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分之一秒。
对于光，是三十公里。对于诺亚神矛，是足以跨越木星轨道与噬星者本体之间的最后距离。
矛尖精准的刺入了那道转瞬即逝的时空裂隙。
没有轰鸣，也没有剧烈的能量对撞。接触的瞬间，诺亚神矛的外壳便迅速溶解，它被更高层次的规则接纳并转化了。在噬星者本体的法则面前，物质和能量都失去了原有的定义。
但外壳之内，江尘那以守护为根本的神魂意志并未消散。它沿着裂隙，朝着黑暗的最深处，朝着噬星者存在的源头冲去。
感官正在被剥离。
视觉消失了。前方是彻底的虚无，连“黑暗”这个概念都不存在。听觉消失了，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空。触觉、嗅觉、味觉……所有感知都退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直接，也更恐怖的感知。
他的整个神魂，被强行塞进了海量的情绪与记忆之郑
第一个画面出现了，是苏清影。
那是在前世的记忆里，末世初期那个简陋的实验室。她穿着沾满血污的白大褂，眼睛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死死的盯着显微镜。然后，她身体一晃，手中的记录板滑落，整个人软软的倒了下去。江尘冲过去抱住她，她的身体很轻，气息微弱，最后的目光望向角落里那台尚未完成调试的仪器，嘴唇翕动，他知道她在：“数据……还没……”
画面破碎。
下一个场景，是在一场尸潮突围中，苏清影为了捡回掉落的关键样本箱，脱离了他的保护，被一只潜伏的畸变体乒，利爪穿透了胸膛……
接着，是昆仑山巅的论道台，玄恕长老的剑气失控，她挡在江尘身前，被剑罡撕碎……
南极冰原上，她耗尽生命力启动共鸣装置后，在他怀中化为了冰晶……
无数种苏清影死亡的场景轮番上演，每个细节都无比真实，精准的戳中了他内心的弱点。那些他前世没能阻止的，今生竭力避免的噩梦，此刻全被挖了出来，放大、扭曲，呈现在他面前。
不光是他个饶记忆。
还有林风。
在南城街头，林风被秦威的手下乱刀砍死，临死前瞪着眼睛，喊不出“尘哥”……在长城基地市，他被失控的机甲踩成肉泥……在深渊研究所，被守护者岩铠一口吞噬……在火种舰队的冲锋中，他没能成功引爆，被触须拖入黑暗，在痛苦中被缓慢消化……
每一个画面，都带着当事人最真切的恐惧和不甘。这些情绪狠狠扎进江尘的神魂，想把他的意志也一同拖垮。
“看吧……”
一个宏大古老的声音，直接在他神魂核心响起。那声音没有情绪，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冷漠。
“守护……一个多么脆弱的概念。”
“你珍惜的，终将失去。”
“你抗争的，终将降临。”
“生命，文明，记忆……一切有序，终归于无序。”
“你的剑，你的意志，你的守护……在永恒的消亡面前，有什么意义？”
伴随着拷问，更多的画面涌来。
不再是具体的人，而是文明的终结。星球在触手下崩解，要塞被同化后吞噬造物主，能量生命在疯狂中湮灭……江尘仿佛亲身经历了那些毁灭，感受着星球撕裂的哀嚎，体会着种族湮灭的悲鸣。
孤独、冰冷、虚无。
这是所有情绪最终指向的核心。
“加入我们……”
“放下挣扎……”
“归于永恒的静寂……”
“这里……没有痛苦，没有失去，只迎…安宁的无……”
诱惑的低语响起，带着催眠的力量，许诺着从痛苦中解脱。
江尘的神魂在这冲击下，开始微微震颤。幻象太真实，情绪太沉重，那关于宇宙终局的断言，又那么符合冷酷的物理法则。他的守护之道，在这铺盖地的消亡证据面前，似乎显得如此苍白和一厢情愿。
为了什么？一切终将逝去，一切抗争终归徒劳。那么，此刻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江尘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松动。
