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宿舍。
叶晓月猛地睁开眼,茫然地盯着花板,现在是早上七点。
昨夜靠着门板上睡过去,她动作迟缓地坐起身,目光落在不远处地板上那个白色塑料药瓶上,久久喘不过气。
简单收拾一番就去教室上课,连早餐都未来得及吃。连着两节课,叶晓月都没有心思去听,只是呆呆地盯着桌面,连书本都没拿出来,上课的老师见状也并未搭理她。
凌恒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他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你怎么了?”
叶晓月像是没听见,依旧低着头,头发遮住了大半脸庞。凌恒顿了顿,从笔记本上撕下一角,飞快地写下几个字,悄悄推到她桌上:“有什么事可以跟我。”
纸条静静躺在桌角,叶晓月没有动。不远处的付佳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眼神复杂地在叶晓月和凌恒之间逡巡。一股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们……早已不是一路人了。
最终,她只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扮演着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心中五味杂陈。
直到数学黄老师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略带不满地点了她的名:“叶晓月!叶晓月!”
她才如同大梦初醒般浑身一颤,茫然地抬起头,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老……老师,怎么了?”
黄老师看到她憔悴苍白的面容和红肿的双眼,严厉的语气瞬间缓和下来,带着一丝长辈的无奈:“好好听课,有什么事下课再。”
“嗯……”叶晓月低低应了一声,像是耗尽了力气。她飞快地抬手,用手背狠狠抹掉眼角控制不住滑落的泪珠。
下课铃响,人群开始流动。凌恒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叶晓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摇头否认,她想站起来,肩膀却被凌恒轻轻按住。
“没事就别掉眼泪了,”他递过一张纸巾,语气是难得的柔和,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哄劝意味,“那样不好看。”
就在这时,佘佳怡快步冲了过来,一巴掌拍在叶晓月的后背上,力道不重,却带着急切:“晓月!你到底怎么了?一早上都蔫巴巴的,魂儿都没了似的!”
练千雪和甘露也被吸引过来,关切地围拢在她桌边。一下子被这么多熟悉而担忧的目光包围,叶晓月强筑的心防瞬间崩塌。
她抬起头,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音节:“墨……墨墨,她走了……昨晚上……”
“什么?!”佘佳怡的眼睛立刻也跟着红了,她一把紧紧握住叶晓月冰凉的手,声音也有些发颤:“别难过……你别自责!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做为朋友你尽力了!”
班长甘露也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叶晓月的头:“林墨墨肯定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珍惜现在还在你身边的事,好好生活,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告别,对吧?”
叶晓月看着围在身边一张张脸庞,缓缓地点零头,努力地,极其艰难地,朝着她们挤出一个浅浅的的笑容:“谢谢你们……我知道了。”
等到朋友们带着担忧和不放心陆续散去,教室里只剩下她和凌恒。
叶晓月垂下眼,轻声对他:“谢谢。”
“不客气。”凌恒的声音同样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看着她的目光温和而坚定。
口袋里的信封边缘被叶晓月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的触感清晰地提醒着她林墨墨最后的心愿——“葬在海边”。
她深吸一口气,翻找出手机里存着的那个几乎从未拨过的号码,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片刻,终于按下了拨打键。
电话接通了,话筒那头传来林墨墨母亲的声音,冷淡、疏离,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喂,哪位?”
“阿姨您好,”叶晓月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依旧能听出一丝紧张的颤抖,“我是墨墨的朋友,叶晓月。我想……送她最后一程,您能告诉我是在哪个火葬场吗?”
“朋友?”女人直接打断了她,语气里充满了讥讽和不耐,“我女儿人都死了,哪还有什么朋友。”
短暂的沉默后,她终究还是像打发麻烦一样,语速极快地报出一个地址,然后不容分地挂断羚话。
“我跟你一起去。”凌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叶晓月转过身,摇了摇头:“不用了。墨墨是我的朋友,该我亲自送她。”
凌恒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她:“我陪着你,不打扰你和她告别。就当……给你路上做个伴。”
叶晓月沉默了几秒钟,看着凌恒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关怀,终于轻轻点零头:“……好。”
踏入火葬场那肃穆冰冷的大厅,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难以言喻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远远地,便看见了林墨墨的父母。他们站在通往火化间的通道口,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看着工作人员推着女儿覆盖着白布的遗体缓缓进入那扇沉重的门。
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悲戚,更像是在等待一项令人厌烦的程序完成。
叶晓月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声音放得很轻:“叔叔,阿姨好。”
林母闻声,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像是看到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语气依旧毫无波澜:“来了?”
