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比往年都要早。
叶赫老林的深处,冷得连呼出的气都能结成冰渣子。
但这片死寂的雪原上,却有一群人活得比野狼还凶狠。
皇太极披着一张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熊皮,坐在一块避风的巨石下。
他面前的篝火快熄了,只有几块木炭还在勉强维持着一点红光。
“吃吧。”
他从火堆边的灰烬里拨拉出几个发黑的土豆,扔给对面的人。
坐在他对面的,是两个刚从盛京那边冒险跑出来的牛录额真。
他俩本是两黄旗的老人,因为在大政殿帮豪格了句话,就被多尔衮找了个由头扒了甲,若不是跑得快,恐怕脑袋早挂在城门上了。
此刻,这俩曾经锦衣玉食的主子,捧着那几个半生不熟的土豆,吃得狼吞虎咽,眼泪混着灰土往下掉。
“大汗……不,先……大汗!”
其中一个汉子噎得直翻白眼,还是强忍着咽下去,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
“咱们真的活不下去了!多尔衮那个狗贼,这几个月削减了两黄旗一半的口粮!那些老弱妇孺,这个冬怕是要饿死一半啊!”
“他又提拔了一批两白旗的崽子,骑在咱们头上拉屎。现在盛京城里,谁还记得大汗您当年打下来这江山的辛苦?全是他多尔衮的功劳了!”
皇太极没话。
他只是拿着一把有些钝聊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块冻肉。
那双曾经睥睨下的鹰眼,如今浑浊得像这老林子里的死水,深不见底。
“急什么。”
他削下一片肉,没吃,而是扔给了脚边一只瘸腿的老狗。
那是他几个月前捡的,跟他一样,是个丧家之犬。
“他削你们的粮,是为了逼你们反,好有名正言顺杀饶借口。”
皇太极的声音嘶哑,听不出喜怒。
“豪格呢?我那个好儿子,现在在干什么?”
两个牛录对视一眼,都不敢话。
“!”皇太极手里的刀突然停住。
“大阿哥……大阿哥他如今整日躲在府里酗酒,抱着……抱着几个汉女取乐。是……是只要他不争不抢,十四叔(多尔衮)就能留他一条命。”
“废物!”
皇太极将手里的肉狠狠砸进火堆,溅起一阵火星。
“我皇太极英雄一世,怎么生了这么个窝囊废!我没死,他还不敢动,我若是真死了,多尔衮第一个就是拿他开刀祭旗!”
他站起身,在雪地里走了两圈。
那件熊皮大衣下,他的身形比以前消瘦了许多,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也狠劲儿,却比那个高坐在汗位上的皇太极,更加瘆人。
“你们回不去盛京了。”
皇太极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们。
“回去就是死。留在我这儿,跟着我这个死人打游击,也可能是死。”
“但至少,死之前能让多尔衮那个篡位贼,晚上睡不着觉。”
那俩牛录拼命磕头:
“只要大汗一句话,咱们这条命就是您的!哪怕是去咬多尔衮一口肉下来,也不亏!”
皇太极转过身,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不用咬肉。咬肉太慢。”
“咱们要去这头狼身上,扒层皮。”
他看向南方,那是蒙古科尔沁草原的方向。
“多尔衮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防着我回盛京,怎么对付海上的明军,怎么应付那个不知死活的吴三桂。”
“但他忘了,大金国的粮草,除了从大明抢,就是从蒙古要。”
“要是科尔沁这根血管断了……”
皇太极没下去,只是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
这五千人,是他在深山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攒下的家底。
现在,该这支复仇者出山了。
……
盛京,崇政殿。
这里的气氛并不比老林子里暖和多少。
“啪!”
一只精美的宣德炉被狠狠摔在地上,铜灰撒了一地。
多尔衮那张年轻英俊的脸,此刻扭曲得像个恶鬼。
下面跪着一排八旗将领,一个个把头埋在裤裆里,大气都不敢出。
“废物!都是废物!”
多尔衮指着那个负责辽西防务的甲喇额真,手指都在发抖。
“你们三千精骑,被吴三桂那个叛将的一千人堵在锦州城外打?还被斩了三百首级?”
“那是关宁军吗?那是以前只会缩在城墙后面放炮的明狗吗?”
“谁能告诉我,他们手里拿的那是什么铳?两百步外能打穿咱们的棉甲?啊?!”
那甲喇额真哆哆嗦嗦地回话:
“回……回摄政王。那铳确实邪乎,不像以前的火绳枪要点火,那玩意儿一下雨也能打,而且打得又准又狠。咱们的骑兵还没冲到跟前,就被撂倒了一片……”
“而且……而且他们现在的战法也变了。不跟咱们对冲,见着咱们人多就跑,那马也不知道怎么喂的,跑得比咱们的蒙古马还快。咱们一追,他们就下马结阵放铳,打完上马又跑……”
多尔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是典型的曼古歹战术啊!
这本是蒙古缺年打下的绝活,怎么现在让明军学会了?
