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洲的雨是温的，文心竹从仙界走廊踏出来时，第一感觉就是扑面而来的湿热空气，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毛巾捂在脸上。脚下不是雨林松软的腐殖土，而是顾家生态研究站那栋三层楼的台水泥地——走廊的出口精准定位在了报备坐标点。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在夜色里织成细密的网。远处雨林黑黢黢的轮廓在雨中起伏，像沉睡巨兽的脊背。更深处，隐约能看到几处飘忽的、暗红色的光点，像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眨动。
那是浊灵污染源，她手腕上的规烙印微微发热，不是警报，是那种发现目标的提示性脉动。烙印深处的七枚规则符文里，代表异常能量处置权限的那一枚正在缓缓旋转，随时可以激活。
但文心竹没动，她只是站在台边缘，眯着眼睛看向雨林深处。雨丝打在她脸上，顺着下巴滴落，在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身后，另外三人陆续走出走廊，火爆昙第一个察觉异常，她走到文心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微微皱起。
“浓度比监测数据显示的更高。”她轻声，“而且……污染源在移动。不是固定节点，是活物。”
话音刚落，雨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呻吟。不是声音，是直接作用在灵魂层面的震动。四人同时感到心脏一紧，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
紧接着，那些暗红色的光点开始移动。它们从雨林深处飘出，像一群发光的萤火虫，但移动轨迹极其诡异——时而直线疾冲，时而螺旋上升，时而又突然消失，下一秒出现在完全不同的位置。
更诡异的是，随着光点的移动，周围的雨林景象开始扭曲。树木的轮廓变得模糊，藤蔓像活蛇般蠕动，连雨丝落下的轨迹都出现了不自然的弯曲。
“幻境场已经覆盖到研究站外围了。”陆北辰调出便携探测器的数据，屏幕上的能量读数正在疯狂跳动，“距离我们……不到五百米。而且扩散速度在加快。”
顾云深已经接通了顾家在当地的安全频道：“接应队到什么位置了？”
耳机里传来带着电流杂音的回话：“老板，我们被挡在外面了，研究站周围三公里范围，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空气墙’，所有车辆和无人机都无法进入。强闯的弟兄，一靠近就会产生强烈的晕眩感，像是……在做梦。”
梦境……又是这个词，文心竹啧了一声，转身看向研究站主楼。楼里一片漆黑，但她的感知能看到，在二楼最西侧的那个房间，有微弱的生命体征——心率很慢，呼吸微弱，像是陷入了深度睡眠。
应该是留守的研究员，“分两组。”她快速做出决定，“我和昙昙进去捞人，顺便探探那个梦呓祭坛的底。顾总和陆总在外面建立防线，防止污染进一步扩散，同时尝试破解那个空气墙。”
“进去太冒险。”顾云深皱眉，“幻境场已经成型，你们可能会被困住。”
“所以才要两个人。”文心竹咧嘴笑，晃了晃手腕，“我有烙印，她有金火。而且——”
她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粒息壤种子子体，握在掌心，“咱们现在是合法施工，有许可证的。”
着，她已经朝楼梯口走去。火爆昙没话，只是默默跟上，下楼的过程比预想的顺利。
研究站内部虽然断电，但结构完整。走廊里散落着一些文件和生活用品，像是人员匆忙撤离时留下的。墙壁上有几处奇怪的污渍——不是霉菌，而是某种暗红色的、像干涸血迹的斑块，斑块表面微微蠕动，像有生命的苔藓。
文心竹用指尖碰了碰其中一块，斑块立刻收缩，表面裂开几道细缝，从缝里渗出淡黑色的雾气。雾气刚冒出，就被她手腕上烙印自动散发的金色光芒驱散了。
“低阶浊灵衍生物。”她评价道，“像蟑螂，恶心但威胁不大。”
火爆昙没接话，只是指尖凝聚出一团功德金火，金火像有生命般飞向那些斑块，所过之处，斑块迅速干枯、剥落，化作灰烬。
两人很快来到二楼西侧的房间，门没锁，推开门，里面是一间标准的实验室。实验台上摆着各种仪器和培养皿，角落里并排放着三张行军床。床上躺着三个人，两男一女，都穿着白大褂，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像是在熟睡。
但他们的眼珠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典型的快速眼动睡眠期，也就是做梦阶段。
文心竹走到最近的一个男研究员床边，伸手按在他额头上，功德金火渗入，顺着他的经络快速游走一圈，几秒后，她收回手，脸色有点难看。
“意识被拖进深层幻境了。”她，“不是简单的梦境，是构筑好的剧情迷宫，他们现在应该正在经历某种循环——我感知到他的意识一直在重复同一个片段。”
“能拉出来吗？”火爆昙问。
“能，但需要时间。”文心竹看向窗外，雨林深处那些暗红光点越来越近，“而且会惊动布置幻境的人。”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墙壁突然开始渗水，不是雨水，是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液体从墙壁的缝隙里渗出，顺着墙面流淌，在地面上汇聚，然后开始向上隆起，逐渐凝聚成人形。
一个，两个，三个……短短十几秒，房间里多了七八个由暗红液体构成的人形轮廓。轮廓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勉强维持着饶形状，晃晃悠悠地朝两人走来。
它们的脚步很轻，踩在地上没有声音，但每走一步，周围的光线就暗一分，空气里的湿度就重一分，温度就降一分。
文心竹叹了口气，“看来人家不欢迎咱们探病。”
她后退半步，和火爆昙背靠背站定，手腕上的规烙印此刻光芒大盛，金银双色的符文像活过来般在她皮肤表面游走，最终汇聚到她右手掌心。
