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国，弗吉尼亚州，尚蒂伊。国家侦察局（NRo）总部大楼深处，数据分析中心的灯火通明，与窗外沉沉的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时间已近晚上十点，大多数工位已经空置，只有零星几个像马克·詹金斯这样的资深分析员，还在处理着轮班交接前最后的数据流。
空气里弥漫着过滤后略显干燥的气息，混合着速溶咖啡的苦涩和服务器散热扇叶发出的低沉、恒定如蜂鸣般的背景音。这里没有战场硝烟，却充斥着由比特和字节构成的、无声的硝烟。
马克·詹金斯的工位位于“亚太异常信号监控区”一个靠窗的角落，窗外本应是景色，但厚重的防电磁泄漏窗帘常年紧闭。
他的办公桌谈不上整洁，三块巨大的弧形显示屏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上面同时显示着全球卫星轨道图、实时信号频谱分析界面、以及不断滚动的加密数据日志。
键盘旁边，摆着一个女儿用彩色橡皮泥捏的、略显歪扭的“最佳爸爸”奖杯，以及一个印着《星际迷航》企业号徽章的马克杯，杯底残留着早已冷透的咖啡渍。
马克今年三十八岁，棕色卷发有些凌乱，穿着标准的卡其裤和一件领口有些磨损的牛津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他是那种在庞大体系内运转良好的技术中坚：足够专业，经验丰富，但也因此被一套成熟的流程、固有的认知模式和堆积如山的日常任务所深深塑造，敏锐的直觉时常需要与“按流程办事”的惯性进行搏斗。
今晚，他正在撰写一份关于东亚某海域最新雷达信号特征的日常报告，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击出略显疲惫的节奏。
就在他准备保存文件、结束这一的工作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侧方一块屏幕上自动弹出的一个低优先级提醒框——那是NRo“哨兵”自动化监测系统的周期性复查摘要。提醒框标题是：“历史异常信号复查提示：华国西北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地热\/次声波复合信号（编号：GEo-2024-734b）”。
马磕手指停了下来。这个编号他有些印象，大约是三、四周前，他亲手处理并标记为“低优先级”的那个异常信号。
按照常规流程，这种信号会被系统纳入季度复查列表，如果持续异常，可能会提升监控级别，如果消失，则会被归档。
他原本以为，这种大概率是地质活动或大型实验副产品的信号，经过这段时间应该要么自然消退，要么已被其他渠道解释清楚。
出于一种资深分析员的责任感，或者是一种想要“有始有终”的习惯，马克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点开了那个提醒框，调出了“GEo-2024-734b”信号的完整历史数据记录。
随着数据曲线在屏幕上展开，马磕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推开了键盘，鼠标指针在时间轴上快速拖动。
“不对劲……”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工位区显得格外清晰。
信号并没有如他预期的那样消失或变得杂乱无章。相反，在过去这二十多里，它表现出一种令人费解的稳定性。
热红外信号的强度始终维持在一个极低的、但却异常恒定的水平线上，波动范围得惊人，仿佛有一个精密的恒温控制器在幕后运作。
更让他注意的是伴随的次声波信号，其基频和谐波成分，在过去三周多的时间里，几乎像原子钟一样精准重复，没有明显的周期性衰减或增强，波形干净得不像自然之力所为。
自然的地热活动，如同饶呼吸，总有起伏。火山喷发前的躁动、地壳应力释放引起的微震，其信号特征总是充满随机性和不确定性。而眼前这个信号，太“干净”了，太“规律”了，规律得……近乎于一种工程化的输出。
一种职业性的警觉开始在马克心中升起。他放弃了准点下班的念头，重新冲了一杯浓咖啡，开始进行更深入的交叉比对分析。
“嘿，莎拉，”他转过头，对邻座还在加班的同事莎拉·陈道，莎拉是一位华裔信号处理专家，“你手头忙吗？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信号频谱？我觉得有点奇怪。”
莎拉滑着椅子凑过来，扶了扶眼镜，盯着马克屏幕上的信号图谱看了一会儿：“GEo-2024-734b？哦，那个‘龙之谷’的异常热信号？怎么了？它不是一直那样吗？”
“一直那样才是问题所在！”马克指着时间序列图上那条近乎笔直的水平线，“你看这热辐射强度，还有这次声波的基频，过去二十多，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波动。这正常吗？哪个地热田或者哪个大型实验的废热排放能稳定得像国家电网的基准负载？”
莎拉仔细看了看，表情也认真起来：“嗯… … 确实，这稳定性… … 有点诡异。自然活动，哪怕是周期性间歇泉，也会有涨落。这种… … 简直像有个恒温器在控制。”她熟练地调出频谱分析工具，对次声波信号进行更精细的分解，“看这谐波结构，也非常干净，不像地质活动常见的宽频带噪声。”
“帮我个忙，”马克，“调取一下‘地质视野’公司最近一个月对该区域的商业光学卫星影像，最高分辨率，重点看我们标记的那个坐标点周边五公里范围。”
“没问题。”莎拉回到自己座位，快速操作起来。几分钟后，她将一系列高清卫星图片传到马磕屏幕上。“喏，这是每周一张的时序图。你自己看吧。”
马克一帧一帧地仔细查看。图像显示，那片广袤而荒凉的戈壁滩，地表形态在过去一个月里几乎没有丝毫变化。没有新的施工痕迹，没有大规模土方开挖的迹象，没有新增的、可能用于散热或通风的明显构筑物，甚至连车辆活动的轨迹都稀疏得可怜，与几个月前的基础影像相比，几乎静止。
“见鬼了…”马克嘀咕道，“这么稳定且持续的能量释放，地上却静悄悄的？这不合理。大型地下项目，就算是高度保密的，总需要通风、散热、物资运输吧？总不能靠爱发电、靠意念散热吧？
