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聪三年,十月初二,沈阳城还沉浸在秋末的寒意里。
皇太极站在大政殿前,看着八旗兵马在晨雾中集结。
铁甲碰撞的声音如同冰河碎裂,战马的鼻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他穿着镀金铜钉的棉甲,外罩明黄色披风,手按在腰间的顺刀柄上,指节微微发白。
“汗王,各旗人马已齐备。”
代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沉稳中带着惯有的审慎。
皇太极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位兄长在想什么——又是千里奔袭,又是深入不毛,粮草、时、人心,处处都是变数。
自父汗去世后,代善和莽古尔泰这两位大贝勒就像两座山,既是他继承汗位的基石,也是他真正独揽大权必须跨越的障碍。
“出征。”皇太极吐出两个字,翻身上马。
号角呜咽,旌旗猎猎。大军出沈阳北门,向西而校
最初的路线很明确:沿辽河上游,经科尔沁地界,再联络喀喇沁诸部。
目标?皇太极在马上颠簸时,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是察哈尔。
林丹汗(铁木真直系)西迁后,察哈尔主力远遁至宣大边外,但其在漠南的残余部落仍如野火后的草根,随时可能复燃。
东部蒙古诸部——科尔沁、喀尔喀、喀喇沁——虽已归附,但人心浮动。
若不能彻底肃清察哈尔的威胁,这些墙头草随时可能倒向明朝,或者重新聚拢在林丹汗旗下。
更重要的是,皇太极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足以让八旗将士、让归附蒙古、让那些暗地里还在观望的贝勒大臣们彻底信服的胜利。
宁锦两败的阴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这个新心政权,也缠绕着他这个即位不过三年的汗王。
“察哈尔……”
皇太极眯起眼睛,望着西边灰蒙蒙的际。
那里有广袤的草原,有成群的牛羊,有可以补充八旗因连年征战而损耗的人口物资。
打败察哈尔,既能巩固蒙古盟约,又能获取实利,还能震慑明朝——这是一举三得。
至少,在十月初二出征时,他是这么想的。
大军在蒙古草原上行进了十三。
十月十五日,辽河上游一处水草丰美的河湾,科尔沁部奥巴台吉、土谢图汗,以及喀尔喀部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等蒙古贵族,率领各部骑兵前来会师。
黄昏时分,皇太极的大帐前燃起篝火。牛羊肉在火焰上滋滋作响,奶酒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郑但帐内的气氛,却比帐外的秋风更冷。
“明国屡背盟誓,察哈尔国残虐不道,皆当征讨。”
皇太极坐在主位,目光扫过帐内诸人,“今大兵既集,所向宜何先?尔等其共议之。”
沉默。
代善端起银碗,慢慢啜了一口奶酒。莽古尔泰则盯着跳动的火焰,粗壮的指节在膝盖上轻轻敲打。
岳托和济尔哈朗这些年轻贝勒交换着眼色,欲言又止。
终于,科尔沁的奥巴先开口:“大汗,察哈尔如今远在千里之外。我部去年与其交战,虽获胜,但人马疲惫。若再长途奔袭,恐粮草不继。”
这是委婉的反对。
喀尔喀的卓里克图接话:“察哈尔虽残暴,但其部众星散。追之则远遁,不追则复聚。不如……”
他顿了顿,“不如南下明边。明国富庶,边备空虚,正是用兵之时。”
“不可!”
莽古尔泰猛地抬头,声音如闷雷,“明国城池坚固,我军善野战而不善攻坚。纵能入边,若明军四面合围,我等退路何在?”
代善放下酒碗,缓缓道:“三贝勒所言甚是。我军此来,本为征察哈尔。
若中途改道攻明,师出何名?且塞外已入深秋,再过月余便是严冬。若战事迁延,冰雪封路,大军何以归?”
帐内又陷入沉默。只有火盆里的木炭噼啪作响。
皇太极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划着。他能感觉到,诸贝勒的意见分成了两派:
蒙古诸部多主张南下掠明——他们与察哈尔同族,不愿死战,更想从明朝那里抢掠财物;
而代善、莽古尔泰这些老成持重的贝勒,则担心孤军深入的风险。
岳托突然站起身:“父王、三贝勒,恕侄儿直言。我军既已至此,岂能空手而回?
察哈尔远遁,追之无益;明国近在眼前,其蓟镇边墙年久失修,守军羸弱,正是赐良机!”
济尔哈朗也附和:“岳托贝勒得对。我军与蒙古诸部联军,声势浩大。明国必料不到我会从此路入犯,可收奇袭之效。”
皇太极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庞,心中那杆平开始倾斜。
是的,不能空手而回。出征时祭告地、告慰父汗的誓言犹在耳边,若就此折返,他皇太极的威望何在?
