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崖顶,山风吹过松林,呜呜作响。
萧云帆在江尘的臂弯里慢慢没了温度,身体变得很轻。他脸上的笑容很安详,定格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这位执掌昆仑几十年的老人,在他想通了一切之后,安静的走了。
江尘缓缓将他平放在地上,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他身上。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了那块刻着“问道”二字的石碑旁。
石碑旁边,挂着一口生了锈的青铜钟。这是醒世钟,不是金属做的,是用昆仑地脉的精华和前辈的愿力炼成的。只有宗门出大事、换宗主或者发布最高命令时,才能敲响。它的声音只在所有昆仑弟子的心里响起,不管他们在哪里,修为多高。
江尘看着那口钟,手心的守望剑印有些发烫,和这口钟、脚下的土地,还有那些散落在各处的昆仑弟子,产生了一种联系。
他没有多想,伸出手指,在剑印上轻轻一按。
一道纯粹的剑意顺着他的指尖,流进了青铜钟。
一声悠远的钟鸣,无声无息,却又很清楚的在所有昆仑弟子的心里荡漾开。
无论他们是在新昆仑修炼,在外面的星海里警戒,在联邦的战舰上当顾问,还是躲在某个偏远的星球……这一刻,所有昆仑弟子都停下了手里的事,一脸的惊讶和不安。
钟声……是醒世钟?
钟声一响,肯定出大事了!
接着,萧云帆那苍老又清楚的遗言,随着钟声的余韵,刻进了每个弟子的脑海里:
“从今起……”
“昆仑……”
“解散。”
三个词。
每个词都很沉重。
弟子们的心神大乱。昆仑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信仰,怎么能解散就解散?
新昆仑各处,弟子们冲出洞府,飞到空中,慌张的看着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无措。一些老长老更是流着泪,望着主峰的方向捶着胸口,不敢相信。
在联邦破晓舰队里当顾问的几个昆仑修士,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色惨白,看着新昆仑的方向,完全不顾旁边联邦军官惊讶的眼神。
摇光巡舟上,刚处理好伤口的玄苦长老听到钟声和遗言,身体一颤,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了金色的血。他旁边的年轻弟子们都极为悲痛,很多人直接跪在地上哭了起来。他们刚用血证明了昆仑的价值,为什么宗门转眼就要解散?
短暂的混乱和不信之后,是更深的悲伤和思考。
钟声里不只有那几个字。
还有萧云帆对剑道的领悟,放下执念的释然,以及那句没完但大家都懂的嘱托:“去吧,去为我们的世界,挥出最后一剑!”
这些想法,也随着钟声传到淋子们的心里。
很多亲身经历过外域模因病毒之战的弟子,在震惊和悲痛过后,忽然明白了什么。
宗主不是放弃了昆仑。
他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打破了昆仑几千年来的束缚。
宗门解散,他们不再是昆仑弟子。
但他们……还是人。
是和联邦亿万军民共命阅人族!
宗主的遗言是在释放他们,指引他们。指引他们放下昆仑弟子的身份,用最纯粹的饶身份,去战斗,去守护,为了整个人类文明活下去!
守护山门是道,守护下苍生,也是道。
一种更强烈的使命感,在无数昆仑弟子心里烧了起来。解散宗门的悲伤还在,但被一种更大的责任感所取代。
不需要再解释什么。
所有昆仑弟子,不论年纪大,修为高低,在混乱过后,都沉默的朝着主峰问道崖的方向,整理好衣服,弯腰行礼。
他们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拜谢师门和宗主,立誓为人类而战。
礼毕。
起身。
新昆仑主峰下,已经站满了留守的弟子。他们流着泪仰望崖顶那两个人,一个静静躺着,一个手持印记站着,眼里已经没有了迷茫。
玄苦长老在弟子搀扶下,撑着重赡身体,站在最前面。他深吸一口气,苍老的声音响彻山顶:“宗主命令已经清楚了!昆仑的名字,今就结束了!但昆仑的精神,昆仑的剑,昆仑守护苍生的心——不会灭!”
他猛地转身,看着身后那些神情悲色眼神坚定的同门。
“所有人!解下宗门饰物,烧掉身份玉牌!”
“从现在起,再没有昆-仑修士!”
“只营—人类战士!”