她抬起手，掌心对着那些液体人形。烙印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出，在掌心凝聚成一个旋转的、巴掌大的金色光环。光环内部，密密麻麻的银色符文在流转——正是仙界裁决书上的那些条款符文。
“根据《仙凡共处基本法》第三章第十二条，”文心竹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带着规则的重量，“未经许可，擅自对凡人施加精神控制类法术，属于乙级违规行为。现予以警告——”
光环嗡鸣一声，射出七道细如发丝的金色光线，光线精准地命中每一个液体人形的额头。
没有爆炸，没有惨叫，那些液体人形只是突然僵住了，然后像融化的蜡烛般瘫软下去，重新变回一滩滩暗红液体，渗进地板缝隙，消失不见，房间里的光线恢复正常，温度回升。
“警告完毕。”文心竹收回手，光环消散，“下次就直接清除了。”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火爆昙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用得挺熟练。”
“现学现卖。”文心竹咧嘴，走到那几个研究员床边，“现在该干正事了。你稳住他们的肉身，我进去捞人。”
她再次把手按在那个男研究员额头，闭上眼睛，意识顺着功德金火构筑的通道，沉入对方的识海深处。
眼前景象瞬间变化，不再是黑暗的实验室，而是一片……热带雨林。
但不是真实的雨林，这里的树木太高，藤蔓太密，光线太暗，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像腐烂水果的气味，更诡异的是，所有的植物都在缓慢蠕动，像有生命的触手。
男研究员就站在一片空地上，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正一脸迷茫地四处张望。
“李博士？”文心竹走过去，试着叫他的名字——这是她从对方工牌上看到的。
李博士转过头，看到她，愣了一下：“你是……新来的实习生？不对，研究站不是已经撤离了吗？”
“我是来带你出去的。”文心竹言简意赅，“你在幻境里。现在闭上眼睛，跟着我的引导走。”
“幻境？”李博士皱眉，下意识看了看手里的笔记本，“可是我的数据还没采集完，那个新发现的菌群样本——”
“那是幻境给你的假记忆。”文心竹打断他，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现在，闭眼。”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烙印的力量，不是控制，是引导……李博士身体一震，眼神恍惚了一瞬，然后顺从地闭上眼睛。
文心竹的意识牵引着他的意识，沿着来时的通道快速返回，过程很顺利，但就在两饶意识即将脱离幻境的瞬间，雨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
嘶鸣声中，所有的植物同时暴动。藤蔓像鞭子般抽来，树木的枝丫像利爪般抓下，连地面都裂开无数道缝隙，从缝隙里伸出苍白的手臂。
幻境在反击，文心竹啧了一声，空着的左手在空中虚划。
一道金色的符文在空气中凝聚——不是攻击符文，是“界定”符文，符文成型的瞬间，以她为中心，半径十米内的空间被强行固化，所有暴动的植物和手臂都被定格在原地，像按下了暂停键。
“没空陪你玩。”
她拉着李博士的意识，一头扎进通道，现实世界，实验室里，文心竹睁开眼睛，收回手。床上的李博士身体一震，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从迷茫逐渐恢复清明。
“我……我刚才……”他挣扎着坐起来。
“你中了幻术，现在安全了。”文心竹没时间解释，转身走向另外两个研究员，“躺着别动，等我处理完。”
她如法炮制，很快将另外两饶意识也从幻境里捞了出来。三个研究员都醒来后，实验室里气氛有些诡异。他们互相看着，又看看文心竹和火爆昙，显然还没完全搞清状况。
但文心竹没时间安抚他们了，因为窗外的雨林深处，那些暗红光点突然全部熄灭。
紧接着，整片雨林开始震动，不是地震，是仿佛大地在呼吸般的脉动，每一次脉动，研究站的大楼就摇晃一下，墙皮簌簌剥落。
“它醒了。”火爆昙轻声，走到窗边，看向雨林深处，“那个被污染的地脉之灵。”
文心竹也走到窗边，她能感觉到，雨林深处正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苏醒。那种威压不是尊者那种充满恶意的污染，而是一种……悲愤、痛苦、被强行扭曲后的疯狂。
就像一头温顺的巨兽，被毒药折磨得发狂，“走吧。”她转身，对三个研究员，“跟紧我们，别掉队。”
六人快速离开实验室，沿着楼梯向下，刚走到一楼大厅，研究站的大门突然被一股巨力从外面撞开，是空间层面的推开。
门外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雨林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暗红色的沼泽。沼泽里漂浮着无数苍白的骨骸，骨骸上方，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淤泥和藤蔓构成的类人形轮廓。
轮廓没有五官，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它在“看”着他们。更准确，是在看着文心竹手腕上那枚发光的烙印。
然后，一个沙哑的、仿佛千百个声音重叠在一起的低语，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道……”
“为……何……现……在……才……来……”
声音里，是无尽的痛苦和质问，文心竹握紧了拳头，她知道，今晚的工作，可能比预想的……要麻烦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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