莎拉也表示同意：“是啊，这地表平静得过分了。除非… … 除非地下的东西自持性非常好，几乎不需要与外界进行大规模的物质和能量交换。或者… … 他们的地面支持设施伪装得极好，或者建在了我们没注意到的地方？”
马克摇了摇头：“周边一百公里我们都扫过，没有大型新建基础设施。伪装也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他又调用了该区域近期的电磁频谱监测记录和通信元数据分析（只分析流量和模式，不涉及内容）。“你看，用电负荷也很平稳，没有突然的大功率接入。通信流量也维持在很低的背景水平，不像有大项目在运作的样子。”
莎拉若有所思：“这么，地下的那个‘热源’，不仅输出稳定，而且… … 效率极高？或者，它本身可能就是一个非常紧凑的能源装置，不需要庞大的配套设施？”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马磕脑海：“难道……是某种新型的、规模的、但极其稳定的地热发电技术验证？或者……是某种基于新原理的、极高效的能量转换装置在长期试运行？比如… … 型模块化核反应堆？或者… …” 他顿了顿，一个更大胆但似乎更遥远的想法浮现，“… …某种聚变实验装置的长时间稳态运行？”
莎拉听到“聚变”这个词，笑了笑：“马克，你想多了吧？聚变？离商业应用还早着呢。就算他们在实验室里有点突破，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在地下搞出个能持续运行这么多的大家伙。我更倾向于是什么新型地热技术或者高效的型裂变堆。”
“我知道，我知道，”马克揉了揉太阳穴，“聚变听起来是有点方夜谭。但你不觉得吗？这种稳定、持续、低噪音、地表活动稀疏的特征，跟我们数据库里任何已知的能源模式都对不上号。它太… … 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我们这个世界该有的技术。”
他迅速将“GEo-2024-734b”的信号特征与NRo数据库内所有已知的能源设施模型进行二次精细化比对，包括最先进的地热电站、型模块化核裂变反应堆、甚至一些尚在概念阶段的聚变实验堆的理论排放特征。结果依然：无高度匹配项。信号的“纯净度”和稳定性，独树一帜。
马克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在三周前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基于固有认知和情报优先级的、可以理解但或许后果严重的误牛那份被他标记为“低优先级”的报告，可能忽略了一个潜在的、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技术活动迹象。
“莎拉，我觉得我们不能忽视这个信号了。”马克转过身，神情严肃，“它可能不是我们想象中那种‘轰轰烈烈’的大项目，但这种反常的稳定性和低可视性，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信号。它暗示着一种我们尚未掌握的技术路径。”
莎拉点零头：“我同意你的直觉。至少，它值得更密切的关注。你打算怎么办？”
“升级它。”马克果断地。他没有犹豫，立刻重新调出了那份编号为“IR-2024-083”的内部报告。在“处理建议优先级”一栏，他将那个刺眼的“低（Lo）”字删除，郑重地选择了“中（medium）”。
并在下方的“分析员备注”区域，敲入了一段新的文字：
“补充监测分析（日期更新）：该异常信号（GEo-2024-734b）在初始报告后，持续观测至今已超过三周，表现出异常高的时间稳定性和频谱纯净度，与典型地质活动或间歇性大型实验的排放模式存在显着差异。
结合同期高分辨率光学影像及多源电磁频谱监测，该区域地表活动水平极低，缺乏与潜在能源密集型项目相匹配的地面支持特征。信号源行为模式更倾向于某种持续、可控、高效且隐蔽性极强的能源输出测试。
建议：立即提升该信号源的监测频率至每日重点扫描，并考虑协调部署更具针对性的侦察手段（如新一代高精度重力梯度测量卫星或穿透性更强的低频段合成孔径雷达），以进一步厘清其性质。当前评估仍不排除与‘地下迷宫’实验室新型实验活动相关，但其技术独特性及潜在战略意义需引起更高级别关注。”
写完这段备注，马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措辞专业、客观，既指出了异常，又避免了过度臆测。然后，他点击了“提交更新”。报告状态变为“待上级审阅”，汇入了NRo内部那庞大而缓慢的公文流转系统。
“好了，”马克对莎拉，“种子已经种下了。就看上面会不会重视了。”
莎拉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你做了该做的。这种细微的异常，往往最容易在官僚体系里被忽略。希望你的报告能遇到个明白人。”
做完这一切，马克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依旧在规律跳动的信号图标，仿佛能感受到来自遥远东方地底深处的那股稳定而神秘的力量。他无法确切知道那是什么，但资深分析员的直觉告诉他，这绝不仅仅是“背景噪音”。
他关掉屏幕，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在监控地图上被标记为“龙之谷”的广袤区域。夜色中，那里依旧一片沉寂。
但马克·詹金斯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心中的疑惑，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微，却可能在未来激起无法预料的涟漪。而他对报告优先级的那个修改，或许，只是这巨大谜团揭开序幕的第一个微注脚。
他并不知道，他刚刚触碰到的，是一个即将颠覆整个时代能源格局的秘密的边缘。
喜欢星渊中的月辉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星渊中的月辉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