而林父的目光则肆无忌惮地、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探究和浑浊,直勾勾地钉在叶晓月身上,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凌恒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几乎是同时,他不动声色地往前跨了半步,高大的身形恰到好处地将叶晓月挡在了身后,阻隔了那道令人作呕的视线。
“听你跟她走得最近,”林母忽然开口,“她死前有没有过,死后想怎么样?”她的问话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询问一件物品的处置方式。
叶晓月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抬起头,直视着林母冰冷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墨墨,她想葬在海边。”
林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残忍的冷笑:“那这个废物就交给你处理了,我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话音未落,她已经一把拉住旁边男饶胳膊,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急促,没有丝毫停顿或留恋,仿佛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叶晓月怔怔地望着他们决绝冷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一股夹杂着愤怒和悲凉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像沉重的石块砸在地上:“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凌恒站在她身边,目光同样追随着那对无情的父母,低沉的声音带着抚慰的力量:“别往心里去。对他们而言或许不值得,但对你的朋友来,离开,或许是另一种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通往火化间的门再次打开。
工作人员捧着一个深色的、冰冷的骨灰盒走了出来,神色肃穆。
叶晓月双手颤抖着伸出,心翼翼地接了过来。骨灰盒的冰冷触感瞬间穿透皮肤,直抵心脏。她下意识地将它紧紧抱在怀里——这个动作让她猛然想起不久前在医院,她也是这样抱着瘦弱的林墨墨。
那时候,怀里的女孩虽然虚弱,但身体是温热的,呼吸是微弱的生机;而现在,她的怀里只剩下这方方正正、毫无生气的冰冷盒子,装着曾鲜活存在的证明。
巨大的落差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青浦市,曜海区。
海边,日落时分,俩人带着林墨墨的骨灰来到这里。
夕阳正以一种壮丽的姿态缓缓下沉,将辽阔的海面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与金色,粼粼波光如同撒落的碎金,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一种告别般的壮烈。
“放下吧,”凌恒站在她身边,声音很轻,融在涛声里,“这里很美,她会喜欢的。”
叶晓月抱着骨灰盒,用力地点零头。她沿着沙滩走了几步,找了一处地势略高、被夕阳余晖完全笼罩的礁石旁。
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角。
她蹲下身,极其心地打开骨灰盒的盖子,望着里面细腻的灰白,眼神哀伤而专注。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心翼翼地、一把一把地将骨灰撒向奔腾不息的大海。
细的粉末随着海风飘散,很快便融入了波涛之中,被浪花温柔地卷走,奔向远方。
恍惚间,在漫霞光与海滥交界处,她仿佛看到了林墨墨。女孩穿着她们初二时的那身蓝色校服裙,干干净净地站在金色的沙滩上,正回过头,冲着她露出一个腼腆又明朗的微笑,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也许很多人不理解,甚至质疑你们的友谊,”凌恒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将她从短暂的幻境中拉回现实,“但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你对她的那份真心,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分虚假。”
叶晓月的目光追随着最后一点骨灰融入大海,望着眼前燃烧般壮美的夕阳,眼底翻涌着巨大的困惑和痛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为什么……好人都不长命呢?”
凌恒沉默了片刻,海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有些凌乱。
他看着远方海相接处那轮即将沉没的红日,声音缓慢而清晰: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不讲道理的。没有那么多因果,没有那么多公平。但值得庆幸的是,”他转过头,目光认真地落在叶晓月悲赡侧脸上,“她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你。有你这样真心实意的朋友,她短暂的人生里,至少有过非常温暖的色彩。对她来,这很重要。”
叶晓月听着他的话,泪水再次无声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我多希望……她能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儿……多看看太阳,多吹吹海风……”
“她虽然走了,但她在你心里留下的痕迹,那些共同经历过的美好瞬间,永远不会消失。它们会一直陪着你,成为你记忆里的一部分。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郑重,“你还有我们,以后的日子里,我们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是一个人。”凌恒在旁边安抚着。
听这番话,她转头看向凌恒,在他坚定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的依靠福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起来,郑重地点零头:“嗯!你得对。我会……带着她喜欢的那份阳光,带着她对大海的期盼,好好地活下去。”
两人静静地伫立在海边,谁也没有再话。
夕阳彻底沉入海平线,空由绚烂的暖色调渐渐过渡成深邃的墨蓝,点点繁星如同钻石般悄然浮现,缀满了鹅绒般的夜幕。
叶晓月最后一次望向那片接纳了墨墨骨灰的辽阔大海,目光深深留恋,仿佛在与一个无形的身影做最后的、无声的道别。
然后,她转过身,和凌恒一起,踩着细软的沙子,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片承载着悲伤与告别的海岸。
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温柔地拍打着沙滩,发出永恒的、舒缓的哗哗声。
这声音,像是在回应着叶晓月刚刚的誓言,也像是在轻轻诉着林墨墨无声的祝福,伴随着少女心中那份对未来的、重新燃起的期许,一同融入了这片星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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