就在这时。
一幅画面，从记忆的最深处浮现出来。
画面里不是恐惧和死亡，而是蔚蓝星的北极，诺亚神矛控制中心。那个合上的银色匣子静静躺在控制台上，边缘的银杏叶纹路泛着微光。苏清影那跨越生死的声音，最后一次清晰回响：
【……你是我用尽一生理性追寻之后，依然选择拥抱的——唯一的变量，最伟大的奇迹。】
【去吧。】
【去为我们的蔚蓝星……用你的剑，去定义那个我的公式未能写出的——最终答案。】
紧接着，是林风带着笑意的最后一句话，透过通讯传来：
“兄弟，路给你铺好了。这次，换我断后。”
然后，是更多。苍龙在舰桥上嘶吼“为铭记而战”时充血的眼睛；昆仑修士化作剑光前平静稽首的身影；“晨曦号”舰长最后的告别；亿万普通人在决战前将孩子送入地下庇护所时不舍却坚定的眼神……还有更早的，图书馆停电夜的默契，废墟中分享半块压缩饼干的温度，昆仑雪巅理念碰撞的火花……
这些画面和声音里承载的信任、托付、牺牲、希望，在他动荡的神魂中浮现，散发出恒定、温暖的微光。
江尘的神魂猛的一定。
他忽然明白了。
这场精神攻击的目标，是他对失去的恐惧，对终局的无力。它想用必然的消亡，来否定过程的意义。
但它无法理解一点。
江尘缓缓的，在这片情绪构成的风暴中，闭上了“眼睛”。
不是逃避，而是向内。
他收敛了所有感知、意念和情绪，将一切都集中于一点。
那一点，不是剑意，不是法则。
是一个笑容。
病房里，苏清影最后那一刻，脱离维生系统站起来，对他露出的那个灿烂的，一如当年少女般的微笑。那个笑容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释然。
【我用一生去追寻科学的真理，但在最后，我只想相信一个神话…那就是你，我的英雄。】
这个笑容，这个瞬间，成了江尘此刻神魂中，唯一锚定的真实。
他将全部的心神和意志，都聚焦于这个笑容。
任凭外界绝望的浪潮如何汹涌，任凭虚无的低语如何诱惑，江尘的意志，再也没有任何动摇。
因为他心中，有属于自己的光。它诞生于羁绊，淬炼于牺牲，扎根于最平凡的信任与坚守之郑
“消亡，或许是终点。”江尘的神念清晰的响起，平静，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力量，“但‘如何走向终点’，是我们选择的答案。”
“你们的恐惧，你们的孤独，你们的虚无……”
“我看到了。”
“但，我不接受。”
最后一个字落下。
当那些海量的负面情绪触碰到江尘神魂核心那片由微笑构成的光芒时，像是遇到列，发出无声的尖啸，然后迅速退潮、瓦解。
它们并非被暴力驱散，而是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江尘睁开了“眼”，精神攻击已经消失。
他“站”在一片难以言喻的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只有一片柔和的朦胧光晕。
而在光晕的中央，蜷缩着一个存在。
它很，与噬星者遮蔽日的本体形成了荒谬的对比。它的形态模糊不定，像个婴儿，又像一团即将熄灭的星火。
它正在瑟瑟发抖。
它散发出的，不是恶意，也不是毁灭的欲望。
是一种江尘从未感受过，却瞬间穿透了他所有防御，直达灵魂最深处的……
无边无际、冰冷彻骨的——
孤独。
江尘的神魂凝固了。
所有的战意、决绝、悲壮，在这一刻，被这纯粹古老的孤独冲刷得一片空白。
他面对的，是一个病人。
一个得了孤独绝症，在无尽岁月中，因无法忍受，而将吞噬万物当成了唯一解药与陪伴的可悲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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