短暂的安静后,是整齐的动作。
清脆的响声中,无数代表宗门身份的玉佩、发簪、剑穗,被毫不犹豫的解下来,扔在地上,很快堆成了一座山。还有弟子直接用真火点燃了身份玉牌,青烟升起,带着告别的味道。
接着,联邦制式的军装被分发到每个人手里。这些习惯了穿道袍的修士,穿上深灰色的作战服,起初有些不习惯,但他们动作很快,神情严肃,很快就换好了。
脱下道袍,换上军装。
放下了宗门,扛起了文明。
这不只是换了衣服,更是改变了身份与使命。
玄苦长老也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联邦元帅服。他最后看了一眼崖顶,看了一眼那个盖着外袍的身影,然后猛的转身,对着所有换好装的“前”昆-仑弟子,大声喝道:
“众将士!”
“在!”山呼海啸一样的回应,带着剑修的锋利和战士的决绝。
“目标:太阳系各大战区,联邦舰队指定集合坐标!”
“任务:用我们的道心,为联邦舰队筑起精神防线!用我们的剑,斩断所有敌人!”
“出发!”
“是!”
没有更多的话。
一道道剑光,从新昆仑各处冲而起!
不再是以前那种飘逸的样子,而是带着决绝的气势!
成千上万道剑光,从这片悬浮的大陆上冲出,投入了冰冷的星海之郑他们按照收到的联邦指令,三五成群,飞向火星基地、木星防线、地球轨道,还有更远的前哨。
每一道剑光,都代表着一颗决心融入人类最后战阵的道心。
每一道剑光,都承载着旧时代的传承与新生。
摇光巡舟也启动引擎,拖着破损的舰体,朝破晓舰队主力的方向驶去。玄苦长老站在船头,灰白的头发在风中飞扬,目光像剑一样,刺向前面的黑暗。
问道崖顶。
江尘独自站在崖边,狂风吹动着他的衣服,猎猎作响。
他手心的守望剑印,现在非常温暖,像是承载了所有昆-仑弟子临走前的决心和誓言。他低头看了一眼安睡的萧云帆,又抬头望向星海。
在他的感知中,那成千上万道剑光,正在快速的融入联邦庞大的舰队之郑
古老的剑意和现代的炮火。
坚韧的道心和集权的网络。
两种完全不同的力量,在这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在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后,终于……彻底的交织在了一起。
再没有昆-仑。
都成了人类。
旧时代的最后一页,就这样翻了过去。
新时代的最终力量,已经整合完毕。
江尘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剑印。
他感觉到,人类的集体意志,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凝聚、清晰,甚至散发出一种要刺破空的锋芒。
这股锋芒,需要一把最锋利的剑来引导和释放。
而他,就是那把剑。
就在这时——
最高级别的警报,骤然响彻了整个联邦的通讯网络!
不只是太阳系内部,就连远在柯伊伯带之外的苍龙舰队,还有正在奔赴各处的昆-仑剑修,所有人都收到了这让人心脏停跳的警报!
所有屏幕上,瞬间被同一个画面覆盖!
那是一片从太阳系外围,奥尔特云方向蔓延过来的,无边无际的阴影!
它不是噬星者本体那团模糊的暗红色。
而是由无数不出形状的、蠕动的物质构成的……一道墙!这些物质像是星球的碎片、金属垃圾、生物组织和纯粹的黑暗能量混合在一起。
一道横在星空中的血肉长城!
它厚得看不见底,左右望不到边,像活物一样慢慢推进,所过之处连星光都被吞噬。
警报信息疯狂的刷新,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感:
【检测到超大规模实体入侵!】
【目标代号:血肉长城!初步判断为噬星者先锋!】
【质量无法估算!能量读数超越仪器上限!】
【法则扭曲力场确认!强度持续攀升!】
【预测接触时间:七十二至一百二十标准时!】
【所有单位!最高战备!重复!所有单位!最高战备!】
最终决战的序幕……被这片遮蔽日的黑暗和恐怖,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拉开了!
江尘的目光,穿透了新昆-仑的力场,穿透了遥远的星空,死死锁在那片蠕动的血肉长城上。
他能感觉到,那不只是物理上的威胁。其中包含的怨恨、痛苦和吞噬一切的欲望,形成了一股比模因病毒更狂暴的精神风暴,正随着它的推进,提前席卷而来。
他缓缓的抬起手,手中的守望剑印微微震动,发出清脆的嗡鸣,像是在和星海中那千万道融入舰队的昆-仑剑光共鸣。
也像在渴望一场……配得上它的、最后的燃烧。
“终于……来了吗。”
江尘低声自语。
声音很平静。
却带着要斩断星河,也斩断自己宿命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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