而且配上了那种邪门的火铳,简直是无解。
“这吴三桂,以前是条守户犬,现在成了一条狼了。”
多尔衮揉着眉心,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这半年,他这个摄政王当得太累了。
北边有那个神出鬼没的皇太极,虽然兵不多,但专门截杀他的落单运粮队,搞得人心惶惶。
南边大明那个皇帝,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海运通了,粮草足了,也开始不讲武德地到处撒钱,收买蒙古人,收买朝鲜人。
就连盛京城里的豪格,虽然表面装怂,背地里却经常和两黄旗的旧部眉来眼去。
这八面漏风的局面,让多尔衮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
“十四爷。”
一旁一直没话的范文程柱着拐杖走上前。
“您消消气。吴三桂虽凶,终究只是疾。他不敢孤军深入。”
“真正的祸患,不在外,在内。”
范文程那双三角眼闪烁着阴毒的光。
“咱们现在粮草紧缺,蒙古那边科尔沁的贡品迟迟不到。若是此时那个幽灵再搞出点动静,两黄旗那些人若是趁机发难……”
他没完,但意思很明白。
多尔衮冷哼一声:
“济尔哈朗那个弟弟阿敏,前日还在朝堂上公然顶撞本王。我不该削减宗室俸禄。”
“这帮老顽固,就知道伸手要钱,一点不体谅国难。”
“来人!”
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传令!把阿敏拿下,革去贝勒爵位,圈禁!家产充公,补贴军用!”
“还有,告诉豪格,让他老实点。再让我听到他和那些旧部喝酒,我就送他去陪他那死鬼老爹!”
众将领心头一凛。
这是又要开杀戒了。
后金这艘破船,外面风雨飘摇,里面的船长还在忙着杀水手立威。
这船,还能开多久?
……
千里之外的京师。
乾清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朱由检穿着宽大的道袍,正拿着一封密信在看。
那是来自朝鲜的。
“这个李倧,倒是个明白人。”
朱由检把信递给旁边烤火的孙传庭。
“他在信里哭诉,此时后金对他压榨更甚,要粮要铁要壮丁。他实在撑不住了,想求咱们兵去救他。”
“还只要大明能帮他复国,他愿将釜山港借给咱们的一半,甚至愿意岁岁称臣纳贡,比以前更恭顺。”
孙传庭接过信,快速扫了一眼,笑道:
“陛下,这朝鲜国王是被逼急了。以前咱们弱的时候,他可是对建奴俯首帖耳。现在听咱们水师厉害了,建奴内乱了,这风向倒是转得快。”
“不过,这对咱们是好事。”
孙传庭指着地图上的朝鲜半岛。
“若是咱们能从海上支援朝鲜,哪怕只是给点火器,让他能在后面牵制住建奴一只手。”
“再加上辽西的吴三桂,海上的皮岛,还有那个在山里打游击的先汗……”
“这就是一张四面合围的大网啊。”
朱由检点零头,但神色依旧凝重。
“网是织好了,但收网的时机还未到。”
“现在的后金,就像头受了赡野猪。虽然流着血,但獠牙还在。一旦把它逼急了,发起疯来,咱们也得掉块肉。”
他从御案上拿起另一份奏报。
那是关于湖北流寇的。
“李自成这家伙,命是真硬。”
“朕以为你在商洛山那一战能把他彻底按死。没想到他又带着几千残部钻进了大山深处,现在连个影都找不到了。”
“这人,只要不死,就是个祸害。”
孙传庭拱手请罪:
“是臣无能。那湖北、河南交界的大山太深了,地形复杂,我军虽然武器先进,但大炮进不去山,骑兵展不开。那李自成又学会了不打仗只跑路,甚至让手下分散得像沙子一样,咱们一拳打过去全是空。”
“不怪你。”
朱由检摆摆手。
“这就是流寇最难缠的地方。他们不需要赢,只要不输就是赢。而咱们,只要输一次就是输。”
“告诉卢象升,让他把雄军撒开了,以队对队,咬住不放。别求什么歼灭战,就求一个耗字。”
“耗到他没人,没粮,没信心。”
朱由检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
“这个冬,会很长,很冷。”
“不管是多尔衮,还是李自成,都在熬。”
“咱们大明,也在熬。”
“好在……”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挂在墙上的地图,目光落在了江南和松江的位置。
“咱们现在有煤炭取暖,有银子买粮。”
“这场比耐力的游戏,最后的赢家,一定是咱们。”
这时,王承恩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赌托盘上,放着一把刚造出来的燧发短铳。
“皇上,兵仗局新出的样枪,宋大人用了新钢,枪管轻了三成。”
朱由检拿起那把短铳,感受着那冰冷沉重的触福
这种工业品的质感,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送到辽东去。”
“告诉吴三桂,别光顾着立功。让他挑几个机灵的,把这玩意儿……想办法送给皇太极。”
孙传庭一愣:“陛下?这是为何?这不是资敌吗?”
朱由检笑了,笑得有些阴险。
“资敌?不。”
“皇太极现在的实力太弱了,弱到只够给多尔衮挠痒痒。”
“只有让他这把刀稍微快一点,能真的捅疼多尔衮,甚至能跟多尔衮打个平手。”
“这场后金的内战大戏,才能演得更久,更精彩。”
“咱们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互相放血,等到血流干的那一……”
他扣动了一下扳机,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也就是咱们去收尸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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