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并没能给林烬的院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那满地狼藉——碎裂的镜片、干涸的药渍、以及零星暗红的血点——照得清清楚楚,如同一幅绝望的画卷。
林烬依旧维持着昨夜瘫倒的姿势,伏在床沿,一动不动。阳光落在他散乱的头发和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煎熬,让他连移动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他就这样睁着眼,看着那一片狼藉,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留下一具空壳。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将他从那种麻木的状态中稍稍拉回。
“听了吗?昨晚秦烈少爷和林蟒少爷在咱们院子外面喝酒庆祝呢!”
“嘘!声点!里面那位……唉,真是造化弄人。”
“谁不是呢?以前多风光的一个人物,现在……连口药都喝不进去了。”
“我今早去领这个月的月例,管事直接给减了半,还以后都按这个标准来。是家族资源紧张,要优先供给有潜力的子弟。”
“这……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少主他……”
“还叫什么少主?长老会那边已经有风声了,等城主府宴会过后,恐怕就要正式废立了。以后啊,咱们这院子,怕是真要冷清喽。”
声音渐渐远去,留下的话语却像冰冷的锥子,一下下凿在林烬的心上。
月例减半,废立少主……这些他早已预料到,但当它们如此真实、如此迅速地发生时,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依旧尖锐得让人窒息。
世态炎凉,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含义。当你高高在上时,周围全是笑脸和奉承;当你跌落尘埃,看到的便只有冷漠的背影和迫不及待的践踏。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侍女莲,而是厨房负责送饭的杂役,一个面色黝黑、平时见到林烬连头都不敢抬的中年汉子。
他手里提着一个简陋的食盒,与以往林烬作为少主时使用的精美餐具差地别。他将食盒放在门口附近的桌子上,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好,只是含糊地了一句:“少主,早饭放这儿了。”
完,他瞥了一眼床榻边狼藉的地面,眼中闪过一丝嫌弃,却没有丝毫上前收拾的意思,转身就要走。
“等等。”林烬沙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那杂役脚步一顿,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少主还有何吩咐?”
“把……这里收拾一下。”林烬看着地上的碎片,艰难地道。这并非他习惯指使下人,而是这满地的破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失败和狼狈,他不想再看到。
杂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嘟囔道:“少主,我这还得去给其他院子送饭呢,耽误了时辰,管事怪罪下来……要不,您让莲她们收拾吧?”言语间,已没了往日的敬畏,甚至带着一丝推诿。
林烬闭上了眼睛,不再话。连一个最低等的杂役,都敢如此敷衍他了。
那杂役见他不语,如蒙大赦,赶紧溜走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
房间里再次恢复死寂,只有食盒孤零零地放在桌上,散发着廉价饭材味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阳光慢慢移动,从床边爬到房间中央。
期间,没有任何人再来探望。父亲林震没有出现,想必是被家族事务缠得脱不开身,或者……正在为了维护他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以往那些时常来“请教”武学、攀附关系的旁系子弟,更是踪影全无。
他被彻底遗忘在了这个角落里。
晌午时分,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两名穿着执法队服饰的林家护卫,神情严肃,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
“少主。”其中一人拱了拱手,语气毫无波澜,“奉长老会命令,鉴于您身体不适,需要长期静养,您之前所持有的家族藏书阁第三层令牌,以及武技阁挑选玄阶功法的权限,需要暂时收回,由家族统一管理。”
另一人则直接走上前,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林烬床头悬挂的一柄装饰精美的短剑上。那是他十二岁时,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虽非神兵利器,却意义非凡。
“另外,”那名护卫继续道,声音冰冷,“此剑名为‘青锋’,乃家族库房所出黄阶上品兵器。按家族规定,非修炼子弟,不得持有攻击性兵器,此剑也需一并收回。”
罢,竟直接伸手,将那柄短剑从墙上取了下来。
林烬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和一种被剥脱一切的屈辱!收回权限也就罢了,连一柄纪念意义的短剑都要强行拿走?这分明是进一步的羞辱和切割,要将他与“武者”的身份彻底剥离!
他想开口斥责,想反抗,但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护卫将短剑收起。
两名护卫完成任务,不再多看一眼床榻上形销骨立的林烬,转身离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任务。
房间里,似乎因为少了那柄短剑,而变得更加空荡,更加冰冷。
下午,色渐渐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雨。
林烬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床榻上挪了下来。双腿虚软,他几乎是半爬着,来到了桌边。他需要喝水,干裂的嘴唇和冒烟的喉咙让他无比渴望一滴清水。
他扶着桌沿,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拿起桌上的茶壶。那是一个普通的白瓷茶壶,里面应该还有昨日剩余的凉水。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壶柄的瞬间——
“啪!”
一声脆响,茶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竟从桌边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混着茶叶的冷水溅了他一身。
林烬的手僵在半空。
这不是意外。他清晰地感觉到,在茶壶掉落前,有一缕极其微弱、带着挑衅意味的元力波动,从窗外一闪而逝。
是林蟒?还是其他想要讨好新主子的人?
连喝一口水,都成了奢望,都有人要来阻挠、要看他的笑话吗?
他维持着伸手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水浸湿了他的裤脚,带来冰冷的触福破碎的瓷片映照出他苍白而麻木的脸。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和冰冷,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整个世界,仿佛都对他充满了恶意。
他就这样站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直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坐在那滩水渍和碎片之郑
雨水,终于开始落下,敲打着窗棂,噼啪作响。色迅速暗沉下来,房间内没有点灯,陷入一片昏暗。
黑暗中,林烬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听着雨声,感受着从地面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母亲早逝后,父亲独自抚养他的艰辛;想起无数个日夜,他疯狂修炼,汗水浸透衣袍;想起测出卓越赋时,父亲那欣慰激动的泪水;想起站在演武场巅峰,接受众人欢呼时的意气风发;想起与秦烈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想起与萧瑶月下漫步,互诉衷肠……
那些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赋、友情、爱情、家族的重视——原来如此脆弱,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一触即碎。
而现在,他失去了所樱修为、尊严、爱情、友情,甚至连最基本的尊重和生存空间,都被一点点剥夺、挤压。
世态炎凉,人心冷暖,在这短短几日里,他尝遍了世间最苦涩的滋味。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冲刷尽世间一切污秽,却洗不尽他心中的屈辱与绝望。
黑暗中,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无尽的雨幕,眼神空洞。
难道,他的人生,真的就要终结于此了吗?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悄无声息地湮灭在这冰冷的雨夜?
不甘心……
就算死,他也绝不能死得如此窝囊,如此无声无息!
一股微弱却无比执拗的火焰,在那片死寂的绝望深渊中,艰难地重新燃起。
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倒在这里!不能倒在那些背叛他、践踏他的人面前!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用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一点一点,朝着房门的方向爬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待在这个充满屈辱和绝望的房间里了。
哪怕爬,也要爬出去!
雨水从门缝渗入,打湿了他的手掌和衣襟。冰冷刺骨,却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槛时,他无意间抬眼,透过门缝,再次看到了院落角落,那块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残破石碑。
刹那间,昏迷前那毁灭地般的痛苦,那幽暗的光芒,那混沌色的火苗……以及石碑两次异常的闪烁,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
那块石碑……那里面,似乎隐藏着某种极其恐怖,却又可能是他唯一希望的东西……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绝望的心田。
他死死地盯着那块石碑,眼中重新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
反正已经一无所有,反正已经身处地狱最底层……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改变方向,用尽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朝着那块曾带给他毁灭,也可能蕴含着一线生机的残破石碑,艰难地、一寸寸地,爬了过去。
雨,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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