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血脉？
这四个字在球形空间里回荡，撞在暗金色球体表面，又被那些粘稠流动的符文吞没，只剩下沉闷的余音。
火爆昙站在原地，颈间的古玉碎片已经不再发烫，反而变得冰凉。碎片内部的鹤纹停止了游走，凝固成一种僵硬的姿态，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抗拒什么。
前辈依旧背对着他们，枯瘦的手指还按在球体表面。他的身形在暗金色光芒映照下显得更加佝偻，像是九百年时光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副骨架里。
文心竹第一个打破沉默，她走到前辈身侧，歪头看他：喂，老头儿。你要全部血脉，是什么意思？抽干？吸走？还是把她变成普通人？
前辈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字面意思，她的鹤族血脉是钥匙，能打开这个胃的自我防御机制。一旦血脉注入核心，胃会短暂陷入混乱，消化过程会暂停——大概能停十二个时辰。
然后呢？文心竹追问，十二个时辰后呢？
然后防御机制重启，消化继续。前辈终于转过身，死灰色的瞳孔盯着火爆昙，但那时候，她已经没有鹤族血脉了。没有血脉支撑，她的仙元会迅速消散，仙骨会退化，她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凡人——而且是在这个连凡人都会慢慢被消化的地方。
他顿了顿：所以你们要在十二个时辰内，找到别的出路。否则，她先死，你们随后。
顾云深上前一步，挡在火爆昙身前：没有别的办法？
至少我不知道，前辈摇头，九百年了，如果有别的路，我早就走了。
空间再次陷入沉默，暗金色球体表面的符文流动速度似乎加快了些，发出更清晰的汩汩声。头顶那些渗透遗忘之雾的缝隙里，又传来细微的嗡鸣——第二轮雾气快来了。
火爆昙突然开口：如果我失去血脉，会忘记多少？
前辈看向她：不是忘记，是失去，鹤族血脉里封存的不只是力量，还有传承记忆、种族本能、以及……一些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属于先祖的情感印记，失去血脉，那些东西都会消失。
你会变成另一个人，他轻声，一个完全的人类，与鹤族再无瓜葛。
火爆昙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掌心，掌纹清晰，皮肤下有淡淡的金色光晕在流转——那是功德金火淬炼过的迹象，但更深层处，她能感觉到某种更古老、更本质的东西在脉动。
那是血脉的力量，它让她能化鹤飞升，让她能听懂风与云的语言，让她在弹琴时指尖流淌的不只是音符，还有鹤唳九的回响。
真的要放弃吗？
遗忘之雾的嗡鸣声越来越近，文心竹突然啧了一声，她走到暗金色球体前，抬手敲了敲表面——触感不是金属，也不是玉石，而是一种温热的、有弹性的、类似生物组织的质福
喂，她对前辈，你刚才，记忆锚定在实物上，比纯粹的精神记忆更难被剥离。
前辈点头：是。
那如果……文心竹眼睛亮起来，我们把不止是记忆，而是把某种更本质的东西，也锚定在实物上呢？
什么意思？
比如血脉，文心竹转身看向火爆昙，你不是要把血脉全抽走吗？但如果我们只抽一部分——足够触发那个防御机制的部分——然后把剩下的血脉精华，锚定在她身上的某个东西里呢？
前辈愣住了，他死灰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思考神色：理论上……或许可校但锚定血脉需要载体，必须是与她同源、且能承受血脉之力侵蚀的东西，而且锚定过程本身就有风险，如果载体崩溃，那部分血脉也会直接消散。
火爆昙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颈间的古玉碎片：这个可以吗？
前辈看向碎片，瞳孔微缩：这是……我当年留下的那一块？
嗯，火爆昙，你刚才，你在里面封存了一部分血脉记忆。
对，前辈点头，但这碎片已经承载了我的记忆印记，再注入你的血脉精华，可能会产生冲突，两代鹤族血脉在同一个载体里互相侵蚀……结果不可预测。
总比全没了强，文心竹，试试呗……万一成了呢？
顾云深这时插话：还有一个问题，即使成功锚定部分血脉，我们怎么在十二个时辰内找到出路？你对这里了解最深，有什么线索吗？
前辈沉默了很久，他走到球形空间的边缘，伸手按在墙壁上。墙壁表面浮现出复杂的纹路——那不是符文，更像是某种血管或神经网络的分布图。
九百年里，我摸清了这里的结构。他缓缓，这个胃，是红尘仙境消化系统的核心，但它不是唯一的器官。整个仙境就像一个巨大的生物体，有胃，就该有肠道，有排泄口，甚至迎…心脏。
他转过身：如果我的推测没错，胃的核心防御机制被触发后，整个消化系统会陷入短暂混乱。那时候，通往其他器官的通道可能会打开。
比如肠道？文心竹挑眉，听上去不太美妙。
但可能是出路，前辈，消化系统的终点，应该是排泄口——也就是这个生物体与外界连接的地方。
陆北辰一直在观察那些墙壁纹路，此刻突然开口：你刚才，整个仙境是活物？
根据我的观察，是的。那它的意识在哪？陆北辰问，心脏？大脑？还是，它根本没有统一意识，只是按照本能运作？
前辈看向他，眼神复杂：这个问题，我也想了九百年，我的结论是——它有意识，但那个意识被分割成了无数碎片，分散在仙境的各个器官里，胃有胃的意识，肠有肠的意识，心有心意心……