那些暗地里他“得位不正”“不如老汗果敢”的流言,岂不是要坐实?
“以征明之议为是。”
皇太极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帐内霎时安静,“传令,大军转向东南,直趋明边。”
代善和莽古尔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但他们没有再。
帐外,夜色如墨,繁星点点。皇太极走出大帐,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决定已下,但不知为何,他心头那点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草原上的夜雾,越来越浓。
几乎在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宁远城。
袁崇焕站在城楼上,辽东深秋的寒风穿透官袍,刺入骨髓。
他手中握着一卷刚送来的邸报。
“督师,夜寒了,回衙吧。”参将何可纲低声劝道。
袁崇焕恍若未闻。他的目光越过城堞,投向西南方向。那里是绵延的燕山,是蓟镇的方向,是……京师。
“谢尚政回来了吗?”他突然问。
“回督师,谢参将昨日已回,顺巡抚王大人坚称蓟镇无事,令他率部返回。”
袁崇焕闭上眼睛。九月,他得到夜不收哨探禀报,塞外蒙古各部调动异常,似有大队人马集结。
他立即派参将谢尚政率三千兵马西进,协防蓟镇要隘。可王元雅那个蠢材,竟以“虚警扰民”为由,将援兵遣返!
“还有,”
何可纲的声音更低了,“兵部驳回了督师请增蓟镇一团练兵力的奏疏。王部堂……国库空虚,各处都要钱粮,蓟镇已有额定兵员,不宜再加。”
袁崇焕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
“愚蠢!短视!”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但很快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能怪王洽吗?不能。
崇祯皇帝即位以来,清殉、裁冗员、省开支,恨不得一两银子掰成八瓣花。九边欠饷已累积数百万两,各地兵变频发。朝廷哪里还有余力增兵?
可他知道,危险正在逼近。
后金今岁遭白灾,粮食短缺;蒙古诸部求互市被拒,怨气日深;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可能:皇太极会在今冬有大动作。
而最可能的突破口,就是蓟镇。
袁崇焕转身,快步走下城楼。
回到督师衙门,他直奔书房,推开桌上堆积的公文,摊开一幅巨大的北疆舆图。
手指从宁远向西移动,划过锦州、广宁,再向西……山海关,永平,抚宁,迁安,遵化……蓟州。
“蓟镇十二路,隘口一百二十处。”
袁崇焕喃喃自语,“马兰峪、大安口、龙井关、洪山口……处处可通骑。”
他的手指停在一处:“喜峰口。”
这里是朵颜三卫的传统贡道,是蒙古诸部最熟悉的关口。如果皇太极要借道蒙古入犯,这里是最可能的选择。
“督师,您已经三没合眼了。”何可纲端着一碗热粥进来,轻声道。
袁崇焕摇摇头:“可纲,你,若你是皇太极,今岁遭灾,部众缺粮,蒙古诸部又怨明国拒绝互虱…你会怎么做?”
何可纲沉默片刻:“末将会……联络蒙古,择明边薄弱处,破口入掠,以战养战。”
“正是!”
袁崇焕一拳砸在舆图上,“可朝廷诸公,却以为重修宁锦防线,便可高枕无忧!殊不知,长城万里,何处不可突破?”
他想起了启六年的宁远之战,想起了启七年的宁锦之战。每一次,他都守住了。
但这一次,敌人可能不会再来撞宁锦这堵铜墙铁壁。
“督师,是否再上一疏?”何可纲问。
袁崇焕苦笑。上疏?这几个月来,他上了多少疏?请修蓟镇边墙、请增蓟镇兵力、请重开部分边市以安抚蒙古……哪一封得了切实的回应?
崇祯皇帝刚愎多疑,朝臣们党争不休,边臣们各扫门前雪。
他这个蓟辽督师,名义上统辖蓟、辽、登、莱、津五处军务,可实际上,蓟镇有顺巡抚,有蓟辽总督,登莱有山东巡抚,哪个真听他的?
“罢了。”
袁崇焕疲惫地摆摆手,“传令祖大寿、朱梅,加强宁锦防线哨探,远出三百里。再派人秘密前往蓟镇,知会赵率教……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赵总兵驻永平,兼辖蓟镇八路,他若知晓……”
“也只能如此了。”
袁崇焕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尽人事,听命吧。”
可那种无力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仿佛看见,一道铁骑洪流正从塞外席卷而来,而大明的边墙,已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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