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三个字，他得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叶晓月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笃定福
叶晓月的心微微一动，如同被那无形的涟漪轻轻撞了一下。她抬起眼睫，目光细细描摹着凌恒的脸庞。
午后的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的表情依然像覆盖着薄霜的湖面，平静无波，看不出太多情绪。
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仿佛蕴藏着沉甸甸的磐石，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无声地穿透了她心头的迷雾。
她倏然间醒悟过来。
成为同桌的这段日子里，凌恒的存在，竟是这样一种静默的支撑。
从课业上那道她苦思冥想不得要领的难题，他只需寥寥数语便点破关窍；到不经意间，他为她挡开旁人探究的目光或是化解她陷入窘境时的尴尬……他总是出现得恰到好处，像一阵拂过焦躁心绪的微风，从不张扬，也绝不会让她感到一丝被迫接受的窘迫。
他像一道沉默矗立的、坚实无比的壁垒，无言地矗立在她世界的边缘，隔绝着风雨。
心底那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这无声的依靠悄然撬动了一丝缝隙。叶晓月紧抿的唇线松了些许。
或许……有这道壁垒同行，那段注定布满荆棘、被她视为畏途的“回归”之路，真的不会如她独自想象时那般冰冷彻骨、难以忍受？
指腹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桌沿光滑冰冷的边缘，微凉的触感仿佛加重了内心的重量。
时间在无声的挣扎中被拉得漫长而滞涩，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激烈地碰撞、拉扯。
最终，一声极轻的叹息，几乎溢散在咖啡馆舒缓流淌的爵士乐旋律里。
那叹息里裹着放弃、无奈，也掺杂着一丝认命般的试探：“……好。”
凌恒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她，仿佛在耐心等待那枚投入湖心的石子最终泛开的波纹。
听到那微不可闻的应允，他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一直抿着的唇角向上牵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如同冰面在阳光下悄然裂开一道细纹，转瞬即逝，只留下一丝不易捕捉的释然：“嗯。”
叶晓月没有再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像是对自己决定的再次确认。
她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阳光依旧慷慨地泼洒着暖意，粉白的海棠花瓣依旧在风中打着旋儿，零落地飘落。
然而，她的心湖却再也无法映照出方才那份带着疏离的平静。那巨大的、名为“启学院”的阴影，已然无声地落下，覆盖了眼前所有的明媚。
启学院……那片既承载着模糊回忆又充满未知陌生的土壤，即将再次闯入她的生命轨迹。
她无法预知回归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面孔，会发生怎样措手不及的波澜。
但凌恒沉默的注视和那三个字带来的奇异笃定感，像一根细细的锚链，让她心底那艘慌乱飘摇的船勉强有了一个停靠点。
她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辗转腾挪，有些事情，终究避无可避。
咖啡馆里，慵懒的爵士乐仍在空气中不急不缓地流淌，咖啡豆浓郁的焦香依旧弥漫萦绕。
可叶晓月深吸一口气，那股熟悉的香醇气息钻入鼻腔，却莫名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所覆盖、搅扰。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只是这一次，空气仿佛凝滞了重量，那些未曾言明的复杂心绪、对未来的隐忧，如同无形的烟雾，在舒缓的乐声和咖啡香气中缭绕、交织，取代了之前那份默契的舒适与静谧。
时钟指针的移动在沉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一会儿，叶晓月下意识地垂眸瞥了一眼腕表，指尖在冰冷的表带上划过。
“快到时间了，”她轻声打破沉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我该回去了。”
“好，”凌恒几乎是同时起身，动作利落“我送你到路口。”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简洁笃定，不容拒绝。
两人推开咖啡馆厚重的玻璃门，午后的阳光迎面扑来，带着些许慵懒的暖意。
然而这暖意似乎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丝毫未能渗透叶晓月此刻沉甸甸的心绪。
他们并肩走在梧桐树荫遮蔽的人行道上，脚步踩着偶尔飘落的海棠花瓣，一路无言。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填补着两人之间那凝重而复杂的空白。
到了十字路口，叶晓月停下脚步，侧身转向旁边的凌恒。她抬起眼，目光落在他线条清晰的下颌上，又飞快地移开，声音放得很轻：
“谢谢你的邀请，还迎…告诉我这些。”她顿了顿，强调道，“我自己回去就好，再见。”
“再见。”凌恒点零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的脸上，随即定格在她转身的背影上。
他看着那抹纤细又带着几分倔强的身影汇入熙攘的人流，步履匆匆，仿佛急于逃离什么，直到那身影在街角彻底消失于视线交汇的尽头，他才收回目光，转身，迈着同样沉稳的步子，融入另一个方向的人潮。
叶晓月一路疾步走着，街景在眼角余光中模糊成流动的色块。凌恒带来的关于启学院的消息，像一群喧闹不休的蜂群，在她脑海里嗡嗡作响，盘旋不去，搅得她太阳穴隐隐作痛。
回到家，客厅里隐约传来电视的声音和叶星咋咋呼呼的动静。
刚换上拖鞋，叶星就像只嗅到气息的猎犬般从客厅蹿了出来，凑到叶晓月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一脸促狭又八卦兮兮的笑容：
“二姐回来啦！怎么样怎么样？”他挤眉弄眼，拖长流子，“和你同桌……嘿嘿，咖啡馆‘学习’愉快嘛？”
叶晓月此刻心头乱糟糟的，实在没有半分应付弟弟调侃的心思。
她只觉得那“嘿嘿”的笑声格外刺耳，蹙紧了眉头，语气冷淡地像拂过冰面：“嗯，去咖啡馆坐了会儿，聊了些学习的事。”话语简短得近乎敷衍。完，她不再看叶星瞬间垮下来的脸和还想追问的表情，径直穿过客厅，走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将门外的喧闹暂时隔绝。
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像受赡猫躲回安全的巢穴，独自舔舐伤口，一点一点梳理脑海中纷乱如麻的思绪，直面这个猝不及防砸下来的、名为“启学院”的安排。
房间里很静，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和楼下遥远的车声。午后的阳光慷慨地透过玻璃窗，在书桌一角投下明亮的光斑，清晰地照亮了桌面上堆积如山的习题册和参考书棱角分明的轮廓。
往日里，这里是她沉潜进去、试图用知识麻痹自己的战场。但此刻，那些熟悉的字迹和公式却无论如何也钻不进她的脑海。她没有走向书桌，而是径直来到窗边，微微仰起脸。
窗外，澄澈的蓝上几缕薄云悠然舒展。可叶晓月望着那片广阔的空，眼神却是茫然的，没有焦点。
一种巨大的、悬浮的不确定感攫住了她。启学院，那个地方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无论她如何挣扎抗拒，宿命般的引力终究还是将她拖拽了回去。
这一次，她只卑微地祈求，那旋涡深处，不再仅仅是汹涌的暗流和无情的吞噬。至少……但愿一切，能归于表面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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