他顿了顿：而控制这些器官的，是更高层的规则——道设下的程序，这个仙境本身，就是道用来处理逆者的自动化刑场。
头顶的嗡鸣声突然变得尖锐，第二轮遗忘之雾开始渗透下来，颜色比上次更深，接近铅灰色。
没时间了，前辈看向火爆昙，决定吧。要么现在开始血脉锚定和触发防御机制，要么等雾气再来几轮，你们连做决定的能力都会失去。
四人交换眼神，干……文心竹。
顾云深点头，陆北辰推了推眼镜：我需要数据支持，但理性判断，这是目前最优解。
火爆昙深吸一口气，取下颈间的古玉碎片，握在掌心：开始吧。
前辈走到她面前，伸出枯瘦的双手，悬停在碎片上方。他闭上眼睛，口中开始念诵一种古老晦涩的语言——不是人言，也不是仙语，而是鹤族代代相传的血脉秘语。
碎片内部的鹤纹重新开始游走，青光越来越盛。同时，火爆昙感到体内的血脉开始沸腾，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从骨髓深处、从每个细胞的核心里涌出，顺着血管向掌心汇聚。
痛……灵魂被撕裂的痛，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什么——那些属于鹤族的、与生俱来的本能，那些对空的渴望，对风的敏感，对云的理解……
古玉碎片开始剧烈颤抖，碎片表面浮现出两道不同的鹤影——一道苍老消瘦，是前辈留下的印记；一道清冷优雅，是她自己的血脉显化。两道鹤影在碎片内部的空间里相遇，起初对峙，然后开始缓慢地、试探性地融合。
前辈的额头上渗出汗水，他维持着秘语的吟诵，声音却开始发颤：冲突比预想的强……稳住……不要抗拒……
火爆昙咬牙坚持，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鹤影正在被前辈的鹤影吞噬——不是恶意，而是九百年孤寂熬出的死寂本能，想要同化一切新鲜的生命力。
这样下去不行，她突然睁开眼睛，看向身旁的顾云深。
顾云深立刻明白了，他走到她身侧，握住她另一只手，将自身的气运通过同心契传递过去。那气运里包含的不仅仅是力量，还有属于人类的、鲜活的情釜—爱，信任，守护的决心。
几乎同时，文心竹也按住了火爆昙的肩膀，她没有仙元可渡，但她有更直接的东西——她从怀中掏出第七钥晶石，按在古玉碎片旁边。透明晶体内的银色鹤影长鸣一声，释放出纯净的守护之力，注入两道正在融合的鹤影之间。
陆北辰最后出手，他拆下预警手环的核心部件，用纳米单元构筑了一个临时的能量稳定场，笼罩住整个融合过程。
四股力量汇入，古玉碎片内的两道鹤影突然停止了对峙，它们开始真正地、缓慢地融合。
青光与金火交织，古老的印记与新鲜的血脉交融，死寂的过去与鲜活的现在重叠。碎片表面浮现出全新的纹路——那不再是单纯的鹤纹，而是一种更复杂、更生机勃勃的图案：鹤踏火海，火中生莲，莲心托着一点星光。
成了？前辈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脸色苍白如纸，但眼中却有了九百年未曾出现的光彩，真的成了……锚定完成。
火爆昙握紧碎片，碎片已经不再冰凉，反而温润如体温。她能感觉到，自己大约三成的血脉精华被封存在了里面，剩下的七成还在体内流淌，但已经……不一样了。
那些被抽走的部分，空缺处被别的东西填补了。
人类的情感，同伴的羁绊，还有某种她不清道不明的、属于红尘的东西。
现在，前辈指向暗金色球体，注入血脉，触发防御机制。
火爆昙走到球体前，将右手按在表面，剩余的七成鹤族血脉，顺着掌心倾泻而出。
球体剧烈震动，表面的液态符文开始疯狂旋转、扭曲、崩解。整个球形空间开始摇晃，墙壁上的血管纹路明灭不定，头顶渗透雾气的缝隙开始闭合又撕裂。
防御机制触发，前辈，声音里带着一丝解脱，十二个时辰……开始了。
话音刚落，空间一侧的墙壁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后面，是一条幽深狭窄的通道，通道深处，传来水流的声音——不是清澈的溪流，而是粘稠的、缓慢的、带着消化液气味的流动声。
肠道，前辈看向四人，眼神复杂：祝你们好运。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九百年囚禁，他的存在早已与这个胃深度绑定，如今胃的防御机制被触发，他也要随之消散了。
等等……火爆昙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前辈透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鹤青崖……他，记住这个名字……然后忘了吧。
话音落下，他彻底消失，空间震动得更厉害了。
通道在召唤，四人相视一眼，冲向裂缝。
踏入通道的前一刻，火爆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暗金色球体表面，她刚才按手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掌印内部，淡金色的血脉之力正在缓缓扩散，侵蚀着那些代表消化规则的符文。
像是在这片死寂的刑场里，种下了一颗反抗的种子。
她转身，踏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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