膜，将冲过来的两个潜鳞者保安暂时逼退。
“走！”山魈的声音嘶哑，一把抓起还在发愣的凌霜华，另一只手粗暴地砸开了货早梯的呼叫按钮。
电梯门缓缓打开。
凌霜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闪烁的红光与弥漫的血腥气中，老陈年轻的尸体躺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弃的破旧玩偶。而远处，那些“人体格子”里无知无觉的“供体”，依旧在沉睡。
这一刻，人与非人生物的冲突、个体与黑暗社会的冲突、求生意志与冰冷死亡的冲突，叠加爆炸，达到了顶点。
电梯门合上，将地狱隔绝在外。
冰冷的钢铁轿厢里，只剩下山魈沉重的喘息，和凌霜华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她靠着冰冷的厢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存储着证据和无数罪孽的微型硬盘。
硬盘是冷的。
她的心是冷的。
但老陈的血，似乎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灵魂。
桑尼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哭腔：“……资料……传回总部了……老陈他……我他妈的潜鳞者！”
山魈没有回头，面具下的声音压抑着风暴：“行踪暴露了。准备迎接‘死亡公路’吧。”
凌霜华抬起头，眼神里的悲伤被一种更为坚硬的东西取代。她轻轻合上老陈未能瞑目的双眼的画面，深深刻印在她脑海。
一辆经过伪装的厢式货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空旷的车道上疯狂疾驰。身后，数辆黑色越野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紧追不舍。枪声在夜色中爆响，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幽阙（幻月）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她穿着最新季的高定礼服，笑容完美无瑕，正在介绍一款“长生生物”旗下的“革命性”健康监测手环。
“……它能实时监测您的生命体征，甚至……预测某些潜在的健康风险……”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甜美而充满服力。
台下，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烛火”成员，悄悄抬起手腕，对准了舞台。他的智能手表屏幕上，一个特殊的音频波形正在剧烈跳动。
他按下了发送键。
一阵人耳几乎无法捕捉，但对某个特定频率极度敏感的存在却如同惊雷的声波，无声无息地射向舞台上的幽阙。
完美微笑的幽阙，话语戛然而止。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在她那双倾倒众生的美丽眼眸深处，人类的圆形瞳孔，在万分之一秒内，猛地收缩、拉长，变成了一双冰冷、残酷、属于爬行动物的……
竖瞳。
“啊——！！”前排有观众发出了惊恐的尖剑
直播信号在那一刻被掐断。但无数手机镜头，已经记录下了这骇饶一幕。
网络，在这一刻，真正地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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